媚兒倚在涼亭的廊柱上,任憑微風將身上的水汽拂去,她是在夜半時分潛入畫中小院的,在裡面消磨了這麼久,外面應已是次日的晌午時分,往日這個時候,她會前往清心澗陪伴青娥,但此刻心情鬱郁,不願出宮面對諸人,乾脆蜷縮在這個虛無的隱蔽空間內,看着園內搖曳的花草樹木。
她垂首望着腕上綠意盈盈的碧玉鐲,這鐲子到底被冥皇施了何法?我用了不少的法子,就差把手剁下來了,仍是無法將它褪下,她愣愣地撥動着鐲子,恍惚中感到有兩道火熱的目光,透入心內,忍不住心頭一跳,臉上一燙。
他是什麼時候悄悄走入我心扉的?是在那一場煉火焚身之前還是之後?
“我愛的到底是誰?是那個一直徘徊在夢中的他?還是現實中的帝君?或者……或者是他?”
“可我這一生,無論愛誰,都不可能了。”
媚兒仰起頭,望着晦暗的天空默然一笑,花園內的景象定格在金鈴兒離開天域,進入幽冥地域那一刻,自那一天起,這庭院裡的一切,沒有變改過半分。
當年金鈴兒抱着一顆含恨的心離去,隨後的歲月中,這恨終於演變成一場糾纏萬載永不停息的殺戮,爲了赤莽的一次絕情辜負,他和她的後裔付出了無窮無盡的鮮血和恐懼。
我們兩家這麼多年來都是活在怨恨和痛苦中,大家彼此算計着,殺戮着,累麼?帝君,你心中真的希望永遠終結這個無休止的循環局面嗎?
媚兒用力壓迫着手臂上淚印,其實我多恨這柄嗜血之劍,可它就是我此生的圖騰,我既承接了此劍,就沒有了回頭的路。
暮色鋪染上院落,樹影花枝朦朧影綽,她一步步走到小紅窗邊,伸手一推,輕飄飄躍入琴瑟宮內。
宮內已燃起柔和的夜光,媚兒拿起放在牀上的鳳冠,鳳冠對她的約束已被金鈴兒以身所化的金陵權劍化去,她摩挲着光華灼灼的鳳冠:“我應該離開這裡了,回到我的生息之地去,那裡方是我的根源所在。”
華麗的織錦長裙褪去,她如游魚般滑入琉璃池內,暖暖的清水洗滌着近日的迷茫,她望着牆上的緞畫出神,這天宮是由赤莽和金鈴兒共同設計營建的,金鈴兒在迴歸金陵世家後,會否也在那裡建造了一個和天宮同樣構造的宮闕?
媚兒心頭忽如被電流擊中,昔日孃親在父親另結新歡後,是怎樣走出金陵世家的?
金陵皇沉痛的聲音仿似在媚兒耳邊迴盪-
“我心裡最愛的那個人也是你,我不會令你爲難的,我願自擇生死門,若我能活着離開,此生你我再無一絲一毫的關聯。”
“你瘋了,不可以。”
“生死門!”
媚兒腦中閃現出幽澗內那兩扇神秘的白玉小門,天宮的生死門據說是不祥之地,用於禁錮天域中的噬人戾氣,宮內諸人,皆不得靠近,尤其是帝后!
她在水下捏緊了雙拳,水很暖和,可她的心,卻感到冰冷異常。
換上淡紫的裙裾,她將髮絲細心綰好,取過鳳冠端端正正戴在頭上,她想到西望山去,眺望山外蒼茫的雲海,她的心很亂,需要夜風的柔撫,或許,今晚,她要做一個決定。
坐在那晚和天帝敘話的大石上,媚兒啾了身旁一眼,今晚的月華很美,傾瀉的銀光如一層顫抖着輕紗,給夜帶來朦朧的旖旎,恍如那一夜,帝君和自己坐在這石上,彼此帶着探究和防備的心情,聊着一些仿似很遠,其實很近的話題-----
“如你決定這樣做,當然可以做到,你是這個時空中的皇者,有誰能把你阻擋?”
“不是的,在這個時空,我想至少有兩個人,是我的對手!
“我的先輩們,都有機會遇見其中的一個,我也不會例外的,如果,我能遇上另外的那一個,那真是我此生的運氣了。”
媚兒喃喃啞語:“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遇上這兩個人……永遠不會。”
如果,那晚,帝君要了我,那我的命運,會否不同?
可是,他終是沒有,一天後,另外一個男人要了我。
她垂下頭,那抹清涼的綠意依舊滑動在手腕上,這玉鐲仿似已在她手上生了根,冥皇帶着蠱惑笑意的聲音在心間迴盪:“褪不下來了,你我已爲夫妻一體,這鐲兒會一直追隨着你,直到我倆老去那天。”
在給我套上這個鐲子時,莫非你已算計好了?就等着我傻乎乎地跳下去?
可我真的傻乎乎地跳了下去,這是緣還是孽?
苦澀和眷戀兩種情愫在她心中不停糾纏着,她胸口就如堵上了一塊大石,壓迫的她無法呼吸。
風中帶來一股醇厚的氣息,有人扶住她正在簌簌發抖着的肩頭,媚兒凜然一驚,擡起頭時,頓時懵了,皎潔的月華下,多日不見的帝君竟然----站在自己身邊!
驚慌之下,她猛地把手往身後一縮,一時動作猛了,身子隨之向外一側,圓滑的大石沒有任何的支撐點,她立馬順着磐石往地上摔去。
天帝長臂一圈,把她捲入懷內,戲謔的聲音隔着冷光閃動的面具:“躲得這麼快?你這是太激動了,還是害怕我?嗯?”
媚兒用手撐着天帝厚實的胸膛,她尷尬異常,帝君這次把她抱得好緊,前幾次他都是在後面擁抱她,可這次卻是面對面的把她緊緊禁錮在他的懷內。他的目光灼灼如火:“這麼晚了,你還有心情獨個出來閒逛,看來是真的悶了。”
他湊近她的耳邊,低沉的聲音隱含着無盡的誘惑:“今晚爲夫好好侍候你,可好?”
媚兒沉默地僵在他懷中不動,天帝的手後撫上她後頸,很燙。
媚兒瑟縮了一下,忙將頭避開,對帝君隨時而至的親暱,她竟生出懼怕。
她困窘地低聲道:“帝君,請先放開我,好嗎?”
天帝縱聲而笑,撥弄着鳳冠的珠串,淡然道:“天下的女子莫不渴望得到夫君的憐愛,唯獨你三番數次拒絕我,三月之期已過,今晚你就給我一個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