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楞忡良久,低聲道:“我們的父親,是否因這片土地的凋零而幻滅?青娥,你和你孃親相依爲命多年,你孃親一定跟你提及過家裡的過往,你能告訴我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是我自小到大就渴望知道的,還有我孃親爲何會離開這片土地,把我生養在舅舅家中?”
青娥默然,孃親羽化前殷殷囑咐自己向姐姐母女道歉,父母和媚兒母親的那份過往,孃親一直是含糊其辭的,想來是心中有愧,不敢對女兒直言。
可青娥年歲漸長,有夫有兒後,偶爾午夜夢迴,倚窗細看月華時,追憶起過往的點滴,還是隱約猜到了當年三位長輩之間的糾結,母親的上位頗爲不光彩,可母親是天底下待自己最溫柔慈祥的人,女兒又怎能腹誹自個的娘呢?
況且自己還未出生,父親就被天宮中人所殺,母親孤身帶着自己生活在這個清苦的幽谷內,日子寂寞艱難,到最後還被天帝所殺......
媚兒看見青娥臉色沉鬱,只是垂眸不語,她頗感困窘,唯有不安地攪動着衣帶,靜候良久,還是不見青娥開腔,終於按捺不住,一握青娥的手,溫言道:“青娥,你爲何不說話?是否有爲難之處?”
青娥暗地捏了捏大腿,將混亂的思緒收回,她擡起頭望着一臉期盼的媚兒,低聲道:“父母的過往我不甚清楚,我孃親心傷父親早逝,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只是我孃親在羽化前夕,曾對我言道,她這一生愧對一人,就是......就是你孃親,她鄭重囑咐我一定要向你孃親和你道歉,媚兒,這話我過去一直沒跟你提起過,只因那時很多急劇的變化紛呈而至,我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跟你說起這事,現在......”
她霍地站起,向媚兒倒地一拜,大聲道:“媚兒,我正式代我孃親向你和你孃親說聲對不起,當年我孃親的所作所爲確實傷害了你娘,可當一個人陷入情感的迷局中時,可能是不顧一切後果的,我記得你當年曾對我說過“青娥,你有否真心愛過一個人,如果日後,你遇上了,就會明白,有時候,明知前面是洪水猛獸,還是會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求,不顧一切地去追求那份情愛的。”,你當年也有此感概,可見情感有時難免會迷惑人的心智,使人盲目。”
媚兒被青娥驀然而至的舉動嚇得手足無措,她撲通一聲也跪在青娥對面,雙手扶着青娥的肩膀,道:“青娥,你這是幹嘛?有話起來說,別這樣。”
青娥反手握住媚兒的手,哽咽道:“不,媚兒,這番話我想跟你說很久了,當年是我不懂事,我們姐妹錯過了很多可以促膝談心的好機會,當我領悟過來時,你卻已經......現在你平安歸來了,一定是先人保佑,我一定要說,你好好聽着,這是我孃親的心願。”
媚兒雙眸淚光閃動,低聲道:“過去的事,我全忘了......好,青娥,你說,我聽着。”
青娥抹去滿臉的淚花,道:“我年歲漸長後曾揣測過這段往事,應該是這樣的-----你孃親是父親的髮妻,而我孃親意外結識父親後,被父親吸引,爾後生出糾纏,糾纏的後果自然是傷害了你孃親,導致你孃親含恨離開了父親。。。。也許那時,大娘腹中已經有了你,可她沒有告訴父親,所以父親和母親一直都不曉得,原來我還有一個姐姐。而大娘離開父親後,無處可去,只能回到故家,所以。。。。就把你生養在舅舅家中。”
媚兒愣了好久,才嗯了一聲,隨即跌坐在地上。
這過程和這結果太過令人失落,媚兒心內苦楚,期盼多年的父母溫情呵護,在這一刻終是化爲輕煙幾許,她吸吸堵塞的鼻腔,任憑淚珠子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青娥俯身要把媚兒扶起來,媚兒擺擺手,頹然道:“青娥,你說的是真的?我好難過,想獨自待一會兒。”
青娥舉袖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柔聲道:“爹孃的過往是我胡亂猜測的,可我娘臨終前確有這一番囑咐,媚兒,無論先人有過怎樣的糾紛,他們都已散失在冥冥中多年了,我們應該珍惜目前和以後啊。那些傷感的往事,聽過就算了。”
媚兒抱着頭,這麼多年來,希望能見到父母,被父母摟在懷中好好呵護一番,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望,十二歲那年,舅舅滿臉肅穆地把母親生前所用的雪劍親手交到我手上時,我心中的一個渴望已是砰然而碎,原來母親早已羽化成煙了,而今天,按青娥的說辭,或許父親湮滅的時間比母親還要早些,而且,父親直到臨死,恐怕也不知道他還有另外一個女兒的存在,當年,是父親爲了青娥的娘,辜負了自己的娘麼?
青娥愣愣地在媚兒身邊站了一會,屋子外傳來媳婦鮑熙怯怯的問安聲,她忙應了一聲,走向門外,臨近門檻時回頭對媚兒道:“你別鑽牛角尖了,這些事其實已經過去百年之久,多想也無謂。”
媚兒擡起頭,若有所悟地望着青娥頭上的銀髮,心內只是不停地問着:“爲何我認識的人都已漸變蒼老,而我卻仍是固守在一個奇特的狀態下呢?爲何我不能像他們那樣自然地優雅地老去?”
她眸光垂下,地上是她滴下的斑駁淚痕,她清冷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無奈:“我知道,青娥,你放心。”
青娥和媳婦鮑熙折騰到中午時分,終於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她打發鮑熙到前面的莽林去喊大夥回來吃飯,媚兒經過數個時辰的冥想,情緒已回覆平靜,她倚在小廚房門旁,看着青娥忙碌的身影,感覺不好意思,想過去幫忙打個下手,卻被青娥一手推了出來。
“這些粗活,你一定沒沾過,好了,難得來一趟妹子家中做客,你就乖乖地坐着等吃好了。”
媚兒訕訕笑着,青娥這話倒也不假,過往在冰雪山莊,舅舅似待她如己出,山莊裡宮僕衆多,她身邊就有小鹿等好幾個侍女圍繞着,這些活兒確實是從沒碰過,在天宮中醒來後,度過那段渾渾噩噩的過渡期後,帝君不是陪伴着她在宮內四處溜達,遊山玩水,頤養性情,就是讓她潛心苦修,宮中的伙房在哪個方位,她可是懵懂不知。
青娥一邊清洗着碗筷,一邊探頭往外天上一望,小聲問道:“媚兒,你那夫君有辟穀之能,是不是不回來吃了?”
媚兒無奈地仰頭望天,蹙眉道:“我也不知道,甭管他了,他每天都是吸風飲露,怕且也餓不壞。”
青娥抿嘴一笑,頗爲好奇那個一臉道貌岸然的帝君和姐姐在一起時,是不是還端着那副凜然的嚴肅樣子,看着媚兒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她心中不由地感嘆一聲造化弄人,同人不同命。
想起嬌滴滴這三字,青娥不禁多看了媚兒幾眼,她上前輕輕捉住媚兒的手腕,道:“是了,你醒來後可有感到什麼不適?”
媚兒訝然,她暗地調理了一遍內息,覺得氣流通暢,搖頭道:“沒有啊!”
青娥鬆開手,眸內掠過一絲悵然,她爲媚兒理了理垂在後背的髮絲,低聲道:“仔細看你,似乎比起當年瘦弱多了,哎,幸好有帝君在你身邊,我也不必操心了。”
媚兒心內感動,她握住青娥的手,道:“我也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差錯,今日你我相見,你的人生已是走過大半,可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這樣也算美滿啊!”
青娥嘿了一聲,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我本來有十個兒女,可那年無端被蛇咬去了三個,一想到英年早逝的六兒兄妹三人,青娥的眼眶頓時紅了。
“青娥,你想起什麼?爲何哭了?”
青娥抹去眼淚,強笑道:“沒什麼,是泥塵迷了眼。”
媚兒嘴角掀了掀,她看得出青娥掖着一段傷心事,可她不說,她也不便追問下去。
摯賁等人帶着滿身的木屑泥塵回到木屋前的空地上,先是舀水洗了臉,換過被汗水浸溼了衣服,才一一過來和媚兒見禮。
九兒等人對着這個從天而降的美麗姨媽極感興趣,雖然那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姨丈不知去向,可他們數人仍是圍着媚兒,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媚兒心情頓時興奮起來,她現在的自我感覺還是停留在十六七歲的年華,和差不多華年的侄兒侄女相處起來反倒比青娥來的融洽,一幫人說說笑笑的,圍坐在木桌前。
摯賁心中雖然充滿疑問,但他天生木訥,平日裡青娥不說的事,他從不刨根問底,青娥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順帶將一隻烤好的大蘑菇放到他碗中,微笑道:“快吃吧,孩子們喜歡和姨媽聊天,你就陪我這個老太婆聊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