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燭光微微顫動,昏暗的光線照在孟夕嵐的臉上,映着她的眉眼,她的呼吸微弱,全身冰涼,遠遠看去就像是個沒了呼吸的死人。
她在外面吹了一整天的寒風,急需恢復溫暖的體溫。
寶珠腫着一雙紅紅的眼睛,用捂熱的雙手,給娘娘搓揉着雙手和雙腳,讓她的身子能夠早點暖和起來。
焦長卿不在宮裡,太醫院也是空着的。
眼下,連個能爲娘娘診脈的人都沒有。找不到生薑熬湯,便只能用酒來代替。
喝酒,可以讓她的身體熱起來,但到底不能治病。
須臾,周佑宸從外殿進來,直接脫去裹着一身汗氣的披風。他站在牀邊,看着跪地行禮的寶珠,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伸手撫摸孟夕嵐的臉頰,仍是涼涼的。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繼而落在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那雙手凍得紅腫不堪,上面還有一道道裂開的血口,看着甚是怵目。
看看她的樣子,褚靜川似乎不曾善待過她,而且,他還把她一個人扔下了。
周佑宸原以爲他不計一切代價地霸佔京城,謀反篡權就是爲了佔有孟夕嵐。可是顯而易見,她在他的心目中並沒有那麼重要。
“早些時候,外面突然來了一羣人將娘娘帶走了。沒人知道會是這樣……”
寶珠含着淚水,跪在地上,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給皇上知道娘娘這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她是如何保護太子,保護自己,保護這宮裡的人……然而,話未說完,已是滿臉傷心淚。
寶珠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而周佑宸也沒有在聽,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在孟夕嵐的臉上,一動不動。
須臾,高福利走了進來。見皇上守在主子身邊,便輕輕拽了一下竹露的袖子,讓她先行下去。
眼下,萬歲爺最需要的就是靜下心來,在娘娘醒來之前,誰都不要去打擾他。
“皇上,奴才還是沒有找到焦太醫的下落……”
說來也怪,焦長卿一直都陪在娘娘的身邊,從不肯離開半步,怎麼今兒就不見了人影兒?
“其他人呢?”
太醫院上上下下好幾十人,難道都不見蹤影了?
高福利低了低頭:“回皇上,宮裡如今全都亂了套。人是沒的沒,跑的跑,太醫院那邊早就空了……”
之前,宮裡鬧饑荒的時候,大家把太醫院那些名貴的藥材都給當嚼穀兒給吃了,能吃的能拿的,全都拿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周佑宸可以想見當時的亂象,語氣沉沉道:“帶人去找,就算是翻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要找到可以爲嵐兒治病的人!”
“是……”高福利點頭應是,正欲轉身出門,又突然轉了回去。
“皇上,屠都率兵正在攻打校場,根本不肯罷手!”
周佑宸聞言只是伸手握住了孟夕嵐冰涼的手,緊緊攥着,道:“由着他去,等他拖累了褚靜川,我再出手!”
屠都是個極其難纏難斗的對手,他已經亮出了他的利爪,他沒道理讓他收手。褚靜川如今只能做困獸之鬥,他逃不出京城,出路只有兩條,要麼投降,要麼等死!
偏殿的門窗關不嚴實,冷風嗖嗖地竄進來。
周佑宸不想孟夕嵐再受風寒,便將她抱起,準備送她去正殿寢宮。
寶珠見狀,忙上前阻止道:“萬歲爺,娘娘早已經不住正殿了。”
周佑
宸挑眉看她,十分不解。
“竹露……竹露死在正殿之後,娘娘就搬來了這裡。”
那一地的血跡,她們用了很久才清洗乾淨。
周佑宸無聲地嘆息一聲,坐在牀邊,抱起孟夕嵐的身子,微微低頭,將額頭抵在她的肩窩上,閉眸不語。
她的身體冰涼涼的,抱了許久也不見得回暖,那感覺真可怕!
寶珠默默地退了出去,出了門口,方纔用袖口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
皇上總算是回來了,苦日子總算是到頭了!
…
夜已深,可血腥的殺戮還沒有結束。
屠都率兵已經殺紅了眼,勢要在今晚拿下校場,將褚靜川生擒活捉。
他要他活着,他要他跪在他的腳下,做他的奴隸。
周佑宸已經回了皇宮,那裡是他的安樂窩,而他的能耐也不過如此。
在徹底打敗屠都之前,屠都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沒有了高不可攀的城牆,褚靜川不能再以守代攻,只能主動出擊。然而,這一舉動無疑是一種大大地冒險。
他手中的兵力,已經被周佑宸折損過半,而屠都的騎兵個個勇猛過人,以一敵三,完全不成問題。
士氣大落的褚家軍應對氣勢囂張的突厥騎兵,還未交戰,心裡就已經先敗了一節。
“報!將軍,沈少尉撐不住了。”
“報!南門死傷慘重……不少人趁亂跑不出去,投降去了!”
褚靜川不肯就此認輸,他也不能認輸,他深吸一口氣,提起長劍,正欲出門。誰知,無憂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兒,站在門外,一臉悲慼地看着他。
“舅父!”無憂輕輕喚他,眼泛淚光。
褚靜川凝眉看她:“你來做什麼?”
無憂悽聲道:“舅父,屠都不會收手的。請您讓我出去吧。”
她帶着孩子出去,可以爲舅父求情,也許還能保住他和褚家人的性命。
屠都見了她,一定會心軟的,還有孩子。
褚靜川聞言怒極反笑。
她怎麼還是這樣天真……
“你想出去,繼續做屠都的奴隸!還是想回到你那個虛有其名的父皇身邊,繼續做他的棋子?”
無憂聞言臉色微變,垂下雙眸,靜靜道:“舅父,屠都想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驕傲,是你的尊嚴!”
換而言之,在他主動投降之前,他不會殺他,只會把他的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殺光!
“家裡人都怕極了,可他們沒人敢來阻止你,甚至是在你的面前說一個“怕”字。舅父,大家真的都怕了,所有人都怕了。”
無憂說完這話,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管你放不放行,我都要出去。”
褚靜川看着她抱着孩子,轉身欲走,心中的憤怒到了極點。
他將她拽回到身前,直接一掌重重地摑在她的臉上。
從小到大,他從未打過她,他對她心中總是充滿憐惜。
無憂的臉頰劇痛,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幸好,她還睡得很熟。
“如果你母親還活着,她也會這樣做的!”褚靜川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無憂不顧臉上的疼痛,咬脣輕語:“舅父,如果母親還在世,她會怎樣對你?她不會這樣親眼看你毀了褚家。”
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聽進褚靜川的耳中,卻是字
字如雷。
無憂含着眼淚,繼續轉身往外走。
這一次,褚靜川沒有再阻攔她,他在她的身後,高聲厲喝道:“你永遠都別忘了,當年害死你母親的人是孟夕嵐!”
無憂的腳下一頓,仍是沒有回頭。
外面的廝殺並未結束,屠都身騎高馬,一刀揮下,便是一顆人頭!
他單手提刀,刀刃上的血液,染紅了他的眼睛。
他的雙手微微發麻,因爲揮刀太久,從天明到天黑,他已經算不清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
“大汗,您看那邊好像有動靜!”
不知爲何,校場的南門突然被打開了。
屠都正欲揮手,示意手下強攻進去,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就那樣直接走了出來,一步一步,低頭抱着一個小小的襁褓。
屠都眼中的血色瞬間褪去,琥珀色的眼眸由淺轉濃。
那是無憂。
屠都高喊一聲道:“都住手!”
他翻身下馬,提着長刀,朝着無憂走去。
兩人四目相對,無憂的半邊臉頰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她目光閃閃,透着深深地恐懼。
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她呼吸困難,只覺吸進身體裡的每一口氣都是滲出血來。
“無憂!”
屠都走到她的面前,突聞她懷中的女兒啼哭起來,下意識地鬆了手中的刀。
他身後的騎兵見狀,立刻將他們二人圍住,以防對面有人偷襲。
無憂低下頭,用手輕輕撥開襁褓,讓女兒的小臉露了出來。
孩子哭得正傷心,見了母親的臉,便又嚶嚶止住了。
“他放你出來的?”
激動的心情只是一瞬間,屠都很快就意識到了她不該出現在這裡。還有她的臉,她的臉受了傷。
無憂看着他的眼睛道:“大汗,我是來求您停戰的。”
屠都目光一沉:“褚靜川這個懦夫,他居然利用你!”
無憂連連搖頭:“不,舅父如果要利用我,他就不會放我離開。舅父不會把我當做人質,他是我的親人。”
許是因爲外面太冷了,女兒再度啼哭出聲。
無憂的目光滿含哀求:“大汗,求您給我一點時間,舅父他不會逃走的。”
“您還沒有好好抱過咱們的女兒……你看她,她害怕了。”
屠都聞言眸光微閃,低頭看向女兒,僵硬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柔光。
孩子的哭聲,柔弱又不安,聽着令他心痛。
屠都舉起了雙手,卻又放下。
他的雙手盡是血污,那上面不知混了多少人的血。
他不能用這樣的手,抱起自己的女兒。
屠都伸出手指,指向了校場的方向,對着無憂道:“你要明白,我和他之間還有一筆血債要算!”
睚眥必報,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一直是他的原則。
無憂瞳孔微顫,惶惶不安地抱緊孩子道:“舅父他是不會認輸的。大汗,我只是想求你,放過他。”
屠都目光一沉,面無表情道:“現在誰還能放過他?北燕皇帝會放過他嗎?還是你的母后會放過他?”
他的話,讓無憂無言以對。她低頭啜泣,卻又不得不壓抑着自己的哭聲。
屠都語氣幽幽道:“褚靜川親手斷送了褚家。這是他自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