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蕾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不該招惹兩個看上去只有三歲,實則比成年人都要恐怖的小男孩。 。想她貴族出身,從小就被甄選爲希臘王最寵愛的三公主的侍女,是何等的榮耀,在希臘即便是一般的貴族都要阿諛奉承她,哪像現在……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腳上的新鞋,那是用上等木華藤編制的涼鞋,鞋面還有一顆拇指大的棗紅色瑪瑙,配上她白皙的皮膚是多麼好看。可是……她擡起腳,下面是一坨被她踩出腳印的狗屎!
“哈哈哈……”一邊的灌木叢裡傳出幾乎岔了氣的笑聲,緊接着兩張一模一樣,卻氣質迥然不同的笑臉從灌木叢中探了出來,一綠一紫的兩雙眸子裡盡是惡作劇的狡黠。
朵蕾一見到他們,臉都氣綠了,渾身顫抖,但她不可以責罵他們,因爲他們的身份太過尊貴了。
“沒見過這麼笨的女人,走路都不看路的。”阿爾瑪捂着嘴,儘量不讓自己笑得太猖狂。凱洛貝羅斯可不像他,透着惡魔亮光的眼睛裡滿是嘲諷,“那是當然的,她走路的時候連鼻孔都是朝着天空的。”這是暗諷她趾高氣揚,活該!
“你們……你們……”朵蕾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自從花園一遇後,那個叫阿爾瑪的皇子就屢次三番找她的茬兒,還有那個比惡魔還恐怖三分的皇太子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她還記得上次被他整得掉進了蓮花池,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還有上上次,她只不過想去打聽赫梯皇妃的情況,結果被一條狗追得滿皇宮跑,最後還爬上了樹,半天都沒下來。
惡魔!他們是徹徹底底的惡魔。
她無話可說,只能將怒氣和委屈往肚子裡吞,除此之外,她還要對他們行禮,“皇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好。”
“好,好極了!”凱洛貝羅斯小小的身子躥出灌木叢,笑得開心極了。
緊跟在身後的阿爾瑪則悶笑不已,然後對着兩人身後蹲坐着的黑色獵犬說道:“阿魯,不是說過不可以隨地大小便的嗎?你真是不乖,你看人家的新鞋子都被你弄髒了,以後可不要這樣了,免得人家說你沒有家教。”
獵犬阿魯嗚了一聲,像是知道錯了,可是那雙狗眼裡卻閃着興奮的光芒。
沒有家教?這是在說她,絕對是!朵蕾泛綠的臉已經升級到墨綠色了,但她還是強裝出一張笑臉,鞋底用力蹭着地面,希望藉此能將狗屎弄乾淨,“兩位殿下怎麼有空來?”不問也知道他們根本就是來欺負她的。
“玩啊!”是來玩人的。
“皇太子殿下真會開玩笑,這裡是我們公主的寢殿,有什麼好玩的,現在應該是兩位殿下上課的時間吧。”她現在只希望他們趕快走,她好去洗洗腳。
聽聞,阿爾瑪眼神一凜,“放肆,我去哪兒還要你管嗎!”
朵蕾一顫,被他的眼神給嚇到了,明明是三歲的小孩,可是眼神卻凌厲得讓她心底發毛,“不敢,只是我們公主還在就寢。”
“哇!”貝羅斯驚奇地大叫道,“太陽都曬屁股了還睡,阿魯都知道早睡早起的道理。”
這是暗諷她的公主連狗都不如嗎?太過分了!朵蕾咬着脣卻不敢把話說出來,“我們公主自從來了赫梯,可能是水土不服,身子有點弱。”
“水土不服啊,那趕緊回國吧。”阿爾瑪像是很好心地提醒道,“一臉病容,豈不是很醜,你說是吧,皇兄。”
“沒錯!”貝羅斯惋惜地說道,“已經不是很聰明瞭,還沒有美貌,很慘的。”
朵蕾已經被他們的一唱一和氣得臉皮直顫,卻又不能發飆,“謝謝兩位殿下的關心,公主殿下只要調養得當就會無礙。”最重要的是調養的時候,他們少來這裡就謝天謝地了。
“哦,那就是病得不是很重。”貝羅斯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我們要多多來了,皇兄,畢竟希臘是我們的同盟國,身爲皇子要好好爲父皇分憂。”
“沒錯,明天再來吧,人家還睡着呢。”貝羅斯轉身,打算回去了。“好啊,你說明天我們來幹什麼呢?”阿爾瑪緊跟在他身後。
阿魯則是甩甩尾巴,臨走時還不忘留下一泡冒着熱氣的尿。
看着兩人一狗漸行漸遠的身影,朵蕾咬着牙,忍住想尖叫的衝動,然後衝回寢宮做她最想做的事情——洗腳!
一回到自己的寢殿,阿爾瑪和貝羅斯褪下身上的披風,坐上椅榻,然後對視了一眼,接着同時狂笑出聲,最後更是誇張地用手捶着椅榻,驚得一羣侍女個個瞪大了眼睛,她們只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又有誰遭殃了!
阿魯則乖乖地趴在椅榻上假寐,對於主人的笑聲,它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一直負責兩位皇子起居的侍女長,也就是兩位皇子的乳母——吉娜和吉美,走了進來。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四十出頭,慈眉善目,深褐色的皮膚,有着讓誰都看得出她們是乳母的招牌身材,跟西瓜一樣的胸部被緊緊包裹在白色的衫裙裡,水桶腰,豐碩的臀部,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在皇太子殿裡,吉娜和吉美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脾氣溫和,有着祖母般慈愛的笑容,侍女一見到她們便紛紛俯首行禮。
“殿下是不是又去調皮了?”身爲姐姐的吉娜慈愛地看着椅榻上笑成一團的兩個小傢伙。
“沒有……沒有……”貝羅斯努力止住笑,可是一想到朵蕾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了,只好更用力地捶打着椅榻,笑得像只在草地上打滾的小獅子。
吉娜和吉美對視一眼,也只好搖搖頭,這兩位皇子是出了名的調皮搗蛋,跟小惡魔似的,但他們不似一些貴族的小孩,因爲身份高貴而故意捉弄人,而是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最重要的是他們捉弄的對象都是一些不守本分的人。可能是因爲皇妃殿下的教育,他們雖貴爲皇子,但平易近人,深得侍從侍女的敬愛,加上他們又長得那麼可愛,不搗蛋的時候像極了小天使,讓人只會記住他們的可愛,而忘了他們小惡魔的本性。尤其是她們姐妹倆更是打心底的寵愛,有時候怕皇妃殿下責備他們,姐妹倆還會幫着隱瞞,就像祖母寵愛孫子般。
“你們怎麼來了?”阿爾瑪坐起身,笑意猶在地問道。
“德瑪大人說你們今天曠課了,所以我們來看看。”本來還以爲他們是病了,不過現在看來不用擔心了,倒是該擔心那個讓他們笑得那麼開心的人,肯定被整得很悽慘吧。
她們口裡的德瑪是專門負責皇子教育的文官,赫梯的前幾位皇帝也都是他的學生。
“因爲德瑪的課太無聊了。”貝羅斯終於笑夠了,爬起身,小手伸進侍女端來的水盆裡洗手,“他教的那些母后都教過,教得還比他好呢。”
“就是!”阿爾瑪附和道,洗完手,他拈起一串葡萄,嘆氣道,“我好想母后。”是很想很想,雖然母后在的時候,他們不可以惡作劇,可是沒有母后的皇宮真的好無聊哦。
吉娜笑了笑,知道他們的心智雖比同齡孩子要早熟,可是黏着母親的能力可是比誰都大。當然了,皇妃殿下的教育的確特別,她們也曾旁聽過,那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太神奇了。
“知道殿下思念皇妃殿下,所以我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兩位殿下。”
“什麼好消息?”兩個小傢伙同樣都是用手掌撐着腦袋斜躺在椅榻上,另一隻手則各拿着一串葡萄,正打算大快朵頤。
“皇妃殿下回來了!”吉美歡快地說道。
“什麼?!”他們手中的葡萄同時掉落,更是不約而同地從椅榻上彈跳而起。
“真的嗎?真的嗎?”他們扯着吉美的裙子。
“真的,這是梅諾大人親口說的,聽說是昨天下午纔回的宮,本來是馬上想要告訴殿下,不過皇妃殿下剛回來就睡了,皇帝陛下怕殿下思母心切,打擾到皇妃殿下,所以才讓我今天再告訴殿下。”
“是啊,真是赫梯衆神保佑,皇妃的身體無恙。”吉娜雙手合十極爲虔誠地感謝神明。
由於阿爾緹妮斯失蹤,不便讓太多人知道,所以除了路斯比、默布,以及心腹奧利、卡魯伊、卡布斯、塔卡,還有兩位皇子之外,沒有人知道她失蹤的事情,一律以身體不適,在比休斯神殿靜養爲名,被薩魯給瞞了下來。
頓時,兩個小傢伙像小猴子一樣在原地打轉,興奮地互相擊掌,“太棒了!”
“汪汪!”阿魯也像是聽懂了吉美的話,高興地搖着尾巴,圍着兩人打轉。
“我們現在就去見母后。”話音剛落,他們連鞋子都沒穿就衝了出去,阿魯也搖着尾巴緊跟在他們身後。
皇帝的寢殿裡,達芙妮正對着銅鏡梳妝,睡了一夜之後,她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可能是逐漸習慣了結界的束縛,她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只不過……她瞥了一眼已經無人的牀榻。
昨夜,皇帝並沒有回來。
她曾經暗地調查過阿爾緹妮斯的一切,很清楚赫梯的年輕皇帝有多愛她,除了不再納妃之外,除非政務需要出門,否則他絕對會回到寢殿休息,但昨夜卻沒有。
是他察覺到了?不,她很有自信昨天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他不可能察覺到她是假的。如果他察覺到了,昨夜絕不會平靜地讓她安然度過。但不管怎樣,她都需要更加謹慎小心纔是。
放下手裡的梳子,她打算招個侍女來詢問皇帝的情況,突然聽到咚咚的腳步聲,未等反應過來,兩道小小的身影飛撲而來,差點將她撞得跌下椅子。
“母后,你回來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啊。”貝羅斯兩隻肥嘟嘟的小臂膀緊緊箍住她的腰,小臉就像貓兒似的在她身上使勁地蹭着。
相比之下,阿爾瑪比較冷靜,但不難發現,他紫色的眸中淚盈盈的,由於貝羅斯已經佔據了有利的位置,他擠不進去,只好站在達芙妮的身側,看着她,眼睛裡的淚水打着轉,隱忍着不讓其掉落,那模樣看了讓人揪心。
“母后。”他吸着鼻子,看貝羅斯還霸佔着母后,他只好用手去扯他,不過貝羅斯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死死摟着達芙妮的腰,就是不願放手。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達芙妮有些措手不及,她輕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她知道他們是阿爾緹妮斯的兒子,她該表現出母子會面的感動,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阿爾緹妮斯,她甚至還沒有做過母親,不是隨便就能僞裝出來的,因此只好不做聲,雙手一摟,將兩個孩子摟進懷裡,儘管有些厭惡,但這麼做是必須的。
或許是許久沒見自己的母親了,凱洛貝羅斯和阿爾瑪不管有多聰明,畢竟還是孩子,母親的擁抱,讓他們頓時哭得悽慘無比,鼻涕和眼淚直往外灑。
達芙妮皺眉,但卻不能鬆手,視線一瞥,便看到腳邊還有一隻黑色的獵犬,只見它擡頭,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用鼻子嗅了嗅她的小腿,不一會兒,它又擡起頭,露出類似遇到陌生人的防備。
它開始退後,下垂的尾巴也豎了起來,鼻頭髮出“嗚嗚”聲。
達芙妮看着它,突然明白了,她或許可以瞞過人類,但是動物的本能是無法欺瞞的,她不是阿爾緹妮斯,儘管容貌、身材、聲音一無二致,但她畢竟不是,她身上沒有阿爾緹妮斯的氣味,一種讓這隻狗熟悉的氣味。
下一刻,阿魯就開始狂吠,對着自己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用叫聲來提醒自己的主人,這個女人不是他們的母后,但他的叫聲只響了幾下,就被達芙妮眼中散發出的兇狠給震懾住了,動物的本能告訴她,如果再叫下去,它會死的。它的叫聲讓貝羅斯覺得奇怪,他擦着眼淚,看着阿魯,“怎麼了?”
阿魯看着自己的主人,全身在顫抖,但它叫不出來,忠誠想讓它告訴主人事實,可是它無法做到,它被嚇壞了,只能一步步往後退,嘴裡發出“唧唧”的尖銳聲響,然後撒腿就跑。
“阿魯,你怎麼了?”貝羅斯驚訝於它的反應,阿魯是隻極爲通人性的狗,對於母后,它是非常忠誠的,其對母后撒嬌的能力不亞於他們,但爲何……
不太對勁兒!
他看向達芙妮,看得出阿魯是受到了某種驚嚇,“母后?”
當他看向達芙妮的時候,她眼中已沒有剛纔的厲光,而是柔和無比的光芒,“想母后嗎?”
這句話似乎沒有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但貝羅斯卻身形一顫,不僅是他,就連阿爾瑪也愣住了。
靜謐,一片靜謐。
達芙妮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如此看着她,更不明白他們眼裡的那種波光是爲何。
時間就在三人的對視中停止了,阿爾瑪打破了沉默,“當然想母后,母后您呢,想我們嗎?”
“母后當然想!”
兩個小傢伙再一次安靜地看着她,腦子裡共同思索着某些重要的東西。
他們對望一眼,然後同時叫了一聲:“媽咪!”他們眼裡隱含着某種狐疑,更是不易察覺的試探。
達芙妮愣了一下,“你們說什麼?”
“沒什麼……”貝羅斯突然笑得好燦爛,又撲進了她的懷抱,“我也好想你,母后,很想很想哦。”
阿爾瑪紫色眸子中的精光快速閃過,跟着笑得如同天使般的美麗,“我也是。”他也撲進她的懷抱。
達芙妮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也緊緊地抱着他們,上演一出母子久別重逢的感人戲碼。
只是在她無法看見的地方,貝羅斯和阿爾瑪不再有剛纔的笑容,在她的懷抱裡,他們面無表情,微微眯起的雙眼中有一抹精銳的洞悉。
夕陽下,在皇宮長廊的一隅,兩個小小的身影並排走着,突然他們停了下來,回首看向皇帝的寢殿,然後迎着落日互望了一眼。
一綠一紫的雙眸同時精光乍現,“她不是母后,絕對不是!”
因爲,母后不會說那樣的話,母后從來不會自稱母后。
而是——媽咪!一個絕對不會在古代出現的稱謂。
還有阿魯的反應,他們同時看向匍匐在地上發抖的黑色獵犬,它雖然不會說話,但動物的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那麼她又是誰?兩人用眼神交流着。
沒有頭緒,重要的是,“要不要告訴父皇?”
“哼,如果他不知道,那他根本不配擁有母后!”阿爾瑪哼道。
結果就是:不告訴。
“不管她是誰,我都不會饒了她!”如同小獸般的狠絕在貝羅斯的眼中閃現。
“沒有證據!”光是一個稱謂,證明不了什麼。
貝羅斯的眼中紅光一片,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就找出來。”
阿爾瑪扯了一下嘴角,日落後的黑暗中,那逐漸綻放出銀色光華的月華羅樹,璀璨的銀像是融入了他的瞳孔之中,讓他的雙目冰冷異常。
“我會讓她後悔的。”
達芙妮不會想到,無論她有多像阿爾緹妮斯,多瞭解阿爾緹妮斯,卻始終忽略了一個最致命的差異——時代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