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和鳴篇 視線
沙漠的清晨有些寒冷,灰濛濛的天空,讓繁華的街道看起來蕭瑟無比,風兒吹過,只有漫天的黃沙飛舞,此刻還是萬籟俱靜的時候。
突兀地,埃勃拉的城門被打開,傳來馬匹的嘶鳴聲,一列馬隊進入城門,爲首的是一個武將打扮得男人,他焦急的神情彷彿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夾緊馬腹,迅速地趕往皇宮,馬蹄聲聲,塵土飛揚,很快消失在皇宮大門前。
沒過多久,天開始亮了,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天際升起的太陽將寒冷一掃而光,吹過的風也不再是冷瑟的,取而代之的炙熱,蕭瑟的街道也開始熱鬧起來。
驛站內,阿爾緹妮斯已經早早起身,梳洗完畢後,她整理着行裝,打算用完早膳後就起程返回赫梯,因爲路途遙遠,她必須在儘早穿過沙漠,否則遇到沙塵暴就麻煩了。
“小姐,早膳已經準備好了。”門外麗莎恭敬地說道。
“進來吧!”
麗莎打開門,走了進來,手上捧着冒着熱氣的肉餑餑,還有一碗羊肉湯。
“他們人呢?”阿爾緹妮斯將換洗的衣物塞進自制的布袋裡,回身問道。
“去餵馬了。”麗莎將獸皮攤子鋪在地上,再擺上精緻的墊子,攙扶她坐下用膳。
“真夠急得!”她無奈地搖頭,昨天她一說要回赫梯,三個大男人高興得差點把房頂給掀了,然後立刻分批行動,買水的,買乾糧的,就怕她會反悔似的。
“您出來很久了,是該回去了。”再不回去,皇帝準會先拿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開刀,其結果是恐怖的。
阿爾緹妮斯喝了一口羊肉湯先暖暖胃,對於麗莎的話只是笑了笑,“那倒是,我還真怕他會把兒子掛在城門上。”都用上這種下三濫招數了,她能不回去嗎?
“陛下是擔心您。”估計現在已經發狂了,纔會用這種招數。
“這次出來的確太久了,他那張臉不知道會黑成什麼樣?”想來還真有些心慌,她說好了半個月就回去的,結果晚了那麼許久,他一定氣極了。
麗莎撲哧一笑,抿嘴道:“陛下最寵您了,纔不會生您的氣呢。”最多是吼兩句,不過,他們這些跟出來的人就難說了,想到這個她就犯愁,依照陛下的暴戾脾氣,指不定會怎麼處罰他們,上次是洗馬廄,再上次是去挖礦,這次不知道會是什麼?
她偷偷瞧了一眼正大快朵頤的阿爾緹妮斯,心裡暗歎着,同樣是女人,怎麼差那麼多。
“麗莎,呆會兒陪我去街上看看有什麼紀念品,我答應過兒子要帶禮物回去的。”
“是。”看她已經吃完了,麗莎遞去一條幹淨的帕巾。
阿爾緹妮斯擦了擦嘴角,“我聽說,埃勃拉有一種小玩意,叫做緹米,那是什麼東西?”
“是小孩子玩得玩具,不如就買這個吧,皇子一定會喜歡的。”
緹米是類似於中國陀螺一樣的東西,顏色很鮮豔,而且轉得時候顏色會發生變化,很奇妙。
“嗯,也好。”那兩個鬼靈精的小子,好動得很,應該會喜歡的。
麗莎手腳麻利的收拾好餐具,還有貴重物品,然後替阿爾緹妮斯帶上假髮,“不給皇帝陛下帶禮物嗎?”
“你們的皇帝還缺什麼嗎?”不是她沒有浪漫細胞,只是一國之尊,還有什麼得不到的。
“也對,您回去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麗莎抿嘴笑道。
“是哦,就怕等我回去了,他真把我當成禮物給拆解了。”她自嘲的說道,她得想好用什麼說辭,纔好止住他爆發的脾氣。
話落,麗莎抿嘴偷笑,他們的皇帝陛下的確會拆,不過是在牀上拆。
“你笑什麼?”還笑得那麼曖昧。
“沒有……沒有……”她止住笑,連忙否認,趕緊替她穿上披風,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想卡布斯他們在樓下已經很久了。”
“嗯,走吧!”阿爾緹妮斯背上自制的雙肩揹包,走出門外,再不走,估計他們會衝上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她回去。
*
埃勃拉城的街道上今天也是繁華一片,叫賣的吆喝聲在烈日下此起彼伏,一個比一個大聲,擁擠的人羣裡,阿爾緹妮斯尋找着米緹的小攤販,後面緊跟着卡布斯、奧利、塔卡,麗莎則緊挨着她,替她擋去人潮,四人警戒地觀察着周圍,雖然要回赫梯了,但現在還在埃勃拉城,萬事還得小心。
走走停停了許久,街道的角落裡有一家小店,大大的木牌子上畫着一個紅色的米緹,這讓阿爾緹妮斯眼前一亮,疾步走近店內,不大的小店也是泥土造就的,有些狹小,但擺放着各色各樣的米緹,她讓麗莎幫着一起選,最後選中兩個同樣顏色規格的。
“皇妃,爲什麼要買兩個?”麗莎疑惑的問,以往賞賜給兩位皇子的東西,都是一件,爲的就是讓他們學會謙讓,無論是寶劍,玩具,還是其他什麼的,兩位皇子都是共用的。
“你們皇帝不是隻有兩個兒子。”
麗莎恍然明白了,笑意涌出,“皇妃,你真善良。”
阿爾緹妮斯搖首,不再多說什麼付了帳,剛跨出店門,卻發現街道上變得寂靜無聲,一聲雄壯的號角突然響起,她有些納悶,還沒開口,卡布斯就將她拽回了店裡,隨後奧利和塔卡也跟了進來。
“怎麼了?”發現他們臉色凝重,餘光瞥向不知道何故突然衝出門外下跪的店主。
“是埃勃拉的皇帝回城了。”奧利看着門外說道。
瞧他們如臨大敵的神情,她不免莞爾一笑,“別擔心,我們這副商人的打扮,不會有事的。”他們責任心太強,一有風吹草動就緊張不已。
“還是小心爲好,埃勃拉的皇帝素來被人稱爲最兇殘的君王。”奧利凝重的說道。
兇殘?她不可置否地苦笑,這個時代的皇帝哪個不兇殘,她家的那個還不是一樣。
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沒有阻止,乖乖得跟他們躲在小店裡,就算她不想做皇妃,但嫁得始終是赫梯的皇帝,爲國爲民理當如此,她不想在這裡橫生枝節,不過很好奇,這個埃勃拉的皇帝長什麼樣,便偷偷的伸出頭窺視。
街道上,鴉雀無聲,剛纔擁擠的人羣此刻都自動的讓出一條寬大的通道,不管是商人還平民都俯首跪地,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影,頃刻間,剛纔熱鬧的情景變得沉重而壓抑。
突兀地,馬蹄聲打破了啞然的街道,首先而來的是戎裝的軍人,他們手持矛盾,分開兩列,將街道兩邊跪地的平民和商人攔在身後,然後單膝下跪。
不過多久,一輛巨大的車輦出現在街道上,輕紗圍繞,黃金打造的車頂,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象徵着埃勃拉的八頭巨蟒旗迎風招展,發出劈啪噼啪的響聲。
莊嚴的號角再次響起,車輦兩旁各站着綠色盔甲的近衛隊,個個都臉色蕭肅,車輦緩慢前行,由於紗幔的關係,阿爾緹妮斯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只能依稀看到側躺着一個身影,看的出是個健壯的男人,他慵懶的躺在裡面,忽然有種壓迫的感覺讓她心神抖了一下。
車輦路過她面前,她下意識的收回伸出去的腦袋,直覺告訴她,這個皇帝不容小覷。
等車輦過去了,她才又探出腦袋,繼續窺視,偶然間她發現一件事,那些下跪的平民和商人都在發抖,車輦所到的地方,半徑一米內的人抖得更厲害,像是怕極了什麼,跪地的身子壓得更低。
“他們似乎很害怕皇帝。”她覺得有些奇怪,那不是敬畏,而是恐懼。
“埃勃拉皇帝對地位階級很重視,不,不能說重視,怎麼說呢,已經到了一種神級的境界。”
“什麼意思?”她蹙眉,預感奧利接下來說得絕不會是她喜歡聽到的。
“聽說在埃勃拉,任何平民或官員如果沒有皇帝的命令擡頭看他,下場就是死!!”
“你的意思是看他一眼就是死罪!”她驚喘,他以爲自己是鑲金的嗎?
“是,曾經有個商人在他路過得時候擡眼看他,結果被剝了皮,掛在城樓上。”
“什麼!!”簡直駭人聽聞。
“我聽說埃勃拉皇帝長得很俊美,簡直像是天神。”麗莎湊了過來,小聲地說道。
“天神!?他的行爲可不像神,倒像是惡魔!”阿爾緹妮斯嗤之以鼻道,眼裡是嫌惡,怪不得,那些平民和商人個個抖成那樣,腦袋都快按到土裡了。
殘忍,簡直是殘忍地髮指。
“小姐,你好像很生氣。”麗莎見到她額頭上冒出一根青筋。
“生氣!?是憤怒纔對!”她壓下心裡的不平,揮舞着握緊的拳頭,“他真以爲自己是神嗎?不可褻瀆嗎?”
聽聞,四人相視而笑,這個世界大概只有她纔會如此說,想想米特,再想想赫梯的奴隸,就會明白。
三年來,她身兼米特女王和赫梯皇妃的身份,極力弘揚人權和平等,甚至爲了提高奴隸的生活品質,不止一次和赫梯元老院爭吵,氣得元老院的官員差點吐血身亡,就連皇帝陛下也被她趕到議事殿孤枕難眠了半個多月。
作爲母親,她將才兩歲大的兩位皇子,送到了平民那裡寄養半年,挑選的還是貧苦人家,甚至不許任何人伺候,爲得就是消弭他們身爲皇子的優越感,她時刻叮嚀他們的就是平等二字,她的所做所爲驚駭於皇室,但沒人敢反駁她,因爲她總有辦法讓他們妥協,而民衆是壓倒性的支持,她的地位在赫梯人民眼裡等同於皇帝,不僅敬愛,而且誓死效忠。
他們也爲跟隨她,而感到自豪無比。
“您別生氣了!”看她激動地模樣,麗莎柔聲勸道。
她冷哼道,“我沒有生氣。”她別過頭,繼續看向外面,頭頂卻開始冒煙,雙眼冒火地瞪着遠處的車輦,恨不得能瞪出一個窟窿。
坐在車輦上的埃勃拉皇帝——魯納斯-尤利三世,猛然間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他下意識的回頭,卻什麼也沒看到,但他很真切的感受到了,眯起雙眼,他揮手示意車輦停下,然後撩開輕紗,一張俊美得連女人都要嫉妒的容顏就這麼突然地暴露在空氣中。
這讓視力爲2.0的阿爾緹妮斯張大了嘴,呈現完美的O形,那是一張美豔的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臉,尤其是那雙金色的眼睛,狹長而魔魅,光是輕輕一瞥就能顛倒衆生,在看到這雙妖冶的金眸時,連她都有些沉淪了。
但一想到他的惡性,她合上嘴,唾棄道,“暴殄天物!!”
魯納斯-尤利三世走下車輦,感性的薄脣輕抿,豔紅色的頭髮隨風輕舞,像極了一團正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修長的身體包裹着一襲金色的馬甲衫裙,烈日之下,宛如太陽之神,但卻無陽光的熱度,有的只有冰徹入骨的寒氣。
頓時抽氣聲此起彼伏,慌忙間侍衛羣趕緊下跪,莫不敢擡頭視之,一時間唯獨他鶴立雞羣,他睥睨着下跪的衆人,魔魅的金眸掠過一絲寒光,周身散發着陰冷氣息更甚,將他的美瞬間惡魔化。
他轉身看向後方,銳利的視線搜索着,他感覺得到有人在看他,而且是肆無忌憚,其中更夾雜着某種怒氣。嘴角勾勒出一抹殘酷,一種叫人驚懼的神色在臉上爆發開來,眼神掃向街道,入目的都是俯首跪地的平民和商人,沒有一個敢擡眼看他,不禁感到疑惑。
是他的錯覺嗎?
“陛下!”一旁的將軍跪跪爬了過來,垂首說道,“陛下,宴會已經準備好了。”
魯納斯沒有說話,視線依然停留在街道上,“不急。”簡短的一句話,森冷地彷彿能把空氣凝結。
“是!”將軍又爬跪着退了下去,低垂的首始終沒有擡起。
魯納斯-尤利三世突然嘴角噙着一抹殘笑,既然找不到,那就給對方一個警告,“拉爾!”
剛纔退下去的將軍反射性的擡頭,對上一雙金眸,那眸中滑過一道亮光,下一刻他慘白了臉,身體像是嚇得僵硬了,磕頭求饒都做不到,只能驚懼的喊道,“陛下……恕罪!”
魯納斯殘酷的笑容瞬間擴大,“來人,殺了他!”空氣凝結,冰寒入骨。
“是!”一旁的近衛隊,低着頭將嘶啞喊叫的拉爾拖了下去。
這個情景,讓躲在店裡的阿爾緹妮斯驚駭無比,一條人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葬送了,頓時她怒火高漲,憤怒地想衝出去。
“皇妃,不可以!”奧利拉住她的手臂,湊近她耳朵旁叫道。
這一聲皇妃,讓阿爾緹妮斯像是被當頭澆下一盆冰水,怒火消散,她閉上眼,壓抑着內心的躁動,不可以,不能衝動,這裡是埃勃拉,不是赫梯,不是幾年前在齊卡魯的奴隸營,她沒有把握能在幾千人眼皮子底下安然退離。
一旦被抓住,那麼不光是她的問題,而是國家的問題,兩國必定會交戰,到時候死得不光是一條人命,而是千千萬萬。
孰輕孰重,她分得清。
“抱歉,我太沖動了。”她平靜地說。
耳邊隨即傳來一聲慘叫,悽慘地劃破空氣,她握緊拳,指甲用力扣着掌心。
下意識的,她瞪視的眼神更炙熱。
這道視線,讓魯納斯-尤利三世倏地轉首。
霎那間,四目相交。
阿爾緹妮斯當下懵住了,金色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她,夾雜着冰雹般的寒冷,她如同被蛇盯着的青蛙,冷汗直流,背脊瞬間僵直。
糟了!!
察覺到她異樣的奧利側頭看去,由於他在另一邊,又有店牆阻擋,魯納斯-尤利三世並沒有看到他,他暗叫一聲,急忙握緊佩劍。
魯納斯-尤利三世銳利的視線直射向前方的人影,他看到了一雙極其美麗的紫色眸子,閃亮如星辰,有種讚歎在他心裡涌起,一個嬌小的黑髮男孩,佇立在一間小店的門口,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看着他,金色的雙瞳迸射出一道妖冶的光。
阿爾緹妮斯從他眼神裡看出了殺意,沁出的冷汗如雨而下,不是害怕,而是焦急。
腦中千思百轉,思索着應對之策。
忽然,靈光一閃。
在奧利即將拔出佩劍之時,她在背後做了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顫悠悠的走出店門。
“皇……”他身後的卡布斯和塔卡驚叫道。
她背後的手一揮,示意他們閉嘴,紫色的眸子直盯着前方,眸間一閃,變成了一種無焦距的視線,她伸出手摸索着前方,彷彿是看不見,撫着店牆,走了幾步,又伸出手摸了幾下,又走了幾步。
作勢打算命侍衛抓人的魯納斯看到她的舉動,突然一愕,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金瞳中那道妖冶的光更爲精亮,但在看到阿爾緹妮斯仍在緩慢前行時,嚴重奇怪的出現了某種看不懂的愕然,突然他發現那雙紫眸雖然璀璨,但空洞的彷彿沒有靈魂。
他——竟然是個瞎子!!
瞳中的金光倏地消失而去。
他看着阿爾緹妮斯緩慢前行,攔住平民的侍衛看見她,大喝了一聲,只見她惶恐的急忙跪下,還誇張地四肢爬伏。
他看着這一切,莫名的涌起一絲惋惜,這麼美麗的一雙眼睛竟然是盲的,真是太可惜了。
“陛下,亞述的使者已經到城外了。”身後傳來侍衛的聲音。
他眸色一凜,探究的視線像是被某件重要的事轉移,收了回去,他重新坐上車輦,下令回皇宮。
宮門被打開,他消失在宮門裡,侍衛們也緊跟着進入,宮門沉重的關上。
好久之後,平民和商人才站起身,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很快,街道上又回覆了熱鬧。
眼見危機已過,奧利急忙衝了出來,“皇妃!”他看着阿爾緹妮斯爬伏在地上動也不動,更加驚慌起來。
“沒事,沒事!!”她爬伏在地上擡起小手搖了搖,然後擡起灰土滿布的小臉。
“您……”
紫眸眨了一下,“安全過關!”
奧利鬆了口氣,剛纔真嚇着他了。
她倏地站起身,拍了拍塵土,遙望緊閉的皇宮大門,爲自己捏了把冷汗,虧她想到裝瞎子這招,慶幸之餘,她不免心有餘悸,暗忖,此地不宜久留,趕快離開的好。
“我們走!”她頭也不回朝城門走去。
四人也隨後緊跟,一起離開埃勃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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