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封密信發出去的時候,庸王上官承佑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該做的事情,他已經做了,人力已盡,看的,就是天意時運了。
成了,則一步登天,敗了,就永墮阿鼻。
無非就是這樣而已,比起現在被圈禁的絕望,不會差到哪裡去。蚊蚋尚且趨光,他們怎麼可以不放手一搏?想到如今的形勢,上官承佑沒有半點猶豫。
憫王府中的上官永平,心志也無比堅定,他們都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這個世界上,最難受的不是沒有飯吃,而是被狂揍了一頓,還是沒有飯吃。既然如此,爲什麼不將別人的飯碗奪過來呢?
這個說法或許粗鄙,道理卻很實在,上官承佑和上官永平就是這麼想的。
上官承佑的心思,陳婉柔隱約猜到一點,卻不能夠完全確定。
在前去重華殿之前,她將兒子上官恆託付給心腹大宮女紫裳,如今紫裳早就帶着上官恆離開了庸王府。可是這些天來,府中竟無一人發覺這個事情,這不知該說幸運還是悲哀。
幸運的是,他不用被圈禁;悲哀的是,上官承佑竟對他忽略至此。
憫王府中的後氏,則是敏感地察覺到上官永平的異樣。她曾兩度提起早日返回岷州,可是上官永平總是喃喃說道:“還能返回去嗎?既然返回了京兆,他怎麼會輕易讓我們離開?”
他是誰,後氏很清楚,一時也無語。她看着總是忙碌着進進出出的上官永平,心中不祥的感覺,始終無法散去。
不管這兩位王妃心中作何想,在上官承佑和上官永平等待和謀劃中,那一夜終於到來了。這一夜,是長泰四十三年四月初五夜,也是後來史稱的“京兆血夜”。
這一夜,上官承佑還讓府中長史卜了一卦,乃得地下雷上之豫卦,卦辭曰“豫,利建侯行師”,又曰“順時而動,運行無錯”。
這卦象表示,所謀軍事,必定能如願。這樣一來,更讓上官承佑信心十足,想到即將要做的事情,他覺得心血都在沸騰。
他卻忘了,卦象浩淼,奧義深遠,就連司天監君復樂也沒有十足把握佔得準,區區一府長史又怎能卜得對呢?
漆黑子夜,庸王府圍牆,悄無聲息地飛進了數道黑影。這些黑影動作迅猛,與看守庸王府的金吾衛士兵很快就正面對上了。激烈的打鬥過後,這些金吾衛士兵全部都被黑影擊殺了。
景興帝爲了方便上官承佑行事,調來看守庸王府的金吾衛士兵,都不是武藝高強之輩。這些金吾衛士兵,只是景興帝送給上官承佑的祭品而已。
“主上,外面一切俱已準備妥當了,兩千兵士肅整待命,請主上移步府外。憫王府已經起事,安插在金吾左衛中的人,也策動了部分士兵。主上可直奔皇城,屆時金吾左衛士兵會打開宮門,城門外的金吾衛士兵必不能及時趕到……”
黑影將庸王府外面的情況快速說了一遍,隨即請上官承佑踏出庸王府,帶領他們衝向皇城,與守候在那裡的金吾衛匯合,直搗皇宮內城。
“走!我們得搶在其餘金吾衛到來之前,進入到皇宮內城……”上官承佑想到沒有想,就準備離開庸王府。這一段時間被圈禁在這裡,踏出了府門,他才覺得外面還有天大地大,無論如何,他今晚必定要盡力一搏!
“王爺……”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一聲叫喚。在這子時,這聲低柔,卻直入上官承佑耳中。
他轉過身,見到陳婉柔站在院中,就這樣靜靜看着他,眼裡似乎有溼潤。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身影亭亭卓卓,彷彿一株盛開的荷花。
“……等我回來!”此時此刻,上官承佑忽覺喉嚨乾澀,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然後轉身衝出了府門。他帶着兩千死士,沿着始伏大街,直奔皇城門。
上官承佑帶着的兩千死士,很快就與上官永平的千餘人馬匯合。三千人用着最快的速度朝皇城門移動。
三千人,不是一個小數目,尤其是三千人快速向前奔跑的時候,發出的巨大悶響,震動了始伏大街,彷彿驚雷一樣,將居住在這裡的重臣們驚醒。
韋景曜、蕭厚仁等淺眠之人早就披衣而起,他們還以爲這是春雷滾滾。可是隨即,他們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廝殺聲,始伏大街之上,滿是火光映照,就如白日一樣。
在始伏大街街口,兩王的三千人馬,與早就等候在這裡的五千金吾衛士兵相遇!這五千金吾衛,最前面的,手裡拿着弓箭,以半蹲的姿勢等候着,那箭簇銳利的光芒,在火把的照耀下,更顯森寒。
弓箭兵的後面,則是拿着長纓槍的士兵,一排排肅然靜默,就像一張早就鋪好的網,等候着魚兒的闖入!
見到這樣的情況,上官承佑和上官永平便知道,他們這一次起事的謀劃,早就被人知道了。這樣的事情,露密必死!
可是此刻,上官承佑和上官永平心中,並無半點畏懼,反而無比亢奮!
“諸將們!衝啊!今日,不是生,便是死!奮力一搏尚有生還之機,退職則死無葬生之地!”上官承佑瞠目大吼,手中的利劍,直直往前一指。
“立功立勳的時候倒了!諸將衝啊!”上官永平也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帶領着士兵,不要命的往前衝,想要越過這一道道佈防!
衝在最前面的死士,用盾牌擋住了金吾衛的弓箭,一步一步,將雙方的距離儘量縮至最短。儘管如此,仍有衆多的死士不斷倒下,後面直衝上來的人,只能踩踏着他們的屍體,繼續往前衝去。
破損的盾牌、折斷的弓箭、還有不斷倒地的屍體,汩汩流出的鮮血,散佈在這長長的始伏大街。這些死士和金吾衛士兵廝殺,爭奪着那一絲生還的希望。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了,始伏大街兩旁的桂花樹見證着這一場殺戮,他們鮮血流進了大街旁的人工溪流,最後將這溪水都染紅。
宮中的紫宸殿內,燈火通明。已經是子時三刻了,景興帝卻毫無睡意,反而饒有興致地臨摹着太祖的御書。他總覺得,太祖的一勾一畫,看着簡單,氣勢卻非同一般。
臨來臨去,都不滿意。或許,是因爲隱隱傳來的喊殺聲,讓他心神不寧。
“唐密,外面情況如何了?”終於,景興帝將筆停了下來,問着一旁侍奉的唐密。
“回稟皇上。五千金吾左右衛早就等候在始伏大街街口了。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刻,想必事可定局,只待金吾中郎將張戈來彙報戰況。”唐密低垂着頭,恭恭敬敬地說道。
“傳朕旨意:除了二王,降或不降,格殺勿論!”景興帝打了個呵欠,終於感覺到略有睡意,卻還是下了這一道指令。
敢搶奪他的皇位的,不管他們是什麼人,必定誅殺之!這是他在含元殿登基之時,就告訴自己的。
二王的性命,必定要留着,但是他們的那些爪牙,必定要剪個一乾二淨!膽敢謀反的,那些人,早就不是他的子民,而是他的敵人。
唐密領命而去,這一道指令,以最快速度傳到了始伏大街,而這個時候,始伏大街中的戰況,已經到了尾聲。
從始伏大街街口看過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屍體。這些屍體,有二王死士的,也有金吾衛士兵的,他們,都是大永的子弟。
“主上!戰局已定,我們掩護你逃走!快走!留得青山在……”一個死士擋在上官承佑前面,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倒下了,他的胸前,插着一支利箭。
若是蒼天有眼,必定垂淚。
這些生死相博的人,都是大永的軍士。若是他們戰死在沙場上,殞命在對外入侵中,這定是大永的福祉,他們必將千古留名。可是如今,非是禦敵,而是爲了爭權,他們在京兆這裡,在以太祖名諱得名的始伏大街之上,國民相殺,何異於骨肉相殘?
對於一個王朝而言,最悲哀的,不是國土被侵,而是,那本該對着外敵的箭簇,卻射到了自己人的身上。不管爲了什麼原因,這一夜,京兆有廝殺,始伏大街血流不止……
當廝殺之聲停止的時候,韋景曜和蕭厚仁等重臣,才巍巍顫顫地打開府門,濃烈得粘稠着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們的府門前,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都是大永軍士的屍體!
見到這一幕,韋景曜和蕭厚仁忍不住老淚縱橫,心裡覺得有什麼“哐當”一聲碎掉了!
而從景泰大街匆匆趕來的沈華善和左良哲等朝臣,看到始伏大街的慘烈情況,也都驚呆了。
沈華善一向和善的臉上,此刻佈滿了眼淚。他由孫子沈餘憲攙扶着,死死地盯着那些屍體,眼淚不止,身體卻越發直挺。這一整個長街的屍體,都是大永的軍士百姓!
國之亡也,以民爲土芥,是其禍也;大永雖久,卻艾殺其民,國失瑞,德淪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