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那菱風皇帝阮朝半個多月,總算是找到了鸞鳴山來。我從知道內情的人那裡偷聽了來,說是阮朝當年假死,棺木葬入了皇陵,他本人帶着愛人——也就是羽落使臣慕容大人的骨灰去了鸞鳴山,隱居了起來。
我去了鸞鳴山。那裡的確是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一路上游人如織,也許是因爲赫格和塔妮爾編著的那本書在菱風國廣爲流傳,他們看到了我,也總算不再悄聲說什麼“怪物”“蠻夷人”一類的話,而是小聲和同伴討論,我究竟是陀城人,還是喀比亞人。
我聽着他們的談話,心裡反倒有種說不出的高興——這麼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我們終於不再是受世人歧視的了,從今以後,不會再發生荒漠內的女子被擄掠去,作爲貢品獻給王公貴族的事情了。每一個從荒漠來的人,或是這片大陸上生活的荒漠中的人與菱風人的混血兒,從今以後,都會受到平等的待遇,都能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我正暗自沮喪怎麼還沒找到阮朝,就見到不遠處的瀑布旁邊,有個老人正吃力地收着棚子和棚子下襬放的茶具,我心中一動,立刻化成一股風,來到他的面前細細端詳着他的容貌——還真的是當年的菱風皇帝阮朝!他頭髮花白,眼神平靜,正吃力地將茶棚收起來,扛在肩上,往深山走去。
我連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是以風的形態,這樣他就看不到我了,我突然很想捉弄他一番,比如忽然化成人形撲到他身後拍他的肩,然後又變成風逃走之類的…但想想,他是個老人了,被我這麼一嚇不會暈過去吧?於是這個想法就此作罷,我只是在他身後默默地跟着。
他不停地回頭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張。終於走到了一座小屋前,他氣喘吁吁地進了屋,去放茶棚。我繞着屋子走了一圈,發現屋子的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墳墓,墓碑上刻着“慕容俏”三個字,那是三十多年以前就已經去世的羽落使臣,慕容大人。
墓前種着一大片火紅的杜鵑花,我輕輕地撥弄着那一簇簇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當年瑾川和我買的那盆石竹花。它不如眼前的這片杜鵑花這般,被它的主人照料的如此之好,毒箭襲擊了聖魯託後,人人忙着逃命,誰還會去管一盆花?它最終,應是枯死在了客棧之中。
阮朝坐在門前,絮絮叨叨地說着往事,我扭回頭,正好聽到他說什麼“被土匪跟蹤,極有可能被謀財害命”一類的話,終是忍不住了——是時候見他了,這麼多年未見,我也想好好跟這位曾經的故人敘敘舊。
我來到他的面前,恢復了人形。阮朝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狂風嚇到,整個人險些從板凳上跌落,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接着昏暗的燭光,他看清了我的臉:“波亞?是你嗎?”這句話出口的下一刻,他就笑着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是波亞,不可能是…”
“皇上,是我!我是波亞!”我伸手,去拍他的肩膀,他已經不是皇帝了,但我卻習慣於稱他“皇上”。阮朝一驚,目光盯着我的臉,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聲音都變了:“你真是波亞?!你怎麼都、都…都沒變?”我扶住他,往屋裡走:“咱們去坐下,坐下我慢慢和你說行嗎?”
走入屋中後,我坐在他的對面,這是間打掃的很乾淨整潔的小屋,屋內沒有多餘的任何東西。我張口開始講述我這些年來的遭遇,其中當然包括風之力的事,以及,荒漠中的人們,將我奉爲風神。
阮朝靜靜地聽着,他也許不會相信我的話,我說完了後,又加上一句:“皇上,哦不,是先皇,我從荒漠中回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望您。也許您不能相信這一切,但這都是我親身遭遇的事情。”
他端起茶杯,手卻是抖的:“我信你…我都信你,你不會對我說謊的…你之後,能在這裡住幾日嗎?我這些年來太孤單太孤單了,也是半邊身子埋進土裡的人了,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兒。”這倒是我沒想到的,思忖了片刻我才道:“好,都依您。”
阮朝整個人依舊是顫抖的,這時,外面一陣雷聲,似乎要下雨了。我站起身來,想去關上門:“馬上就下雨了,我去把門關上,別讓雨水落進了屋裡纔好。”不料才站起來走了兩步,我就聽到茶杯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下一刻,手腕被阮朝捉住。
他蒼老而又顫抖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聽起來,竟是那麼遙遠。
“清兒…清兒…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