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身體前傾,仔細打量一番,見下面一排丫鬟個個皆是眉眼整齊,端正伶俐,左邊那四個瞧着忠厚老實,該是個安分守己的,便暗自點頭。又見右邊三個齒白脣紅,相貌明顯更勝一籌。忽然見其中一人,削肩細腰,體格豐盈,滿面含春,目含秋波,倒是微微詫異,便指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見老夫人突然發問,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地道:“回···回老夫人,奴婢···奴婢名喚豔兒···”
老夫人又問道:“你是哪家的?”
那叫豔兒的丫鬟見老夫人語氣和善,倒也不似初始那般緊張,怯怯道:“回老夫人,奴婢的爹叫李興德,原是廣源街上興源齋的掌櫃!”
“哦?”老夫人聽後笑了笑,側頭問一旁的林嬤嬤:“可是咱們府裡的那個點心鋪子?”
林嬤嬤屈身回道:“是的,夫人,正是咱門府裡百年的老字號興源齋。”說完又指着一旁几子上的糕點向老夫人低聲道:“咱門府裡常用的奶香桂花糕,六月荷花酥,棗泥山藥糕等皆是出自這興源齋。”
老夫人聽罷倒是點了點頭,覺得這丫頭家裡頭還算是正經穩當,復又看了一眼那名叫做豔兒的丫頭,只心中覺得此丫頭人如其名,實在是長得過於嬌豔了點。隨即,便又想起自家那個混世魔王,便是無法,只得睜隻眼閉隻眼,將將淌了過去。
這老夫人本是出身貴族世家,原是位詩禮簪纓之族的貴夫人。她見多識廣,極有修養。她嫁到沈家四十餘年,見證過兩朝更新換代,培養子成才女成貴人,更是幾次躬逢接駕盛典。本是位睿智,見識卓越的尊貴老人,這到了晚年,福壽雙全,便放下了家族的家政大權,盡情歸到這元陵城中頤養天年。
這老夫人心如鏡,胸如海,教養子孫素來嬌而不縱,唯有對這晚年得來的寶貝幼子沈毅堂寵愛得沒邊,可謂是掏心掏肺當做“命根子”般珍視溺愛。
這沈國公管教極爲嚴厲,家中的兒女無不畏懼,偏那小兒子敢處處觸其逆鱗,小時候沈毅堂頑劣,且性子極爲倔強,又愛惹是生非,常常被沈國公追着滿院子棒打,偏偏下人們一個個不敢上前阻攔。有一回直打得這沈毅堂足足榻上躺了半個月之久,直把這老夫人心疼得日日掉金豆,五十來歲的老夫人直揚言要與之和離,把這沈國公氣得吹鬍子瞪眼,後保證再也不會動手打人了這才作罷。
原來這日,這寶貝兒子沈毅堂沈五爺原是在屋子裡陪着老母說話逗趣,這老夫人年邁,最喜歡兒孫滿堂,兒孫繞膝的情景。這日這沈毅堂過來陪她解悶兒,直把老夫人喜得整日裡沒合過嘴,道:“不枉費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總算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
這沈毅堂自幼與老夫人親厚,又素來是個沒皮沒臉的,總算沒同小時候那般潑滾撒嬌,卻也是極爲親暱的偎在一旁,直道:“天地良心,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太太您啊,我原在京城便是日日把卿思,夜夜與您共賞同一輪明月,只盼着能夠寄託兒子的思念之情,時時刻刻能常伴您左右啊!”
這老太太見他盡說些個沒皮沒臉的混賬話,想裝作惱怒,卻終是忍不住被逗得開懷大笑。
這沈毅堂妙語橫生,逗得老夫人心情大好,兩人有說有笑,屋子裡一派和睦。後這沈毅堂無意間聽聞屋裡那林嬤嬤原來是去挑選丫頭去了,忽地來了興致,欲要親自前往挑選,直道:“這自家院子裡的人,怎麼的也得過了自個兒的眼才行,別說是一個兩個丫頭,便是那一花一草也得合了爺的意方能入爺的地兒。”
說着便起身欲前往那修禮堂,親自相看,最後還是候在院子外頭的楊二顛顛的跑進來說是外院有人拜訪,這才作罷。走之前還特意點了屋子裡的一丫頭,直到:“快去,讓林嬤嬤挑幾個合意的送去爺的院子裡。”
這才稟了老夫人去了。
直把這老夫人氣的牙癢癢,直道:“這個小混賬東西,成天惦記着這些鶯鶯燕燕的,也不知道這骨子的東西到底隨了誰地!”
雖是佯裝惱怒,卻也被弄得苦笑不得,到底還是喚了鶯兒去告知林嬤嬤緊着這位爺的要求來。
於是便有了這世安苑裡的這一幕。
這老夫人瞧着喚作豔兒的丫頭過於豔麗,但是另外兩個倒是瞧着還是不錯,長得精緻可人,靈氣脫俗,較爲順眼,尤其是那個小的,小臉靈秀,低眉順眼,小小年紀身上便有股子說不出的韻味在裡邊,讓人瞧了莫名生出探究之慾。
罷了罷了,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是自家這位格外挑剔了點罷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便隨他去吧,反正也不是多大點事兒。
林嬤嬤察言觀色,見老夫人如此,便問道:“夫人,這幾個丫頭可是合意,如若不然,那修禮堂還有十餘個,也還有些不錯的。”
便見這老夫人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就這幾個吧,瞧着都是些聰慧的。”便對一側默默伺候的雲雀道:“雲雀,你領這幾個送去凝初閣,這幾日那邊院裡手忙腳亂地,手底下缺人使喚,便讓那趙婆子好生教導着。”
又對這頭的林嬤嬤道:“紫鳶,剩下這幾個你便親自領往那鬥春院裡罷,年前自那秋雁丫頭配出去以後,院裡還未添人的,此番擎昇這孩子會在這元陵城中久住,便一併給收拾好。”
擎昇便是沈毅堂的字,擎,寓意頂天立地,昇,乃興盛之意。
待出了這世安苑,衆人皆默默地吐出一口氣,直覺着憋了一輩子終於活過來了。這世安苑有種莫名的貴族嚴謹之氣在流淌蔓延,無論是屋子佈局,裡邊的飾品擺件,皆是華而不顯,奢而不糜,處處透着真正大家子低調地古樸氣息。
便是那老夫人,瞧着和善可親,可是那一雙睿智的眼睛總是能一眼望進人心,讓人不敢小覷,不敢與之對視。
到了外頭,衆人輕鬆之餘不免又有另一番緊張,那喚作豔兒的美貌姑娘忍不住做嬌憨狀,好奇的問林嬤嬤:“嬤嬤,咱們這去的鬥春院是哪裡啊?”
林嬤嬤瞥了豔兒一眼,見後邊兩個皆是安安分分,唯有這個心思活絡,頓了頓,方道:“這鬥春院是五房主子爺居住的院子,爺院子裡規矩多,你們過去得處處謹言慎行,精心伺候。”說到這裡,林嬤嬤又看了那豔兒一眼,道:“下月爺大婚,到時候五房奶奶便要入門了,這幾日府中事物繁多,可得緊着心,切莫要鬧出什麼幺蛾子,這爺的院裡可不比別處,犯了錯可不是幾通板子這麼容易混過去的。”
林嬤嬤說的不動聲色,便見那豔兒聽得起意,只面上瞧不出什麼,且不知內裡是個怎樣地。
卻說這邊春生聽到林嬤嬤提到那“五房”二字,心中一愣,心中暗道:不會是那人的地方吧?便又想起在莊子裡的那一遭,心中直覺得倒黴,怎地好巧不巧,府中那麼大,卻偏偏派到那等荒淫無恥的無賴院子裡。隨即又想到這院子喚作“鬥春院”,一聽便知不是什麼地方,只怕是院如其名,果真是滿園春色,處處與之鬥之,玩焉。
春生想到往後要去伺候那人,原本就不樂意入府的心愈加覺得煩悶了。
府中偌大,林嬤嬤帶着春生等人繞了許久,便見前方出現一個六房大院子。院子威武大氣,正面六間上方,皆是雕樑畫棟,後邊耳房無數,院子後頭樹林山石俱在,兩邊穿山遊廊林立,一眼便區別於閨房院子,剛正大氣,一眼便知是男子的居所。
只是來往之間,便見許多豔妝麗服丫鬟隨處穿行,遊廊檯面上坐着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
還未到院子口,便見一個約莫□□歲,穿着綠色花褂,生得胖頭圓臉的小丫頭見了來人,直大聲道一聲:“林嬤嬤來啦!”便聲勢浩大的往院子裡跑,弄得春生等人一頭霧水。
少頃,便見從裡頭出來一個穿着淡紫色緞子夾褂的姑娘,瞧着約莫十六七歲,鵝蛋臉面,生的一雙杏眼,眉目清明,笑容端莊得宜,舉止大方,顧盼神飛,算不上絕色,卻極爲耐看,讓人第一眼看上去非常舒服。
此人見了林嬤嬤非常客氣,頓時眉開眼笑的迎了上來,直到:“嬤嬤怎地來了,快快請屋裡坐。”一路把林嬤嬤迎了進去。
春生等人跟着後頭走着,那胖頭圓臉的小丫頭一路一直瞪着一雙大眼圓咕嚕地直盯着春生瞧,眼中似是新奇得緊。
惹得春生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