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江家與沈家頗有些交情。
此番江夫人來探望老夫人的同時,實則卻是爲着另外一件事情奔走的,便是替春生一家贖身的事情。
而那揚州太守特從揚州趕來元陵拜會老太爺,卻不想亦是因着這同一件事情。
沈家這才知曉,原來,沈家某莊子上家生奴才陳家家中的一名婦人竟是那江夫人失散多年的義女,而那名義女卻是那揚州太守蔣太守同胞妹妹唯一的嫡女,那名義女便是這蔣太守嫡親的外甥女。
那名義女便是春生的母親林嘉雲,十多年前從人伢子那裡被買進沈家爲婢,後因在府中犯了事,被打發到莊子上配了人。
起先衆人聽那江夫人將那義女的遭遇娓娓道來,江夫人聲情並茂,衆人聽了只覺得如同在街頭巷尾聽那老人家說書似的。
沒有想到,這名普通的婢女身上竟然還隱藏着這樣的身世,竟然經歷了這樣多的事情,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老夫人當場便應下了,莫說是江夫人親自前來奔走的,便是私自販賣官宦人家的子女爲奴爲婢,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大俞朝嚴明禁止的事情,有悖禮法。
老夫人當場便命管家將那陳家一家子的賣身契尋了出來。
衆人卻沒有料到,那名婦人便是早年被打發到莊子上曾被毀了容貌的碧雲,如今隨着一同站在江夫人身側的林氏。
而林氏生有一女,其女名喚陳春生。
現如今正在沈家府中當值,便是那鬥春院沈家五爺沈毅堂跟前貼身伺候的大丫鬟。
而要說起這名陳春生,卻乃是這鬥春院甚至是沈家府中的一名紅人。
據說這陳春生乃是被沈家霸王沈毅堂瞧上了的人,被一直嬌養在了沈毅堂的正屋裡,鮮少外出走動,府中上下見得不多。
雖許多人雖未曾瞧見過,但卻皆已早早聽到過她的名諱了。
老夫人當時在聽到那在府中當差的丫鬟喚作“陳春生”時,倒是微微一愣。
沈毅堂曾當着老夫人的面說過,陳春生是他房中的人,早晚有一天會要擡舉她的,不過年紀還小,一直嬌養着,待一旦到了年紀,便要熱熱鬧鬧的納進府中來的。
由此可見,沈毅堂對這名小丫頭定是寵愛的很。
且這一段時間以來,沈毅堂日日神清氣爽,如沐春風,心情好到了極點。
老夫人對自個的兒子甚是瞭解,自然知曉定是因着那名小丫頭的緣故。
自家兒子怕是又動了心呢。
老夫人原本還有些擔憂,自己兒子雖看似多爲不這調,看似風流花心多情,實則極重情,當年,攬月築裡的那一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老夫人生怕他重情,屆時怕又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可是,又生怕他無情,生生的將自己的情義給封鎖了起來,到頭來,可憐可悲的不還是自個擔着麼?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這麼長時間觀摩下來,見自個兒子開心,且那也只自家府裡的一名家生奴才而已,一個小小的丫鬟,橫豎是掀不起什麼浪來的,便由着他去了。
他喜歡,便隨着他。
只要兒子過的舒坦便是了,老夫人凡事向來順着沈毅堂,順慣了。
想着這麼些年以來,五房內院確實不讓人省心,兒子與妻子蘇氏關係冷淡,與那別院的姨娘亦是漸漸地疏遠。
這幾年時時在外奔走着,一回府,着實沒過上一天舒坦的日子,這會子難得瞧上了可心的人,內院雖並不算和睦,但是在蘇氏的打點下,卻也太平。
如今難得有妻有妾,又難得有了寵愛的人,便隨着他去吧。
她人老了,也經不住幾年的折騰了,只盼着在她有生之年,能夠爲她在添一名胖孫子便已知足了。
不過就是個小丫頭麼,算不得什麼的。
最好,肚子裡出息些,老夫人便也定會十分歡喜的。
哪知,這前腳纔剛剛安穩了下來,不想,竟又冷不丁的出了這樣一茬。
江夫人只一手拉着一個,左手拉着林氏,右手拉着春生,可呵呵的對着老夫人道着:“老夫人,那我今日可就將她們二人給接走了,那蔣家的老祖宗自從知曉了外孫女及曾孫女被找到了後,可謂是樂不思蜀,日日唸叨着,恨不得立馬快馬加鞭的送回去讓她好生瞧瞧,老人家的念想自是得成全,恰逢我也有好多年沒回過祖籍,尋思着此番將她們母女兩個一同送回揚州,自個也恰好趁着這個機緣回鄉探探親——”
說到這裡,又笑呵呵的對着老夫人着道着:“按着輩分,我該喚老夫人一聲嬸嬸,那麼此番,侄女也只好厚着臉皮向嬸嬸討了這個臉面了···”
老夫人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面上是一派慈愛,只接話笑着道着:“你都討要到老婆子我跟前來了,哪有不應的道理。”
老夫人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目光卻是往春生的面上看了一眼。
道着:“要說老婆子我活了這麼久了,若說風風雨雨也該見得多了,今日冷不丁的聽到這樣一段往事,卻亦是忍不住心酸,心生憐惜,還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不過,好在,終究是尋到了,終究是圓滿了,倒也不失爲一樁美事,這既是一樁美事,自是該成全的,只是——”
說到這裡,老夫人忽地將視線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一旁的春生身上,半晌,只眯起了眼。
隨即笑眯眯的道着:“只是這個孩子,乃是我那不孝子房裡的人,老婆子我亦是喜歡得緊,生得伶俐討喜,爲人又老實忠厚,着實深得我心,老婆子我可是捨不得放人走啊,還想要將其長久的留在府中,留在身邊的呢!”
老夫人笑眯眯的道着。
老夫人話音剛落,便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二房的馬氏自然是瞧着稀奇,看着熱鬧。
老夫人跟前的尹老太太聞言遠遠地瞧了底下春生一眼,身後的尹芙兒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時而看看老夫人,時而往春生身上偷瞄着。
老夫人話雖說的含糊,並未曾言明,可言下之意,其實,大家都聽得懂。
無非,便是想要將人留下來罷了。
這陳春生橫豎已經是那沈毅堂房裡的人了,該是被那沈毅堂收用過了的,這女子的一生自古皆是隨着男人走的,她既然已經是那沈毅堂的人了,合該是得留下來的。
一個失了貞,被人收用過的女人,倘若出了府,再想要尋一門好的親事,是極難的。
再說了,且不論尋不尋得到,即便當真是尋到了,這如今天底下,又有多少人家,比得過赫赫威名的沈家的府邸呢!
這沈家可是矗立數百年,長盛不衰的簪纓世家,乃是真正的大家,又乃是皇親國戚。
沈家出了位權傾朝野的沈國公,雖如今已歸鄉致仕十數年,但其根基頗深,便是到了現下,其威望仍是足已撼動朝野的。現如今正在位的乃是朝廷棟樑的一品吏部侍郎,亦是以爲可是伴君側,指點江山的人物啊!
更別說這沈家還出了一位至今盛寵不衰的沈貴妃呢。
其顯赫家世,這世間,又有幾家能及。
能夠進了沈家,便是被納了當做一名妾氏,亦是無尚的尊貴。
且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顯,她老人家是非常喜歡春生的,便是僅憑着這一點,春生若是留了下來,這往後自是少不了她的好日子。
能夠得到老夫人寵愛的人,便相當於在沈家府中站穩了頭角,太太的位份許是得不到,可是便是得了個貴妾,那也是莫大的福氣啊。
且不說,現如今春生還有着這樣一層身世。
這樣的身家,在外頭尋個富貴人家當個正經太太定是綽綽有餘的,可是若是留在了沈家這樣的人家,便是擡做姨娘,聘做貴妾,亦不算是委屈了她。
江夫人聞言,與一旁的林氏對視了一眼。
關於這件事,林氏之前已經與江夫人提過了,江夫人其實當時多少有些爲難的,一邊是林氏母女,一邊則是那沈毅堂。
沈毅堂滿嘴甜言蜜語,很是討人歡心,江夫人對那沈毅堂歷來喜歡,只當做半個兒子來特愛來着,卻不想,如今不巧,事情竟然皆撞到了一塊兒去了。
怎麼偏偏是那個小丫頭呢?
江夫人側眼瞧着春生,當真是個好顏色的,只見身子窈窕纖悉,清秀多姿,面白如上好的瓷器,眉翠脣紅,美目流轉,當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一雙雙眼,生得可真是好看,只見那雙目猶如一泓清泉,盈盈如水,一眼瞧過去,只讓人住不住想要好生憐惜。
只是,還生得這樣小,纔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那毅兒確實是猴急了些,怪道人家一心想離去,這纔多大,竟生生的就給收用了。
思及至此,江夫人只嘆了一口氣,隨即笑着道着:“小丫頭年紀還着實太小了些,這樣的年紀,合該得待在家中享受些小女兒的樂趣纔是,且人家舅姥爺,老祖宗這纔將尋到了人,怕是得當做寶貝般疼愛着吧,一時半會兒怕是捨得不將人這麼早便給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