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堂原本心裡頭還在砸吧,心道等下瞧見了,也不知那小傢伙會怎樣面對他,心中還想象過一番呢。可是此番卻瞧見的卻是那丫頭一直垂着頭,半寸目光都未留給他,好似未見到他一樣。起先還以爲是自個方纔在亭子裡嚇着她了,這會子看來,似乎不僅僅是如此。
沈毅堂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春生,只眯着眼試探的問道:“怎麼,幾日未見,這是不認識爺了麼?”
春生心裡頭有些緊張,她見那沈毅堂語氣漫不經心,卻略微沉了幾分,心知是方纔的舉動惹得了他心中不快,只飛快的擡起頭來瞧了他一眼,搖着頭小聲道:“奴···奴婢身子染了風寒,怕將病氣傳給了爺,還望爺見諒!”
沈毅堂聽了,便細細打量着春生,見她面色發白,氣色果然不佳,一時心下鬆懈,心道,原來是爲了這個,他還以爲她在刻意避着他呢,一時面部柔和了幾分。
又忽然憶起前幾日無意間聽到的,想到那春生前不久身子來了初潮,流了好多血,沈毅堂心中一動,上上下下的將她細看了一遍,方纔關切地問道:“身子這會子還未好麼?之前不是讓你回屋好好歇着嗎,怎麼不在屋子裡多躺幾日?”
春生聽到這話心中羞憤,她明明說的是染了風寒,可是他卻故意曲解,張口閉口說道的卻是另一茬,只不知是隨口吐露的,還是別有用意,這女子的私密事怎能隨意放在嘴上說道呢。
再者,她只是一名丫鬟,那隨意歇着的特權並不是她們這些下人們能夠隨意想用的,一日兩日便罷了,若是時日久了,未免招人閒話。
況且這種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特允,她並不敢消受。
春生只咬着嘴脣,不說話了。
沈毅堂摸摸鼻子,心道:該不會是爲了早日見到爺,便巴巴的趕來書房伺候了吧,想到這裡,他覺得心下受用,只低聲笑了起來,對着春生道:“瞧你這病怏怏的樣子還怎麼伺候爺,你待會子回去繼續躺着吧,什麼時候身子好利索了什麼時候再回來伺候吧。對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問道:“你的生辰是在哪一日?爺爲你備了件禮,待你生辰那日爺便賞給你!”
春生聽到那沈毅堂讓她下去,只緩了口氣,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可能會招人閒話了,只一心想盡快放了她出去,她是一時半刻也不想與他單獨待下去了。
只後又聽到他問起她的生辰,春生微微一愣,快速擡眼看了他一下,猶豫了一下,方道:“奴婢的生辰已經過了。”
說着便又遲疑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前兩日,她一直未曾與他人提及過,只大家都猜測到她是春日裡生的,新年剛一過去,便有人詢問她的生辰是哪一日,合計着得私底下爲她到廚房裡定一桌席面,院子裡的其他姐妹們皆是這樣度過的,她每次也隨着湊了份子。
這次原不願意聲張的,只臨生辰頭一日,家裡頭託人捎了許多吃食過來,有一大包袱煮熟了的茶葉雞蛋,家裡頭自制的點心,果脯,還有一排十三個用麪粉捏成的小壽桃,一個個小桃子歪瓜裂棗,春生一猜便知定是弟弟給親手捏的,只覺得有趣得緊。
後無意間被那香桃撞見,大家皆知道了,便也隨着衆人往日的習慣,爲她在廚房裡備了一桌席面,就這樣過了。
此番說完,果然見那沈毅堂皺起了眉頭,問她生辰是在哪一日,怎麼未曾與他說起,又想到那幾日自己忙得緊,一時並未踏進書房。略微遲疑片刻,便見他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手工精緻的長形小烏木盒子,遞到春生面前,道:“這個是爺今日在玲瓏閣親自爲你挑選的生辰禮物,一眼便相中了,覺得極襯你的膚色,你自己瞧瞧,看喜歡麼?”
說着,便見他將小烏木盒子給打開了,只見裡邊正靜靜地躺着一支白玉色玉簪,那支玉簪玲瓏剔透,渾然天成的通透色澤雕成了一朵春花形狀,花朵的中間懸着一顆玉色東珠,凝脂雪膚,一看便知定是珍品。
春生瞧見那小烏木盒子中躺着的玉簪子後,只臉色一白,渾身的血都止住了流動。
她又回憶起那日夜裡做的那個夢境,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真切,那夢裡的金釵換成了現實生活中的玉簪,可是夢裡夢外的情形卻是完全一致的,春生只愣愣的盯着瞧着,身子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那沈毅堂見春生一眨不眨的盯着玉簪子,以爲她非常喜歡,心中受用。他今日去外邊辦差,恰好經過那玲瓏閣,忽然憶起自個承諾過得賞件禮給書房裡的那個小丫頭片子,便直接走了進去,一眼便瞧中了這支玉簪,見它通透無潔,莫名覺得異常適合她,便毫不猶豫的命人包了起來。
此番見那小丫頭喜愛,便有些高興,只伸手將那支玉簪拿在手中,揚起嘴角衝着春生道:“來,戴給爺瞧瞧看···”
說着便伸手過來,試圖插在春生髮間。
春生只下意識的偏頭躲開,又伸手用力一攔,只忽然聽到“砰”地一聲,春生心下一跳,順着聲音低頭望過去,便見那支晶瑩通透的玉簪此刻已靜靜地摔在了地上,斷成了兩截。
春生只覺得心中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意識的擡起頭,便見那沈毅堂的臉上已經沉了下來,只冷冷的盯着她瞧着。
春生嚇得立即跪在了地上,只渾身有些發抖,顫着身子道:“爺···”
一時擡頭,卻是瞧見那沈毅堂眼中的冷意,只覺得一股涼意由下往上冒,春生咬緊了雙脣,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沈毅堂眯着眼,那雙眼睛冰冷並散發着寒意,他居高臨下的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敢摔了爺賞的東西?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說着便又蹲下身子,面對面的看着質問春生道:“你是故意的,對麼?”
春生只死命搖頭,顫顫巍巍道:“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毅堂隻手捏着春生的下巴,陰聲道:“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爺對你的用意,你故意摔了爺賞給你的東西,是不想要爺的東西,還是不想接受爺的寵愛?嗯?”
見春生咬着牙拒不回答,他臉上的神色愈發沉了下來。
他本就是個天子驕子,何時遭到旁人如此打臉的拒絕過,更何況還是自個府裡的一名家生奴才。
沈毅堂鬆了手,只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着春生一字一句道:“在這個院子裡就沒有敢忤逆爺的人,你以爲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卑賤的賤婢!”說到這裡,沈毅堂半眯着眼狠聲道:“爺偏愛你,你就是個得臉的奴才,若是爺厭棄你,你便什麼東西都不算,爺這次見你年幼尚且不懂事,不與你計較,你自個好好想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回來伺候,若是想不明白——”
沈毅堂冷“哼”一聲,話說到一半,後面的意思顯而易見。只大手一揮,怒氣衝衝地出去了,門口傳來“砰”的摔門聲,震得春生身子一顫,然後順勢跌坐在了地上。
春生腦海中一片空白,只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嚇得流淌了下來,自己卻是毫無察覺。
外頭莞碧早就聽到了動靜,只一時聽不清楚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候在門外暗自焦急。一時又聽到了裡頭爺發怒的聲音,只唬得心一跳一跳的,咱們那位爺看似笑意和善,可若是真要動起怒來,那絕對不是個膳渣。
若是爺衝旁人動怒,莞碧倒是不會擔心,可是那人若是春生的話,莞碧便由不得自個不憂心了。要知道,那個小丫頭看似安安靜靜,話語不多,性子素雅的緊,其實骨子裡倔着呢,倘若這兩個人對上了,那必是一場大的禍事。
莞碧心中惴惴不安,果然不多時,便見那沈毅堂怒氣衝衝的甩袖而出,那臉拉得老長,面色極爲難看,剛得了動靜的楊二迎了上來,見那沈毅堂一臉怒火朝天,一時嚇得不敢聲張,只弓着身子誠惶誠恐的緊跟了上前。
莞碧立即進了屋子,見那春生跪坐般癱瘓在地上,心中一愣,立即走了上前,見春生小臉嚇得蒼白,心神不安,又見那地面散落成兩截的玉簪子,一時心中大致明瞭。隻立即將春生扶了起來,又跑到後頭的耳房裡倒些溫水過來,將巾子打溼了給她擦臉。
春生腦海中回想着那沈毅堂告誡的話語,一時不知所措,只覺得生無可戀,趴在莞碧身上暗自垂淚。
莞碧嘆了口氣,道:“哎!你怎麼就跟那位主子槓上了?那可是位典型吃軟不吃硬的主,遇到事兒了咱們得好好說,怎麼能在爺跟前犯倔呢?”說着,看了眼春生又道:“爺雖性子有些不定,但總得來說也算是位好脾性的,尤其對咱們這些丫鬟,算是頂好的呢。”頓了頓又道:“尤其是對你!”
春生隻身子一僵,看着莞碧慼慼道:“姐姐,你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