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喘息着, 許是那夢裡的畫面太過真實, 她一時愣愣的,許久纔回過神來, 後背的汗開始冷卻,心卻也跟着漸漸發涼。
她雖然自幼識文斷字,打小通透聰慧, 對着每件事情都有着自己的看法及堅持, 但卻對那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她所有接觸過的男子無外乎是莊子裡那幾家子,陵隱寺的那些小和尚們,餘下的便是這沈家的小廝及主子們呢, 當然最多的還數那日日隨身伺候地沈毅堂呢。
只是那時候她年紀尚小,那沈毅堂雖偶爾喜歡使喚她,但並無不妥的舉動,她雖對他多有避諱, 但更多是畏懼的緣故。後又加上那沈毅堂常年在外,極少回府,漸漸地便卸下了心房, 整日與那莞碧姐姐二人一同打理着這個書房,倒也清閒自在。
其實此番她並非毫無察覺, 打從這次見到那沈毅堂後,便感覺有些怪異, 總覺得無論走到哪裡始終都有道目光如影隨形。只那沈毅堂向來如此,本就是個風流倜儻的性子,素來喜愛調笑戲謔一番, 便跟着院裡的丫鬟也是有說有笑的,倒也並未完全放心上,只以爲自己多慮了。
倒是後頭她無意的話語引得他情緒有異,這件事情讓她心有餘悸,便是一整晚都有些惶恐不安,以至於到後來衝撞了他,被撞進了他的懷裡,她也是彷徨在先,直至那沈毅堂緊摟着她不放,這纔開始忌憚恐慌起來。
若是那沈毅堂心裡頭不痛快,何苦非找着她尋求慰藉呢,他的後院個個花容月貌,溫柔可人,何處不是溫柔鄉,想到這裡,春生心中一緊,又憶起那夢裡的情形,直面色發白,心中發顫。
這深宅後院的女子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她最是清楚不過了,一屋子鶯鶯燕燕圍着一個男人打轉,整日勾心鬥角,貌合神離,這樣的日子如何是個頭呢。
且觀三年前,不過短短數月,那林氏便慘遭喪子之痛,後大病半年,變得氣結鬱思,整個人由一朵盛開的花朵迅速枯萎凋零了,至今未曾復原。又觀那正房太太蘇氏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朝悲憤過度,上吊自盡,命懸一線,好不容易被救回,到底心灰意冷,回了那揚州孃家修養身心。
這些皆是那世家大族後院的主子們,看似光鮮尊貴,榮華富貴磅身,錦緞玉器在側,整日丫鬟婆子環繞,過着養尊處優的金貴日子。卻不知,稍有不甚,就落得那萬劫不復的下場呢。
又說那些看似恭敬的下人們,個個吹噓拍馬,爾虞我詐,詭計多端,她原本就冷眼瞧着,只當自個是個局外之人,半點不想牽扯進去。
這在府裡的丫鬟,到了年紀方可放出去嫁人,或者由着主子給發配了,她原先還想着只等自己到了年紀,便回去一輩子陪着父母弟弟不再離開了。如若嫁人,那也不能嫁得太遠,得挨着父母時常可以回去走動,若是沒有嫁人,便想着屆時可以跟着那歸逸大師一起外出遊歷,體驗世間百態。當然這個世道對女子有着一定的約束,後者那個想法興許有些不切實際,卻不影響她私下描繪。
只是未曾想到,此番似乎招惹上了那纔回來的沈毅堂,想到那沈毅堂灼熱的眼神,又憶起那夢裡嚇人的畫面,春生不由打了個寒戰,心道:那沈毅堂該不會是真瞧上我了吧?
想到這裡,春生不禁不寒而慄,她印象中的歸宿該是父親陳相近與母親林氏那般平平淡淡卻以沫相濡的生活,雖是粗茶淡飯,布衣蔬食,但日子簡單平靜,溫馨幸福。她從未想有朝一日會被陷入這深宅後院之中,與那麼多女人一起爭搶着一個男人,更何況還是沈毅堂那樣一個風流多情的男人,縱使旁人皆是磕破了頭皮想要攀上這富貴枝,她卻是恨不得避而遠之地。
春生心中非常憂慮,這才知道原來母親林氏想方設法的想將她領了出去,擔憂的並非府裡這錯綜複雜的宅門詭計,而是提防着被主子提拔收用的這一處風險啊。
春生的心情一時變得無比的沉重,她本就有些害怕那沈毅堂,且她日日待在書房裡伺候,整日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若是那沈毅堂果真對她存了心思,她將如何拒絕。她不過是一屆柔弱女子,在這座府裡頭,本就是供主子們隨意驅使吩咐的奴婢,身份低微卑賤,如何能夠與那掌控着她們生殺大權之人抗衡呢?
春生手腳發涼,正在此時,只見那香桃給她倒了杯水坐在她的牀邊,大眼睛忽閃着,只疑惑的瞧着她,道:“春生,你生病了麼,你的臉色很不好看。”說着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驚訝道:“呀,好涼!”
春生強笑着道:“我無礙。”又覺得嘴裡發乾,順勢接了香桃遞來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香桃只狐疑的看着春生,道:“要不你還是歇一會兒吧,我去找歸莎姐姐替你告假。”
春生昨日才從家中回來,怎好意思再次告假,她看了下時辰,覺得不早了,只擺擺手道:“小香桃,我無事,只昨晚有些沒睡好,今兒精神不濟,你不必憂心。”
說着便掀開了被子準備起身,卻感到身子有些異樣,她回身一看,便看到那淺色菱花牀單上染了一抹扎眼的鮮紅。
香桃驚呼道:“呀,春生,你受傷了,你看,你快看,你都流血了。”
春生被那香桃大呼小叫驚得心中一凸一跳凸的,待一反身,便瞧見後頭那白色的褻褲上也染紅了一片。
春生一愣,原來是她來癸水呢。
這是春生的初潮,雖她之前未曾經歷過,但母親林氏曾與她細說過,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了,只壓下了心中的驚慌,對着香桃道:“香桃,你悄悄地將蝶依姐姐喚來,就說我有事找她幫忙。”
又看着香桃受驚的神色,便扯笑安撫道:“我沒有受傷,這是來癸水呢,每個女子都要經歷的,來癸水便代表咱們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你到時候也會要經歷的,莫要驚慌。”
春生細心的與香桃說明,香桃仍然將信將疑,只小心翼翼地問她來癸水了疼不疼,又立即道:“我去喚蝶依姐姐來救你!”
說着便立即跑了出去。
春生強笑了笑,感覺手腳冰涼,小腹隱隱墜痛,便又拉開被子重新躺了進去,只倚靠在牀榻上,心裡一片複雜。
母親說過,女孩兒來了癸水便是長大了,這原是喜事一件,代表着吾家有女初長成,可是春生只覺得有些困擾,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在裡頭。
待那香桃出去沒多久,便見有人推了門進來,她心道怎麼這麼快,待探着身子過去瞧,卻發現進來的人竟是那蝶豔。
只見她打扮得光鮮亮麗,上身穿了件桃紅色對襟褂子,下面水綠裙子,頭上插着一支赤金金釵,手腕上套着赤金纏絲鐲子,臉上塗着厚厚的粉脂,全然照搬着那襲雲姐姐的裝扮打扮着,端得金貴氣派,只這樣一身打扮用在二等丫鬟的身子上,只覺得莫名的招眼。
蝶豔捏着帕子走了進來,視線在屋裡打了個轉兒,落到了春生牀上,見春生還窩在被窩裡,便捏着嗓子道:“喲,我還真是看走眼了,小小年紀能耐倒是不小,竟然纏着爺在書房裡待了一整日,怎麼着,這就開始擺譜了不成?”
春生一見這蝶豔便知沒甚好事,這鬥春院裡哪個不知道這蝶豔對那沈毅堂有意,平日裡總是一口一個“咱們爺”,生怕別個不知道她那點心思,後又聽到說她被那沈毅堂收用了,不定什麼時候得提了做通房呢,是以,院子裡的丫鬟們對她多是咬牙忍讓。
這蝶豔素來爲人尖酸刻薄,若是讓她知道了那沈毅堂對她存了心思,指不定怎樣刁難她了,春生心中煩躁,卻不得不耐心與之周旋,只裝作不知其意,疑惑道:“姐姐這是何意?請恕妹妹愚鈍,一時不曾聽明白。”
蝶豔不陰不陽道:“你甭在我跟前裝蒜,莫以爲我沒瞧見,也不知道是誰昨個兒三更半夜巴巴地攔着爺的道,扮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想要勾搭主子爺呢。”說着便冷笑道:“小小年紀就背地裡使了花樣勾引爺們,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重。”
春生抵死不認,只喊冤道:“姐姐誤會了,我豈敢做出那等腌臢之事,昨兒個爺瞧見我身子不適,便打發我早些去歇息,以免誤了今日的當值,哪裡是姐姐嘴裡所說的勾搭啊,不信姐姐可以親自去問爺,爺那樣的人物豈是我這等丫頭敢肖想的啊!”
蝶豔昨日之事並未親眼所見,不過是見那小丫頭生得礙眼,又瞧見那沈毅堂對她關懷備至,是以一時嫉恨在心,此翻見這小丫頭言之鑿鑿,又見她臉上發白,確實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一時話到了嘴邊上又給吞嚥了回去,只冷聲警告道:“我不管你心中藏了什麼壞心思,只從今日起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