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顯然變了味的懲罰,就這麼過去了。雖然詩云最終還是沒完全搞明白慕容旭的意思,但大體上是知道,他不喜歡她說那種無所謂的話,他更想要她的重視,即便只是一種態度和感覺,也好。
折騰了一個晚上,第二日,詩云便再次回到了自個兒的小院子,原本都準備好要搬去鹹福宮的東西,只得又都收了回來。
詩云繼續過上了混吃混喝的日子,而慕容旭則是像往常一樣,將處理朝政的地點直接設在了詩云這兒,唯一不同的是,因爲亦瑤畢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所以他每過兩天,都會親自去鹹福宮探視。
這事看似簡單,卻在後宮掀起一股猛烈的浪潮。
一個剛剛升了等的婉嬪,居然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風靡一時的梅妃鬥垮了。而皇上不僅沒有怪罪她沒能保住孩子,身子親手摔死了他們親生骨肉的罪過,反而每天都去探視她,又將曾經照顧過她的穩婆,還有沒能救回孩子的太醫嚴加懲治了一番,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這就比較值得玩味了。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也許……這宮裡頭的風向真要變了。也許這個後宮第一美人,真的有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可能。甚至有一些比較有長遠思想的人,已經開始爲柳妃擔憂了。
若是皇上真要獨寵亦瑤,那麼柳妃自然會成爲她的勁敵,再然後……也許她真的能夠輕鬆鬥倒柳妃?一時間,後宮中大大小小的妃子常在答應,都開始尋找自己所認定的方向,一大半的人認爲,柳妃的地位不可動搖,可也有一小半人覺得,亦瑤即將成爲後宮的新主。
就在衆人再次開始拉幫結派,送禮結交,甚至調動宮外關係的時候,慕容旭再次做了件大事。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總之沒過多久,他突然又直接昭告天下,封柳妃的兩個小兒子成了貝勒,大年初一,又順便將柳妃升到了皇貴妃的位置。
天舞朝到了慕容旭這一代,還從來沒有封過皇貴妃。因此這一舉動瞬間傳遍了大江南北,就連地方上的官員都開始了新一輪的變動。慕容旭真正成爲除皇后之外,後宮第一大主子。
不過這一切引起的血雨腥風,都和正在好好安胎準備待產的詩云,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聽說前兩天宮裡頭又死了好些個小宮女,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又過了沒幾天,一向在佛堂裡頭不出面的皇后,卻在這莫名其妙的時刻,突然出現了。
聽說是因爲梅妃到了佛堂,正好替皇后抄寫經文,倒讓皇后一時空閒了下來,皇后既然重新出現,按祖制,權利自然而然又回到了皇后的手上。因此沒過兩天,慕容旭便又下旨,皇后統領各宮事物,皇貴妃協管。
一時間,整個後宮局勢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當然,這一切的消息,都是珠兒到處在歪頭晃悠的時候打聽回來的,詩云也不管,她看得很清楚,這後宮的局勢即將發生很大的變化,而慕容旭行事自然有他的意思,索性自己悶着頭準備小孩兒的衣裳讓珠兒幫忙打下手。
這樣過了幾個月,熬過了一個寒冷的冬季之後,詩云終於要生產了。
別看她平時似乎什麼都懂什麼都明白,可這生孩子,卻還是把她嚇了個魂不守舍,剛開始她壓根兒就沒做準備,正坐在凳子上和慕容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兒呢。這兩天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雖然後宮風起雲涌,不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再加上看着詩云的肚子越來越大,而生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他就更加開心了。反正後宮現在一團亂,絕對不會有人有功夫跑到這裡來害人,所以詩云在生產期間,是絕對安全的。
可是說着說着,詩云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就開始冒冷汗。她咬着牙不肯吱聲,頭上的冷汗卻是一滴一滴的直往下掉,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就連原本紅潤的嘴脣,都漸漸變成慘淡的白色。
慕容旭嚇了一跳,倏地站起身來扶着她:“太醫!太醫……傳……傳太醫!”
詩云繼續咬着牙不肯說,她渾身顫抖着,拼命深呼吸,抓着慕容旭肩膀的手,指甲恨不得直接扣進他的肉裡,幸而初春的天氣還很冷,衣裳穿得也厚,否則慕容旭可就真要吃點苦頭了。
看着她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卻一句話都不肯說,慕容旭越發覺得揪心。他連忙扶着她去牀邊坐下,可她卻又疼得想要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 ,她還是不肯吭聲,只將脣邊的皮都咬出血來。
“你……你倒是說話啊詩云,你別嚇唬朕……你這是怎麼了?難……難道是要生了?不會這麼湊巧吧……來人吶!”
慕容旭慌了神,說實話,這還是他頭一次親眼看着自己的痱子即將生產,平時都是等人進了產房,他纔在歪頭晃盪兩圈,那也是離得遠遠的。等生了孩子,若是男兒,就賜個名字,抱在手上看一眼,若是女孩兒,直接給個封賞,也就完了。
他什麼時候看過這陣痛開始的前奏?更何況,從前那些妃子生孩子,反正也不心疼。問題是人變成了詩云,他不知道爲什麼,一會兒想起有人曾經因爲難產死去,又想起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產,又想到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人趁機搗亂……
這麼一來,心神更加不定,可再看看市運河旁的妃子一點兒不一樣的反應,他又覺得奇怪了。
旁人要是生孩子,那可是一嗓子吼出來,差不多半個紫禁城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怎麼輪到她,卻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呢。他就怕她把自己給憋出個好歹來,只得拼命抓住她,希望她至少發出一點聲音,表明她沒事纔好。
詩云被他這麼一搖晃,更是一點兒力氣都沒了。她整個靠在他身上,眼見得小郭子正想出去叫太醫,只得蒼白着一張臉,顫抖着用氣音低吼道:“皇…皇上…只怕,要叫穩婆來了…臣妾疼的很,怕是……怕是真的要生了…”
這裡話纔剛說完,偏偏不知道怎麼會是,外頭珠兒急着跑進來了:“皇上,雲主子,婉嬪娘娘來了,說是想着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所以想來悄悄主子,還帶了好些補品來,這會兒正在外頭呢,要不要…”
詩云深吸了一口氣,咬着牙半天沒說話,慕容旭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按他的想法,自然不希望詩云生孩子的時候,亦瑤在外頭看,萬一她想要乘機搗亂,那到時候正是混亂之際,被她鑽了空子,豈不是難辦?
可問題是她來都來了,難道還不讓她進來不成?這裡正想着呢,就聽詩云已經咬牙輕聲說道:“請她去屋裡坐着,奉茶,順便代我向她請安。,再說一句,我…
我只怕就要生了,這會兒沒空好好伺候她,等往後有了機會,自然會去賠禮的……”
一句話說完,臉色似乎又變白了一點。詩云靠在慕容旭懷裡,又覺得站着腳痠,便索性躺回牀上。肚子裡頭一陣陣痛,她也不太明白這個陣痛次數。此刻她開始後悔了,以前額娘總希望她能好好學一學,自己記一記。
可她卻總想着,若是正在皇家生孩子,自然有穩婆來幫忙,卻忘了,這些東西,還是自己心裡清楚纔是最好的。
幸好長期以來鬥爭的經驗,讓她的精力和意志力都特別的強,她似乎記得生孩子都是很痛的。所以想想,也就不亂叫喚了,否則到時候先把力氣都叫的沒了,等真正生孩子的時候,哪兒還來得力氣。
不過這後宮,也就詩云這麼想吧。至少…如果這個念頭讓慕容旭知道的話,只怕他肯定是要開頭稱讚的。
因爲從前他遇到的那些人,爲了吸引他的注意,爲了讓他在外頭一直等,爲了博得他一個好評,甚至是爲了讓他聽一聽她們的痛苦,然後給予最大的安慰,獎勵封賞,那可是每次生孩子都先是拼命嚷嚷,然後讓歪頭的人都聽着心驚膽戰才肯罷休的。
雖然等到真正要生的時候,卻又沒什麼聲音了,但總的來說,還是很駭人的,他就曾經親耳聽過梅妃生孩子的叫聲,那時候她纔剛剛晉升梅妃,第一次有身孕。
他就站在產房外,裡頭梅妃叫的那個聲音,真是沙啞的可怕,似乎把全身的力氣全都調動,塞在了嗓子上,聽上去就想要死了。當時他就覺得心裡被叫的直突,害得他後來一直很怕瞧別人生孩子。更別說僅僅是那一次的經歷,最後梅妃還差點直接連子帶母全都死了……
就是這件事,讓梅妃一直認爲有人害死她的兒子。當然,也因爲這件事的陰影,讓慕容旭再也沒有給她任何受孕的機會,他實在是怕了生孩子時候的梅妃。平日裡的嫵媚妖嬈全都沒了,只剩下駭人而淒厲的慘叫。
後來好多天,他夢裡都會被那個慘叫聲驚醒……當然梅妃自己是不知道這個原因的,如果她知道自己後來這麼多年沒能有身孕,竟然是因爲當年生孩子的時候叫的太慘,只怕她會直接被氣死。
心裡頭胡思亂想着,慕容旭看着詩云蒼白的臉,心裡更加擔心了。不過再一想,卻有給自己心裡打氣,至少詩云沒有亂叫,應該不會像梅妃那樣子吧。
珠兒倒是不懂這些的,唯有點頭出門去應付亦瑤,而小郭子則是着急的撇丫子亂跑,出門去找太醫和穩婆了。慕容旭將詩云放在牀上,腦子裡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啥。
他就這麼心神不定的走過來……走過去……再走過來……再走過去……把詩云眼睛都給看花了,嘴裡面念念叨叨唸唸叨叨不知道在說什麼。她也沒力氣跟他說話,躺在牀上,咬着牙閉着眼不吭聲。
偏偏她這副模樣又把慕容旭看得嚇了一跳,還以爲她是堅持不住了,頓時在屋子裡走的更急,甚至扯着嗓子就朝外頭猛吼一句:“人呢?都給朕死到哪裡去了?!劉年!劉年!快給朕出去看看,小郭子那臭東西跑哪兒去了,快點!雲兒快支持不住了!!”
他一着急,嗓門兒自然就大,這一聲真是吼了個地動山搖。詩云躺在牀上,聽到這話,直被氣得渾身發抖。什麼叫支持不住了!她看上去難道是就快不行了的樣子嗎?!他這究竟是擔心她還是咒她呢!
越聽,越發心裡煩躁,她彙總與忍不住轉頭對着還在拼命左右亂晃盪的慕容旭,吼了這輩子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皇上!你給我閉嘴!”然後也不管慕容旭怪異的,糾結的,甚至帶着興奮的,不可思議的神情,再次閉上眼睛咬着下嘴脣,不說話了。
屋子裡一時間變得無比安靜,就剩下慕容旭來回踱步的聲音,和詩云穿着粗氣深呼吸的聲音。外頭劉年應了,連忙又帶着一堆小太監出去,幸好沒過多久,太醫和穩婆終於被請來了。
爲首的,是上次詩云曾經見過的太醫院第一太醫方大人。依舊是疏的一絲不苟的頭髮,整整齊齊的裝扮,臉上掛着習慣性儒雅的笑容,整個人就是這麼着平白散發出一股子儒者風範。
他後頭跟着的那位,剛好和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是一臉賊兮兮笑容的胡太醫。他老人家似乎很興奮,很高興。兩隻小眼睛都快發出光來了,如果詩云能夠看到,便會理解,那正是一股名爲八卦之火的光。
後頭跟着的穩婆白白胖胖,雖然年紀很大了,但也卻幾乎看不到皺紋。可以看出平日裡保養的很好。慕容旭也不跟他們囉嗦,直接命他們進來。幾個人魚貫而入,見詩云安靜躺在牀上的時候,都明顯楞了一下。
穩婆是很開心。這輩子在宮裡頭,終於能見着以爲懂得省省力氣不叫喚的主子,不容易啊!而方大人和胡太醫是很奇怪,難道這位她就不痛嗎?既然能這麼安靜躺着,怎麼就知道是要生了呢?
不過接生本來就不是他們的事兒,因此兩位老太醫只是慣例把脈,完了就直接開了幾幅溫補的藥方子,煮了給詩云灌了下去,這丫頭也不說話,甚至連平日裡最受不了的苦味也沒有嫌棄,一口氣喝完。
慕容旭本來還準備在旁邊給她喂些蜜餞進去的,可她卻緊緊閉了嘴,也不說話,只是自己不斷做深呼吸,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慕容旭終於發現自己被嫌棄了,只得撇撇嘴皮子,將手裡的蜜餞給自己吃光,然後坐在一旁不說話了。
那穩婆奇怪的看着皇上一眼,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提醒他一下,現在雲常在就快生了,男人是不該待在產房裡頭的。可一轉頭,剛好看到慕容旭眯着一雙鷹似的眸子,精光四射的突然盯着她,而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充滿威脅意味的笑容。
老婆子嚇了一跳,到了嘴巴的話又被嚥了回去,只得叫來珠兒找了好些桂圓剝了讓詩云咬在嘴裡,結果這丫頭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人給她一個塞嘴裡,她就躺着皺着眉頭,眨巴眨巴眼睛,嘴裡轉了兩圈,出來的時候就剩一顆種子。
甚至她還有那個閒情,直接再把種子給吐出來。那穩婆臉都綠了,只得再剝了給她,可塞進去之後,嘴裡轉了兩圈,又只剩一個種子吐了出來。
穩婆氣極,但也知道皇上在旁邊看着呢,只得壓低了聲音怒吼道:“雲常在,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奴才剛剛應該說的很清楚了,這桂圓給您,您只要咬着就行了,不用吃下去的,您究竟聽沒聽明白啊!”
詩云躺在牀上,一臉無辜,等着大眼睛看着穩婆看了好一陣,才又點點頭,示意自己完全明白。穩婆只得又剝了一個給她塞了進去,結果這丫頭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又在嘴裡轉了兩圈,再次蹦達出一顆種子出來。
“那您怎麼把種子給吐出來了?”穩婆沒話說了,只得開口直接問道。
“那……”詩云剛一張嘴,就差點把自己給嗆死。她只得捂着聲音不清不楚的皺起眉頭:“不是你讓我咬着嗎?我又沒吃下去,都在嘴裡呢,桂圓裡頭本來就有種子的,你不讓我吐出來,難道要吃下去不成?!”
她還難受呢,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嘴裡竟然被塞滿了桂圓肉。
她……
一直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慕容旭,直接笑噴了。天哪!這丫頭,虧她怎麼想得出,她竟然把種子吐出來,然後才咬在嘴裡,這都什麼行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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