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不知發生了什麼,一時院子裡嘰嘰喳喳鬧了個沒停,宮女太監們見主子此刻看得不嚴,不由也低着聲音嘀咕起來,將氣氛弄得更加熱鬧了。
正說話間,卻見亦瑤終於帶着她的掌事宮女金雀,擺駕緩緩往這邊走來。
今日的她,穿着一條深藍色繡花長裙,下襬處層層疊疊罩了好幾層的薄紗,愣是將原本規規矩矩地宮裝穿出了出塵的味道。上身因爲天氣漸熱,只隨意披了一件淺藍色小褂,外有繡銀絲線的雲紋,顯得頗爲富貴。
芊芊細腰間,用一條近似透明的輕蠶絲腰帶鬆鬆繫着,微一走動,便極跳躍靈動,讓人有種仿若天仙的錯覺。不過右邊掛着的一個刺繡荷包,可就略有不搭了。就好像是在最華貴的畫卷上,突然掉了一點墨汁,誤了整體的效果。
想來是出門有些急,因此她今日不過稍着淡妝,三千青絲在腦後鬆鬆完成盤上,留了一撮髮絲披在身前,髮髻間點點綴綴的是正紅色的小花,配上她絕美的容貌,更顯得光彩照人。
此刻正是中午,晚春太陽的橙色光圈照在她身上,暈上一層柔光,即便是站在院子裡的嬪妃們,都忍不住盯着她多瞧了兩眼。現任梅妃雖不如從前那個嬌美,但美貌卻是一點兒不輸的。
因爲人沒來全,所以慕容旭一直坐着沒吭聲,而詩云則早已經瞧了個冷空子鑽到柳貴妃身後去,靠着琴兒貓在後面。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大家此刻都能忘記她,或者看在平日裡她誰都不得罪,經常散財的份兒上,能選擇性的無視她。。。
自從她被封婉嬪以來,和琴兒的聯繫是越來越少。因她一直悶在院子裡不出去,而琴兒又是屬於那種絕不願意當出頭鳥的類型。她怕旁人覺得她勢力,便索性只在詩云去永和宮請安的時候,在一塊兒說些話。
這麼長時間下來,她們兩個的關係倒是一點兒沒見變質。雖說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卻也相處得宜。後宮,本來就是如此,剛開始也許對對方並非真心,但久了,當發覺兩人根本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時候,關係便也不會比那所謂的姐妹要差。
琴兒的目的還是隻有一個,就是爲她姐姐報仇,但問題她直到現在都還是個小主,若是旁人,估計早就急了。但這丫頭卻極耐得住。詩云不說,她也只當此事不重要,就也不提。倒讓詩云有些佩服她起來。
其實這事,也不能怪詩云。她倒是抽空和慕容旭說過幾回,可每次都會以直接被他壓倒而告終。這樣反覆之後,她覺得實在是不堪其擾,也只得等以後再伺機而動。
又或者如果慕容旭真不願意讓她侍寢,便找個理由封個等階也是好的。畢竟當初自己曾經答應過她,而她若是靠自己升了等,將來必定還是要自動靠過來。那麼她身邊便也能有人跟着幫襯着。否則每日離那麼遠,即便有消息,也是通不過的了。
對於琴兒,她其實沒有太大的反感,也沒有太多的戒備,當然也談不上好感。這人和亦瑤,和自己都不一樣。她不像亦瑤那般,滿腔柔情,只想着要時時陪在皇上身邊,想要得到皇上全部的愛,甚至爲此不惜時時謀算,將衆人都當成自己的敵人。
當然,她也不像自己這般,爲了額娘在家中的利益,必須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搶到可以爲此達到目的的榮華富貴,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往上爬。
琴兒的目標很單純,她並不要尊貴,也不要愛情,她的目的,就是爲了報仇。她的態度很明顯,如果能夠順利報仇,那麼之後,她只要能在宮中平安度日,便足矣。
以前詩云也曾經懷疑過她是假裝毫無所求。不過後來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從來不想着爭風頭,又或者說,她若不是想報仇,根本就是連爭都懶得爭的。
這從她平日的裝扮就能看的出來。一個人的普通,不是把自己打扮地過分醜陋,而是和衆人全沒區別。其實若憑她的身高,想要吸引人,根本輕而易舉,更何況她現在還有個詩云可以依傍。
但她沒有,她就是極普通的,讓人不注意時,根本想不起她。但她卻還要巴住詩云。因爲她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也不希望將來百年之後不得好死。
詩云就這麼貓着腰,低頭和琴兒天南地北地亂扯,就連珠兒不知怎麼也扯了個空當兒,一步一挪地湊了過來。兩個主子一個奴才,全當這裡是茶會,聊了個興高采烈。
當然她們還是很注意的,因爲柳貴妃離她們並不遠,此刻就站在她們前面,正溫柔有禮地和旁邊站着的惠妃蘭妃聊天兒。這三人,連同已經被降了等的前任梅妃,當年幾乎是同時進宮,自然關係要比旁人好得多,這麼一來,倒讓剛剛進來的亦瑤顯得落了單。
又過了一會兒,皇后的鳳輦才緩緩到來。慕容旭臉上一點兒不耐的神色都沒有,但詩云偷偷瞥了一眼,卻覺着他現在心裡肯定早就氣炸了!
讓這麼多人等她一個,他本就看皇后極不順眼,若不是他現在在朝廷某些事上還要依仗鈕鈷祿家,他估計早就已經動手了。按照他曾經某次與她一塊浸湯時的話來說,他現在不過是懶得有動作。
這話當然也是給詩云一個暗示,那就是這個看上去一本正經,死氣沉沉,整日吃齋唸佛的皇后娘娘,真正的內在,應該是和佛這種神明沒有任何關係的。
衆人跟着寒暄了一陣,慕容旭一扭頭,這才發覺剛剛還站在身邊的詩云竟然不見了!他怔了一下,眼神下意識地往人羣中掃去。他這一掃不要緊,站了一屋子的女人,只要被他的眼神掃到,要不就是立刻掩嘴而笑,要不就是假裝柔弱不堪,或者媚眼妖嬈,或是端莊大方。
一時真如一場盛大的表演,這在場的衆人竟都是最好的演員!
詩云看着好笑,整個臉憋得直抽抽。要是從前她定然不會這麼覺得,可自從有次慕容旭跟她說了之後,她再遇到這種情況,就會覺得格外好笑!當時他是怎麼說來着:“你以爲朕每次掃視衆人的時候,真會細看?其實在朕眼裡,她們和那些個死的畫像根本沒區別。。。”
“主要是。。。每當朕剛好看到哪裡,她們就會突然停下來!而後擺出個造型,這麼多的人,這麼多造型擺下來,你覺得朕應該能記住嗎?”
而現在詩云想笑,倒不是因爲想笑這些妃子。這些人如此根本無可厚非,不過是想博得皇上更多一點的青睞罷了。她好笑的是,他一個皇上,怎麼竟然能說出那等無賴的話來!後宮美女如雲,又如何是區區一幅畫像能比得了的!
這場戲,衆人都是最好的演員,奈何那唯一的觀衆,卻是世間最差的!
這裡慕容旭終於在人羣中看到了一抹鮮活,便知那肯定是詩云無疑,他的眼神也不多做停留,而是緩緩站起身來笑道:“今日把中尉愛妃請來,倒果真是有些事情。。。飛雨貴人,你出來說。”
飛雨渾身哆嗦着,她從剛剛就一直跪在地上,慕容旭沒讓她起,她自然也不敢起。現在這麼多人圍着,她更是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聲音都似乎有些變了調,飛雨先是咚咚磕了好幾個響頭以後,這才哭嚎起來:“皇上,臣妾,臣妾剛剛。。。臣妾怕得很。。。您。。。您。。。”
她也不知是當着這麼多的面不敢說,還是又有什麼別的顧忌,總之是抽搐了半日,一句整詞兒都沒說出來。慕容旭有些不耐,索性也懶得再讓她講事情的經過,只一揮手將窩在角落裡的胡太醫叫了出來:“行了,勞煩太醫過來瞧瞧,這香料裡頭,可有加什麼東西沒有?”
他這話很簡單,沒有講什麼事,沒有講是誰,但卻似一顆重磅炸彈直接扔進了人羣。柳貴妃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慕容旭話音剛落,她已經直接上前跪了下來。皇后愣了一下,看不出臉上的神色,幾乎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也跟着跪了下去。
一時間,整個院子是嘩啦啦跪倒了一片。雖然很多人都還沒能反應過來,但在場的可都是貴人以上身份的人,哪個沒點自己的小聰明?一聽也知道是有大事兒了。
胡太醫唯唯諾諾,一張老臉成了苦瓜。他是很喜歡熱鬧很喜歡八卦不錯,但若這事兒可能搭上自己的老命,那可就真不值當了。所以他聽說這事的時候,真是想了不知多少理由要推脫,偏偏珠兒哪裡肯聽他的?連拉帶拽就給“請”來了!
結果清兒手中託着的盒子,胡太醫先聞了一口。有些薄荷的香味,略能提神。一時心裡有些奇怪起來,略退了好幾步,跪着的衆人因怕這香料真有毒,身子都忍不住地往後縮。
倒是慕容旭自己無所謂,只示意他打開。胡太醫點頭,手上剛有動作,跪在後頭的亦瑤突然聞到這香味,忍不住擡起頭來奇道:“皇上,這香料怎麼聞着。。。這麼像是臣妾制的香?”
她這話一開口,慕容旭幾乎同時就已經在心裡有了計較。他不動聲色的笑笑,果然見胡太醫仔細將香料捏開細看,又聞了好一陣子,而後命人拿來點好再聞,才擺着手回道:“皇上,香料沒有任何問題,就是一般的薄荷香,應該是用最新鮮的薄荷葉製成的,是提神的好東西。”
說罷,他躬着身子將香料承了回去,自己往後大退一步,意思很明顯。該他做的他都做完了,別的可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慕容旭擡頭起來,微笑着再次掃視了衆人一眼,而後閒閒地靠回石凳上。這點讓詩云很佩服,他似乎只要是個地方都能靠着,譬如現在,因石凳旁邊就是石桌,所以他此刻歪着身子,配着他臉上媚人的笑意,更顯得萬分慵懶起來。
“哦?沒有問題?”
“貴人,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麼?恩?”
他這話一出口,便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位置和亦瑤擺在了一邊,亦瑤自是猜不透他心裡的,但聽到這話,卻忍不住心裡高興起來。看來她猜得不錯,皇上還是愛她的!她一高興,眼中都似乎更帶上了光彩,人也比平日裡更加鮮活起來。
飛雨則是一臉不敢置信,她跪在地上,臉上還帶着淚水,因爲哭過,所以那道疤痕也就顯得更加刺眼起來。
不過原本她打扮地很精緻,還不覺得什麼,但現在哭得鼻子紅彤彤,額頭又因爲剛剛磕在地上,便顯得越發悽慘起來。她突然皺了眉,那悽慘也就在同時變成了猙獰:“你說什麼?你說這沒有毒?!這不可能!亦瑤。。。你想害死我,對不對!”
她本來還對着胡太醫叫,結果這老人家滑溜的很,見她要衝過來,早嚇得拔腿就跑,人順勢直接躲在了皇上身後。
飛雨即便此刻心裡頭火氣亂突,也沒那個膽子衝到皇上跟前去,因此話到一半,她便突然轉了向,衝向了似乎還沒能反應過來的亦瑤這邊,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惡狠狠地吼了起來。她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
亦瑤如今在宮中雖說也沒什麼人氣,可她畢竟得寵,等階又高,而衆人哪個不是人精?剛剛聽皇上的語氣,也知他定然是力挺亦瑤的,所以此刻哪裡還有人會來同情飛雨?亦瑤雖說在宮裡也很高調,但一般來說也就是對奴才狠了點,平日裡對一衆妃子,態度都還算不錯的。
而飛雨和亦瑤比起來,高調的程度其實幾乎毫不遜色。但她地位沒有亦瑤高,偏偏還老是穿的跟個花蝴蝶似的愛現,又對着誰都自稱本宮,好像不這樣就不能體現她也是一宮之主似的。所以相比較而言,竟是飛雨更加沒人氣!
她對待奴才自是比亦瑤對奴才好,可問題現在這裡站着的都是主子,她能找誰幫忙去?!
亦瑤被她揪着衣裳,一時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慌亂起來。她似是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近身過,剛被飛雨揪住,眼中的淚就差點滾下來了!她本來就極美,此時再這麼一臉可憐之相,更讓人覺得心中不忍。
就連一向看亦瑤不太順眼的柳貴妃,此刻都覺得飛雨實在有些太過分了!
好好的,她說人家要害她,可問題剛剛胡太醫可說的很清楚了,這香根本沒毒。她也不知是自己在哪裡着了人家的道兒,卻以爲是亦瑤弄得。又或者她本來就是自己做戲?不過這點不太可能,她若真是做戲,也該在裡頭添點料纔對啊。。。
不過衆人此刻的想法和飛雨都沒有什麼關係,她現在氣瘋了!這怎麼可能?她當時明明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這絕對不可能有錯!她是知道那藥的厲害的,否則當日玉瑾也不會直接被弄死了。現在,亦瑤對她用一樣的藥,但爲什麼沒人查出來!
難道是當日在她屋裡點的香有毒?可那樣也不對,她沒道理害人還自己陪着,而茶水就更不可能了。飛雨本就是用茶水害得人,自己便也對此特別上心,絕不會大意到這種地步。。。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是這太醫也已經被她收買了!
飛雨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觀點是對的,她一時也不去管亦瑤了,而是轉身“撲通”跪在地上,抱住慕容旭的大腿就哭了個昏天暗地:“皇上,臣妾真的因爲聞了香產生了幻覺。。。她們都要來帶臣妾走。。。臣妾怕得很,這個女人如此狠毒,現下還想抵賴,皇上。。。”
她說得一頓一頓的,因爲腦子裡極度的害怕和激動,也似有些說不太明白。不過慕容旭自然是能聽懂的,但聽懂是一回事,他卻不願意替她多想。
如果今日被害的人是詩云,他自然會一步一步慢慢查。但這個女人,他肯定不會這麼幹。也不是說他無情,而是這後宮每三年,數不清的女人會進宮,只要進宮了,便會有爭鬥。若他每個都特別上心去管,那他這個皇帝也不用做了。整日待在後宮管事就能打發掉全部的時間。
所以他一向只用他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平衡,各方平衡,讓她們雖鬧,卻也無法真的翻了天。飛雨這件事,他現在還不想管。因他若是真管了,便只能打草驚蛇。他此刻更想看的,是這幕後之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擡腳輕輕一踢,飛雨便被他這力道彈了開去,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只得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而柳貴妃和皇后也早已經跪倒在地,聲稱自己管理後宮不力,請求皇上責罰之類。
慕容旭只當沒聽見,而是轉頭看向亦瑤笑道:“咦?瑤美人兒腰間這荷包繡得不錯,怎麼,你自個兒繡的麼?朕倒是聽說,飛雨貴人送了個荷包給你,不會是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