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折騰了一箇中午,等詩云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慕容旭已經不在身邊,想來是出門辦事兒去了。他雖說在很多方面不顧規矩,甚至有些離經叛道,可對於正經事卻是不含糊的,從他爲了查明真相,竟然大老遠的從京都微服到蘇州府來,就可以看出。
想起他剛剛把老趙晾在一邊前來看她,詩云忍不住臉上有些發燙。
當然,還有一點是她不知道的。慕容旭處理朝政之事,從來都是極認真的。即便當年他還是小孩子,跟在先皇后頭,也絕不會爲了個人私情放下手中的要事去幹別的。偏偏詩云卻不知爲什麼,竟有了這番魔力,讓他一顆心,怎麼也定不下來。
坐在牀上呆了一陣,突然聽到“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詩云連忙擡頭看去,卻見一個穿着粉色長裙,圓圓臉蛋的小女孩兒,手上託着食盆進來了。
眼見得詩云醒了,那女孩兒淺淺笑着,圓溜溜的身子簡直就是滾過來的,也不怕生,看上去卻是大方的很。極其熟悉地將食盆裡的東西都在桌上放好,她才轉頭微微一笑,弈出兩個小酒窩來。
“主子,您醒啦?剛剛皇上說,讓奴婢往後就跟着主子,還讓奴婢拿了些點心來,說是怕您餓着了,您現在就起了嗎?”
這丫頭看上去年紀不大,甚至比詩云還要小了三四歲的模樣,不過胖胖墩墩的,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兩個小酒窩直深入胖嘟嘟的肉裡,顯得很討喜。
她聲音倒也不算好聽,不過也許是因爲模樣討人親近,因此聽來覺得還算悅耳。
詩云怔了怔,這丫頭她從前卻是沒見過的,更何況,他們從宮裡頭出來的時候,壓根兒就一個宮女都沒帶,一路上她也是一個人,好在她從前在家也就習慣了,如今突然冒出個人來,卻由不得她不好奇。
“你是。。。”詩云連忙披好衣服下牀來,那粉衣女孩兒卻是一笑,兩隻眼睛都似乎眯到了一塊兒,彎彎得倒像是兩道月牙兒:“主子,奴婢叫珠兒,趙掌櫃的是咱乾爹。
乾爹說了,往後奴婢就跟着您,主子,您要我不?”
看着她那副瞪着眼睛等答覆的表情,詩云忍不住好笑起來。想在她跟前裝?也不看看她是誰!
她心裡明白,這女孩兒定然不會如此單純簡單,否則又怎麼會被慕容旭看中?畢竟她在宮中雖然步步小心,但畢竟只是個小主,也沒有貼心的奴才,唯一一個派去照顧她的,還是亦瑤的人。
這是在替自己找幫手了。詩云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抹不明的光芒。說話間,珠兒已經過來替她穿戴好衣服,又疏了頭髮,而後再次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見詩云只是不吭聲,她似乎很有些着急起來,忍不住又開口道:“主子,奴婢會好些東西的,梳頭,做針線,煮茶水,擦桌子,還會做飯菜,奴婢做的飯菜可好吃了,要不今兒奴婢給你做一頓嚐嚐?主子,您會帶走奴婢的吧?聽說京都地方好大,奴婢還從來沒去。。。
她話沒說完,就見詩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一般,連忙不好意思地低頭尷尬笑道:“嘿嘿。。。嘿嘿。。。主子,那個。。。其實奴婢覺得,京都大不大無所謂,關鍵還是能跟在主子後頭。。。”
詩云靈動的眸子突然轉了轉,而後嗤鼻一笑,不置可否地靜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冷着眼看了珠兒半天,直到她忍不住身上都冒冷汗的時候,詩棄才驀地笑着開口了。
“很好!你。。。和本小主很像,我喜歡!不過這些裝模作樣的手段,往後用在我的敵人身上,讓她們栽跟頭,纔是你的本事。跟我。。。可就不必了。你很不錯,可畢竟。。。不是我的對手!”
見珠兒立馬眉開眼笑地鬆了一口氣,而後規規矩矩收了笑臉福身道:“是,主子,那主子是答應。。。”
詩云粉嫩的紅脣漸漸彎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手則是下意識的轉了轉自已拇指上的扳指,半晌才C擡頭道:“你急什麼?你難道不想知道,本小主是怎麼看出來的嗎?恩?”
輕笑着捏了一顆點心放進嘴裡,細細嚼過嚥了下去,又拿起一旁的茶碗自個兒倒了茶喝過,詩云才又接着道:“你不是宮裡頭的人,雖說你扮可愛扮單純的功夫一流,卻忘了。。。奴才看見主子的第一面,不該是興奮,而應該是膽怯。。。更何況,你話太多,扮得過了!”
珠兒原本還頗有些得意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知道自個兒是遇到了高手。原本她倒不太願意跟着詩云,可自己一通戲演下來,她卻竟然看得明明白白,甚至還指出了不足。這就叫人不在不佩服了。
珠兒這丫頭,本就性子古怪,若是她看不上眼的人,即便真是皇命,她也可以陽奉陰違。而若是看對了眼,那就讓她一輩子忠心也是可以的。
不過此刻的詩云可不知道自己幾句話,就贏來了一個一輩子忠心不二的幫手,她只是揮揮手道:“不過你還嫩,往後自然有機會多觀察。
斜靠着椅背又換了個姿勢靠着,她接着笑道:“既是皇上命你來的,你也該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麼,往後就跟着我好了。不過我不必如此伺候的,你的那些小聰明,能幫着我最好,先出去吧,等我要找你的時候,自然會叫的。”
這丫頭,卻是個人才。若不是自己瞭解慕容旭的用心,只怕根本不會看出她的本事。
一來她的長相首先就能讓人輕易卸下防備,二來她這僞裝的功夫,幾乎都快趕上自己了。這倒是件好事兒,而且這樣的人,有個好處,她是忠於皇上的,那麼既然皇上讓她來照顧自己,就不怕她被旁人蠱惑了去。
雖說還算不上完美,但跟在自己後頭,慢慢調教,總會越來越好的。詩云下定了主意,也就不多話,直接就着茶水吃點心。
此時天色已晚,不過慕容旭卻還沒回來,也不知那老掌櫃的究竟有沒有行動,又不知亦瑤的阿瑪會做出些什麼。她突然有些擔心,忍不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可再轉念一想,卻又懶得動彈了。
一是因爲,她實在不想再因爲自己,去打亂慕容旭的行爲,二是因爲,剛剛被他那樣折騰,下面還有些犯疼,此刻雖坐着,可腿卻還是酸的。略想了想,詩云朝外頭開口叫道:“珠兒,去弄些熱水進來,我要泡澡。”
外頭立馬傳來珠兒答應了的聲音。詩云坐了一陣,終覺得這樣不是個事兒,索性站起身來往外頭走去,心中卻想着,也不知他什麼時候纔回來。若是碰到什麼棘手的事,也不知。。。
這裡正擔心着,卻突然聽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哦?你說真的?太醫是這麼說?那如今,宮裡頭可有什麼動靜沒有?”
接着便是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奴才得到的消息,確實如此,是太醫院的孫大人親自去瞧的。說華晴小主莫名有了身子,卻不知對方究竟是誰,這。。。這實在是。。。如今宮中大亂,不過柳妃娘娘已經下了命令,嚴禁任何人私做主張。”
微微頓了一頓,那聲音又接着道:“可古怪的是,華晴小主堅決否認這個消息,她說自個兒分明連侍寢都沒有過,又怎麼可能會是有了身子?!她甚至要求宮裡的嬤嬤幫她驗明,可問題是。。。她卻的確不是。。。不是。。。”
慕容旭冷笑了一聲,聲音漸漸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不是?。。。呵呵。。。”他突然悶笑了兩聲,才又接着道:“華晴?要不是你說,朕早就忘記還有這麼號人了!這件事兒,先暫時不必去管,朕倒要看看,她們究竟想要做什麼!朕的那個皇后娘娘,還是沒有動靜嗎?”
“是。娘娘一直在佛堂禮佛,極少出門,每日雖有各宮娘娘們去請安,也幾乎不說幾句話,便都將人送走了,和從前沒什麼區別。總之出了華晴小主的事兒,宮裡頭如今還算安寧,她們知道皇上心煩,也沒人敢提出要求去上書房找人。”
聲音頓了好一陣子,慕容旭的聲音卻越來越近:“罷了,阿三,你回去派人繼續跟着。不要露出馬腳,一切等朕回宮去再說。若是中途這華晴小主被人給逼死了。。。朕可唯你是問!”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子屋子跟前。慕容旭剛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發呆的詩云,想起今兒午時的事情,他忍不住臉上一笑,快步走過來道:“還愣在這裡做甚?這會兒天色晚了,朕讓人將晚膳端進來,回頭早些歇着吧。”
他身後跟着的,被喚作阿三的男人,詩云卻是沒見過的,她忍不住好奇地去看,卻見那人臉上帶着半截的銀色面具,除了能看到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之非,卻不知五官究竟如何。
慕容旭見她盯着別的男人發傻,臉忍不住黑了一陣,本來還有心再問的問題,此刻卻全沒了心思。而這阿三的臉在此刻看來,也變得叫人討厭。慕容旭陡然間冷口多着低喝了一嗓子:“阿三,還杵着?還不快去!”
可憐的阿三怎麼也沒想明白剛剛還好好的皇上,怎麼突然就變了臉,幸而他跟着慕容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的關係朋友勝似君臣,雖想不明白,但也不去計較,因此微一拱手,便退了出去。他動作極快,等詩云再眨眼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還看?人已經走了!朕怎麼從來沒見你這麼看過朕!”
慕容旭自己都沒發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竟帶上了幾分幽怨的意思。
偏偏詩云卻還沉浸在剛剛他們談話的內容中,又見慕容旭剛看到自己就變了臉色,越發覺得是因爲自己偷聽了他們講話。剛剛那人既然帶着面具,想必也是直屬皇上的暗衛,應該比風子他們還要隱秘。
畢竟聽剛剛的消息也知道,這宮裡頭的一舉一動,那人都似乎瞭如指掌。而現在。。。自己竟然聽到了他們說話,雖說不是故意的,可她也確實沒想要躲避。
眼見得慕容旭臉色越來越黑,詩云想都來不及多想,“咚”一聲,直接跪倒在門前的磚地上,把慕容旭給嚇了一跳,連忙一把將她撈起,肚子裡頭的火卻似乎被燃着了一般,直往頭上竄。
不等詩云反應過來,他已經一聲爆喝:“笨蛋!你是傻子嗎?!”
被他這麼一喝,詩云越發緊張起來,想要跪下,偏偏身子又整個兒被他架着,只得紅着眼眶,顫顫巍巍地呢喃道:“皇。。。皇上。。奴婢不是故意偷聽的。。。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是真被嚇到了,慕容旭剛剛那副模樣,簡直恨不得要吃了她的。她也知道,這畢竟算是宮裡頭的秘事,又是有暗衛監視的。如今自己不但偷聽了話,剛剛竟然還大着膽子卻偷瞄那暗衛的長相,他不生氣纔怪!不直接殺子自己,就算是恩典了!
也是如今跟着他時日久了,自己越發膽大起來,卻忘了,他畢竟是帝王。帝王,可以給你施捨,卻容不得你爬到他頭上去!當你的出現已經威脅到他的利益,他怎麼可能會放過你?!這麼一想,她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就要往下掉。
她一直明白的,這無情的帝王之道!
可她搞不懂心裡那揪揪的感覺究竟是爲什麼,只要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溫柔,對她的好,對她這樣或者那樣的愛護,偏偏此刻卻又爲了這事兒,對着她就是一通罵,她就難過得想哭,心裡又忍不住自責,剛剛好好待在屋子就好了,沒事兒幹嗎非得跑出來!
詩云可不知道,兌容旭是氣她偷瞄暗衛,可那和什麼秘密什麼偷聽壓根兒沒關係,而是爲了她竟然盯着一個外人,特別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看,讓他心裡像倒了整整一罈子醋那麼難受。
要是慕容旭知道詩云心裡頭的想法,只怕得把自己給氣死!不過此刻他也已經氣得不輕,這些天下來,原本以爲詩云對他的戒心已經去掉了好大一半,特別是今兒這件事之後,他們明明纏綿了一箇中午,可爲什麼自己纔剛出去了沒多一會兒,回來她就又變成這副德行!
每次自己只要一發火,她也不管他究竟是爲什麼,就拼命把錯往她自己身上攬,又喜歡跟自己的膝蓋過不去,不等人反應就直接往地上死磕!
要說攬對了也就罷了,偏偏壓根兒跟他的想法根本不搭嘎!回回都是錯的!她根本不懂他的心,卻要他究竟怎麼辦,她才能明白!
慕容旭突然說不請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瞧着她那副樣子,又拿不下臉去解釋。只得悶不吭聲,直接掠過她就往裡頭走。詩云卻是急了,越發怕他再不理會自己,又怕招來殺身之禍,連忙跟上,也沒來得及去看腳下,頓時一腳直接絆在了門檻上。
慕容旭在前頭走得正急,一肚子的火氣也沒處發,卻突然聽到後面“咚”一聲悶響,等回過頭時,詩云已經整個兒趴在地上,鼻子剛好磕到地板。她痛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強忍着不敢哭出聲來。
眼看着鼻血順着臉上直往下滴,慕容旭更是氣到極點,一把揪起她,對着她滿是淚痕得臉,簡直已經暴跳如雷了,衝口就罵道:“你這傻子!你就非得這麼折騰自己嗎?!你。。。上官詩云!你就是欠治!”
這還是頭一次,他連名帶姓的叫她的名字,實在是被氣得很了!在宮裡頭,他總是陰陽怪氣地叫她詩云小主,只有當兩人都靜下來的時候,纔會喃喃地叫她詩云。出宮之後,他更是越發胡來,總喜歡叫她夫人,鬧騰起來的時候,又喜歡叫她四弟。
可這連名帶姓的叫她上官詩云,卻還是頭一次。她實在不知道他話裡頭的意思,卻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忍不住地呆了一下。不過她此刻鼻子痛得發酸,也感巖有溫熱的液體直往下滴。
她自個兒看不見,卻痛得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因此慕容旭的臉也變得模模糊糊的,可即便如此,卻還是知道他實在被氣着了。可好像聽他這個模樣,怎麼又似乎不是怪自己偷聽了呢。。。
她有些糊塗了。
慕容旭眼看着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終於心中一軟,實在不想再折騰她,只得連忙將她抱着打橫放在牀上,又從屋子裡掏出一個藥箱來,命令她躺好,才終於深深嘆了口氣。
“現在知道哭了?剛剛誰叫你跪我?上官詩云!你有時候也稍微動動你的腦子,開一開竅好不好?你究竟懂不懂我的心思,啊?!”
他一定是氣糊塗了,所以又開始“我”啊“我”的,詩云淚眼朦朧地看着他,眼見他輕手輕腳地替自己上藥,那眼淚更似下起雨來,不要本錢地直往下掉。
慕容旭看得越發心疼,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黯然:“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真的懂。。。”
詩云說不明白他話裡頭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可在這一刻,她卻突然覺得,他要她懂的,一定不是那所謂的君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