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鹹福宮緩緩踱步,卻突然想起儲秀宮離這裡也沒多遠,聽說前些日子那裡已經大修過了,只不過此刻除了原來的幾個管事姑姑,卻還沒人住而已。詩云略想了一下,這會兒其實還早,想來慕容旭定然還沒回去呢,再說了......
她心裡也有一點自己的小九九,昨兒個亦瑤姐姐說要留她,聽說慕容旭一點都不遲疑,一點都不猶豫的就答應了。雖說知道這也是有原因的,可心裡卻還是有點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爲什麼,就是覺得酸溜溜的,如此輕易的答應,好像她詩云壓根兒就不重要一般。
因此微一沉吟,詩云索性轉過身子,往儲秀宮走去。其實對於那裡,她還是很有幾分懷念的,畢竟是進宮第一次住的地方,雖說曾經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但心裡的那份留念卻是怎麼也不會消失的。
新修成的儲秀宮和從前沒什麼區別,還是一樣的黃色琉璃瓦,還是一樣的氣派輝煌,唯一不同的,就是從前那一個個的小主,此刻都已經不在了。
難道這就叫做物是人非?詩云低頭嗤笑了一聲。
剛想擡走進去,眼睛下意識往旁一瞟,卻突然看到不遠處一個頎長的背影,獨立在落英繽紛處,斑駁的樹影灑落在他的身上,明明看不到他的正面,可就是這背影,卻偏偏讓人從心裡生出一股滿是壓抑的龐大的孤獨與落寞感。
詩云呆了一下,覺得這背影有些眼熟。這麼想着,便收回了剛剛跨出去的那隻腳,轉身朝那身影走去。
想來是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裡頭的人,突然回過頭來。柔軟的長髮隨着這個動作有了一絲的顫動,詩云只看到那一抹銀色的眸光,連忙瞬間收了腳步:“奴婢不知道是瑞王爺在這裡,奴婢該死,驚動了王爺......奴婢這就告退......”
她這是被嚇得。
現在她只要一看到或者一想到慕容皓,又會記起每次見面時自個那倒黴透頂的遭遇,實在是太可怕了,簡直就是個噩夢。因此不等慕容皓反應過來,她轉身就想走。
邊心裡頭又忍不住嘀咕:“都怪他,沒事兒生出這麼好看的背影幹嘛?硬是把人給吸引了去......天哪,爲什麼他耳朵那麼好,我走路也沒什麼聲音啊,怎麼就立馬聽見了呢......哎,不管了,還是趕快回去的好,省得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莫名其妙的倒黴怪事。”
她心裡這亂七八糟的想法還沒念叨完呢,慕容皓清冷的聲音已經幽幽傳了過來:“是詩云麼?既然來了,何必這麼快就走......”低笑了一聲,他再次輕聲問道:“走......是大哥在等着你麼?”
詩云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心中卻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慕容皓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好像很傷心。
傷心?這是爲什麼,她有些不懂了,難道他受到什麼刺激?否則跑到這儲秀宮的門口來發呆幹嘛?因此這麼一想,在看看他很是落寞的神情,詩云有些不忍心起來,原本想要回答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關懷:“沒有,王爺,您怎麼了?”
慕容皓嘴角微微一勾,擺出一張笑臉,可那笑,又分明沒有一點點的笑意,比起平日裡那抹自嘲,還讓人覺得揪心。他沒接詩云的話,只是轉頭又對着前頭的大樹自言自語道:“三弟在戰場殺敵,可我卻每日的待在王府,難得出門......也不過是到宮裡頭而已......”
低頭一聲嗤笑:“這日子......過得是舒坦到了極致......實在是......舒坦哪!”他說着說着,突然聲音有些變調,接着竟然放聲大笑起來。
詩云被他的大嗓門兒嚇個半死,平日裡還真不知道他聲音可以這麼響。
可要是此刻有旁人出來看到,然後再隨便這麼胡亂一轉,自己不知道被人弄死纔怪,詩云張嘴就想叫他聲音小點,可再看時,慕容皓卻緩緩蹲下了身子,然後笑聲漸漸變小,最後消失,可他的肩膀卻還是一顫一顫的,不知究竟是太高興還是怎麼。
“王爺......您......您沒事吧......”詩云有些被嚇倒了。
從她第一次見到慕容皓開始,這個王爺就這一直是一副冷傲的,不羈的,後人勿近的模樣,雖然每每不知爲什麼會鬧出些倒黴事情來,可他即便是摔倒或者是受傷,情緒都隱藏的極好,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可今天......
別說從來沒聽過他大笑過,就是剛剛那幾句話,也實在怪異到了極點。詩云實在怕他想不開什麼的,便忍不住又開口道:“王爺......那個......您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慕容皓低笑了一聲,卻還是不肯轉過身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起身,聲音卻有着不可思議的冷漠。
“你走吧。想來大哥也快下朝了。聽說如今你一直都呆在上書房,可見大哥是真的喜歡你了。當日你剛不就想着要爭寵了麼?現在有了這個機會,不妨和大哥...,也許你額娘在家就不必過得那麼辛苦了。”
詩去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聽到他說這個,其實心裡頭也有點窩火,倒像自己剛剛是在多管閒事一樣。要不是看他那樣子可憐,她才懶得多問什麼呢!
朝着慕容皓福了福身子,才突然又想起他是看不見的,頓時皺着眉頭轉身便走。本來剛剛時間倒也不算早,可這麼一耽誤,日頭真正上來了,只怕慕容旭也該下朝了。
“你......”纔剛要踏步,慕容皓突然又開口了。詩云只得停了腳步,擡眼朝他看去,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慕容皓已經轉過身來,眼虹竟然有些發紅,便銀色的眸子卻死死地盯住她。詩云心跳漏了一拍,這樣深邃的眼,如果真能看清事物,該是多麼迷人的?
慕容皓一個字出來,沒聽到迴音,顯然有些慌了,他忍不住又開口道:“你......還在嗎?”
詩云張了張嘴,纔剛想要說話,可慕容皓卻突然一愣,深深嘆了口氣,而後自嘲一笑,喃喃自語道:“果真走了......這次連聲音都這麼輕......她......”
話沒說完,卻閉了嘴,又轉過身去發了一會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竟對着樹幹狠狠一拳砸了下去。雲傻愣愣地站在後頭,就看着那水桶般粗的大樹晃悠了一下,接着被樹上掉下的樹葉落了一頭一臉。
她也不敢動彈,實在是今兒的慕容皓太過怪異,把她給嚇住了。
慕容皓右手扶住樹幹,低頭站了一會兒,突然苦笑了一聲,自顧自的轉頭就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不見,詩云都未完沒反應過來。這個王爺,究竟是受什麼刺激了?
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色,她也沒那個興致再朝儲秀宮裡去了,還是乖乖地回上書房吧。邊走,心裡邊有些鬱悶的想,果然遇上端王爺,就沒什麼好事。原本好好的心情,現在都被破壞了......哎,他沒事搞的那麼悲慘幹嘛?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嘴上嘀嘀咕咕,詩云一個人慢慢吞吞地,終於晃悠到了上書房。
那劉年劉公公見她到了,連忙地撒丫子就跑到過來迎上,那身手敏捷,動作輕盈,看上去實在不像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監,他滿臉喜色,引着詩云進了裡屋,這才嘆道:“啊呀,小主,您可總算是來了。昨兒個你不在,皇上那臉色,老奴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話說的,詩云自然不能就這麼輕易信了。她尖,皇上臉色就會不好?這不是胡說八道麼?即使皇上真看重她,便也沒至於到那個地步吧。
詩云微微一笑,從自個兒的小櫃子裡頭掏了幾個小銀餜子,順用便塞到了劉公公手裡:“這些你拿着吧,也難爲你了。前些天聽說,你在你兄弟家裡頭過繼了一個小孫子,這也算是老來添孫了,正是喜事兒,我這裡也沒別的什麼,你帶着回去,就當給他玩玩吧。”
見劉公公千恩萬謝的應了,臉色也更加的諂媚,更加的親切起來。
本來麼,他們這些個太監,生兒育女是不可能了。男人最看重,權利,美色,財氣,面子。
現在至少色字永遠地和他沾不了邊了,權利麼也很有了一點點,特別是像他如今已經爬到了皇上身邊副總管位置的大太監來說,錢財自然更加是不缺的,因此這個面子,就成了如今他們最大的追求。誰的面子更大,就說明在宮裡頭混得越好。
現在詩云小主雖說給的只是一點小銀餜子,但是人家竟然還能記得自個兒剛過繼了一個孫子,這就很給面子了。因此收了東西,劉年心中對詩云的印象是更好了。
詩云見他沒什麼別的話,這才又接着問道:“皇上昨兒個沒說什麼吧?這個時辰,怎麼還沒下朝?”
劉年擡手將那幾顆銀餜子收回懷裡,連忙躬身回道:“回小主的話,剛剛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端王爺打了勝仗,就快班師回朝了。這一通仗打下來,咱們天武朝至少能平穩個十年八年的。皇上心疼端王爺一直遠在塞外,因此這次索性就把人召回來。”
見詩云點頭,劉年又接着道:“只是有幾個大臣擔心邊界再出什麼事情,到時候沒有端王爺坐鎮,會有危險,因此正在商量計策。所以才晚了......不過看着時辰,此刻只怕也該討論完了。”
詩云點點頭,示意沒什麼別的總是了,劉年才彎着身子退了下去。看看外面,好像沒什麼動靜,料定應該不會那麼快就會回來,詩云低頭看了看自個兒身上的衣服,實在忍不住皺眉。
像這種素色的長裙,確實不是她喜歡穿的,更何況帶着那荷包走了這麼久,本就還殘留着藥味。而亦瑤姐姐那裡也不知道究竟薰得什麼香,弄得滿身都是,伸出袖子聞了聞,算是,還是脫掉的好。
這麼一想,她轉身翻箱倒櫃,拿出一件紫色長裙來,也不要宮女進來伺候,自個兒將衣服扒了個精光,準備把衣服換上。
而慕容旭,則早已經帶着滿肚子的火氣,怒氣衝衝地從金鑾殿出來了,他今兒實在是被氣到了。自己的三弟又打了一場勝仗,這本來挺高興一件事。
可他只不過想把三弟調回京城來,這些個大臣,就好像是殺了他們祖宗一樣,經子典籍,如數家珍,引經據典,旁徵博引,說了一通的屁話。
想到他就來氣!這些個大臣,互相交流討論了好一陣子,得出的結論竟然是,爲了咱們天武朝的安全,爲了咱們的億萬臣民,端王爺必須待在塞外,哪兒也不能去,否則就是危險,就是目光短淺,就是不能未雨綢繆!就是不能居安思危!
簡直是荒唐,先說這次,三弟這麼一場打下來,那西南的亂黨被殺了個十成十,三五之內絕對不能再成氣候。
再說三弟怎麼好歹也是個王爺吧,難道就因爲他會打仗,能打仗,他就應該理所當然的打一輩子仗不成?朝廷裡頭又不是沒有會領兵的將領,偏偏一個個好像除了三弟,別人去又是家裡人會擔心,又是遠離京城太苦,就是對家人不孝一樣。
只有他們的親人是人,朕的親人就不是人了?!三弟又不是鐵打的,他就該去吃這個苦?!想起小時候,三弟難道就不是嬌生慣養的麼?只不過是爲了他這個哥哥,又因爲二弟中毒瞎了眼睛,才自願挑起了這個擔子。
現在偏偏的,還不肯讓他回來了!這是什麼道理?!
爭論了一上午,本來昨天一天沒見着詩云就已經很惱火了,此刻遇着這事兒,慕容旭更是被弄得一點耐心沒有了,好容易說服衆人同意換個人去守邊塞,把三弟調回京城,再一看時辰,慕容旭臉都黑了。
也不知道詩云這丫頭有沒有回來,萬一在亦瑤那邊着了道兒,他就讓這羣大臣們通通滾到塞外去啃番薯!
怒氣衝衝的慕容旭剛進入上書房的內屋裡面,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撩人的畫面。
自己想了一天的人兒,一絲不掛正站在牀前發呆......
只一瞬間,憋到胸口的怒氣消散的無影無蹤,而另一種騷動,卻瞬間爬了上來。幸好他進來的時候沒要人跟着,否則這丫頭還不被人給看光了?無奈地往前走了兩步,卻見這丫頭手上正拿着一個荷包發呆,過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收了起來。
他忍不住低下頭:“咳咳......”
詩云嚇了一大跳,整個兒就這麼動作敏捷地瞬間爬到了牀上,拉起被子就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一張小臉更是瞬間煞白:“什麼人,誰讓你進來的......”
等擡起頭幼看,發現是慕容旭時,才鬆了一口氣:“是你啊......”話才說出口,就看到慕容旭異常怪異的神情。詩去呆了一下,自己真是太大膽了,紅了臉,她支支吾吾地道:“皇上......奴婢......不知道是您進來了......奴婢......”
慕容旭微一挑眉,突然覺得擋在她身前的被子是那麼的礙眼,他幾步走到牀上坐下,忍不住打量起詩云來。這丫頭雖說用被子把身子抖裹了起來,可粉嫩嫩的脖子卻露出了一大塊,當然......還有那輪廓分明的鎖骨......
吞了吞口水,慕容旭這才定神問道:“你回來了?在你亦瑤姐姐那裡,可曾遇到什麼事麼?昨兒個她派人來請示,說要你留在她那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詩云偷偷拿眼睛瞄了他一眼,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只得嘆道:“奴婢也說不清楚......反正......反正就是這樣了......奴婢想過了,往後還是少走動爲妙。若是......再說吧......”
她一通話說了個模模糊糊,幾乎都快詞不達意了,偏偏慕容旭竟似還全部聽明白了,點點頭,這才習慣性的在嘴角掛上了一抹邪笑:“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是知道朕要回來了,所以......恩?這樣歡迎朕?”
邊說,還邊上下掃看了一眼詩云。“轟”一下,詩云只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被火燒着了一般,下意識地又往裡頭躲去。好半天,才擡頭懇求道:“皇上......您......
您先別看,等奴婢先把衣裳穿好吧......”
慕容旭邪邪一笑,伸手抓過放在牀邊的那件紫色長裙,又順手遞過一件絳紫色肚兜,倒實在忍不住好奇起來:“你就這麼喜歡穿紫色?就連這個都是紫色的?
詩云眼看着他手上抓着的東西,真是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纔好。一張小臉紅得像蘋果,她連忙伸手搶過肚兜塞進卷被子裡,嘴裡卻蚊子一般的聲音求道:“皇上......奴婢......奴婢穿好了衣裳,再告訴您,不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