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平靜語調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大人說話好矛盾,又要押下又不可怠慢。你叫下面人該如何是好。”
袁震明顯一怔,笑道:“蘇老闆果然能言善辯。袁某早有所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充耳不聞,冷笑道:“袁大人的語氣可不像是對一個朝廷欽犯的語氣。”
我到底是誰?一個從一品大官竟爲了捉我來了這,韓商久你對我隱瞞了什麼,不會單單是你探親路上墜崖的妻子吧。
袁震笑得更歡了,“至於你到底是犯何罪還是由要見你的人告訴你吧。”說着上前鉗住我的臂膀,“請吧。他好等着你呢。”
韓商久對不起,我不能等你回來了。你還會找到我嗎?不論我在那裡???
海霞伸手準備拉住我,被她母親慌亂的捂進懷裡。愣住腳步,袁震皺眉以示吹促。斜眼瞥了他一眼,能嗅到隱隱的血腥。咬了咬牙,轉身朝仍然伏在地上的人跪下,一字一頓的說:“龍兒~對不起大家。”悶聲磕下三個頭,站起頭也不回的踏出祠堂。
袁震鉗着我登上馬車,馬車內佈置簡易,兩人坐在裡邊略顯寬敞。輕垂了垂長睫,嘲弄望着他道:“想不到欽犯的待遇還真不錯,竟能和大人同乘一車。”
那人輕輕掃過我的臉,側身望着窗外,頗有無奈道:“蘇姑娘明知道又何苦爲難本官。”
果然沒錯,通敵賣國只是個幌子,他捉我另有目的。那個要見我的人,能讓他帶大批官兵千里迢迢來請我回去。而現在的待遇用“請”字一點也不過。
“不知道皇上見我有何事?”
袁震不負所望的轉過頭,看我的眼神深不見底,良久,“聽翡翠錢之言蘇姑娘應該失憶纔對,看樣子所言有假啊!”
哈哈!我大笑起來,“能繾得動大人的人當今世上又有幾人,蘇洛失憶可並不代表蘇洛摔傻了。”
他直直的看着我,漆黑的瞳仁映出我冷冽的雙眼。馬車猛一個剎住,我啪的撞到車壁,幸好有袁震攔腰攬着,拉車的馬高高的嘶鳴了一聲,尖銳刺耳。袁震連忙錯亂把手鬆開,“你沒事吧?”
“龍兒——我來救你。”
我錯愕的愣住,是海生的聲音,他來會送命的。再瞥眼正要開口下格殺令的袁震,雙手緊抓住他的頭猛向車壁撞去。沒等他反應過來,抽出他腰間短刃逼在他脖間,驟然用最大音量喊道:“住手,不然我殺了他。”
推着袁震下車,外面士兵全將刀劍轉向我,彷彿一個失誤就會被萬箭穿心。不遠處推着一輛燃火的板車,斜倒在路道中間。
不得不佩服這羣士兵的迅捷,從海生叫喊到我下車不到二十秒的時間,海生已經被三兩人利刀押下。只要一個命令就能讓海生屍首分家。
手中的短刃不覺更用力壓下,一道殷紅的血絲滲出,“叫他們放了他。”我知道沒有他開口,眼前的人是不會放開海生的。
袁震一臉驚愕,看了我許久,才道:“放了他。”幾人一聽命令迅速收回手中的利器,海生連忙跑過來,“龍兒,你沒事吧?”
這時候了還想着我好不好,海生本想對你的魯莽生氣的,一輛燃火的車就能把我從這羣訓練有素的士兵手中救出,跟自殺有什麼兩樣。
“我沒事,在我身後去。”既然生不起氣來,就得認命。
袁震滿是嘲弄地瞥他一眼,輕言道:“蘇洛,如果你跑了,只會害了他。”
我默然地回望他一眼,不做迴應。對着其他人說道:“把兵器放在馬車裡去。”
衆人看了眼袁震,他眨了眨眼,就見衆數士兵紛紛卸甲把所有兵器扔進車廂內。末了看着我,不知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海生把馬尾點着。”
無數道驚訝的目光中,馬車被燒着的驚馬狂亂的拉進了山林深處,馬淒厲的嘶叫聲擊打着每個人的耳膜。
“你們全把衣服脫掉扔進火裡。”看着驚愣的士兵我有些不耐煩的低吼。
袁震一言不發的看着自己的手下脫得一絲不掛,全羞得用手遮住重要部位。我輕笑道:“海生幫大人脫衣服。”
“蘇洛你跑不了的。”袁震低怒的吼道,身體開始反抗,手中的刀狠狠的插進他手臂,迅速拔出逼回頸項。袁震悶聲低哼,重心一個不穩,向前絆了兩步。捏住他的傷口拉回懷中,狠狠的道:“這刀是替村長刺的,算是便宜你了。”
傷口被掐住令他不自控的顫抖了一下,溫熱沾粘的血液從我指縫中溢出。
海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生生瞥開眼睛。看着已經咬牙切齒的士兵,似要冒險衝上來。
袁震連聲吼住:“不許傷着她。”
“大人!”雙眼噴火的士兵領隊,不服的喊了出聲。一羣男人被一個女人耍得顏面掃地,讓他咽不下這口氣。
我盯住他,滿臉嘲笑:“還是聽你們大人的話,不然皇上怪罪下來全活不了。”低頭看着袁震說:“大人蘇洛沒說錯吧?”
袁震忍痛輕笑:“沒錯!不過還想說,你要是現在跑,只會害了你身邊的人,就像那村長。”
掐住他傷口的手指狠狠的捏進傷口,袁震竟沒再哼一聲,要緊的脣溢出血。如果他不是我敵人,我會佩服他定是個做大事的人。
沒聽進他的話,只認爲他虛張聲勢的嚇唬我。我低估了他的實力,一個二十幾歲毫無背景,擠進官場平步青雲的人。
挾着袁震退到唯一留下的馬邊,“海生上去。”海生生疏的爬上馬背,伸出手來接應我。我擡頭一笑牽住他的手,一腳踢開袁震上了馬。
“海生抱緊我。”
策馬揚鞭,一路向路道前方跑去,一絲銀光劃過
“我在縣城衙門等你回來找我
?”
我腦子有病纔回來找你,你以爲你誰啊。這人也太囂張了吧。
殘陽落定,霧罩暮靄,林間昏暗了許多。
“海生,我們在這歇歇。”收住繮繩,一切自然流利,不騎它還不知道我會騎馬,真的想不到我還會做些什麼。不過我現在很清楚的是韓商久騙了我,我絕對不是他口中的妻子。
皇上要捉我,但又不許傷了我。有什麼在暗中陰謀在暗中滋長,和我的失憶有很大的聯繫。
滑下馬,看了看海生,一臉蒼白,嘴脣青紫,額前和脖子上沁出着汗水。
心中的有股不安溢至爆發的臨界點了,袁震的話重新迴盪在我耳邊,句句刺耳。
“海生~~!”聲音顫抖得不穩,伸手扶住他下馬。海生朝我艱難的笑了笑:“~~龍~兒~我告訴~你~~是怕~~拖~~”
啪——清脆的耳光響在靜逸的可怕的林間,海生慘白的臉上五隻滲血的指印。
“~~龍兒~好~好~像做~錯了。”海生斷斷續續地說話,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層晦氣,瞳孔幾乎快失去了焦距。
“傷在那裡了?”雙手不聽使喚的顫抖,失控的翻看他的傷口,碰到肩背上時海生輕微顫了下。撕開布衫,一根銀針深入骨肉,周圍的肌肉已經潰爛。
“別~管~我~~去找~韓~商久,只有~他才能保護你。”海生的聲音輕得向在自喃。胸口劇烈一起一伏,很辛苦的樣子,汗溼的身體透着不能言語的悲傷絕望。
“你這傻子,白癡——”我的嘴脣不住哆嗦停不住大罵。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馬背的顛簸卻一直咬牙忍着。不要什麼時侯都只想着我,只想着我。
海生吃力的睜開眼睛,迷濛的看着我,冰冷的手指輕觸到我的臉,每一個動作是做得那樣辛苦,粗粗地喘氣:“龍兒~不哭~~喜歡~~看你笑~~最喜歡~~~”沉重的哀傷深不見底。
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五指在空中只緊握到沒有溫度的空氣,而那手重重的落下,從前明淨耀眼的眼睛一瞬間失去所有光彩。
“
???”喊不出他的名字,眼淚也掉不下來,只是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手機械的搖着他,“起來——起來——起來——”一遍又一遍
?
海生走了,我哭不出來,頹然的跪在地上,一手一手的挖着泥,石子劃破了手指,鮮血從傷口涌出,混進泥土裡。誰說過十指連心,爲什麼都不痛。
挖了一個坑,不是很大的坑,卻是我唯一能給海生的一座淺墳。用盡一世的溫柔撒下黃土,蓋住他那張俊逸清癯的臉。
佛說: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我在縣城衙門等你——”
乾澀的眼睛如毒蛇一般看着新墳,輕喃道:“海生,他會爲今天的事後悔的。很快。”
冷星孤月,暗鳥尖啼,恨從中來,不可斷絕。
翻身上馬,回眸深深的看了眼那堆新土,卷塵而去。
一路進縣衙,沒人攔我,他應該早料到我會來,敞開門等候着。
袁震坐在正屋,笑容很淺很淺,“我說過你會回來找我的。”說着笑了一笑,只是那抹笑意未曾到達眼底,“爲了報仇。”
“爲什麼要殺他?”
冰冷的黑色瞳孔,低沉的笑聲傳了出來。“我說過你要跑,就會害了旁人。”
“是他叫你這樣做的?”
黑瞳微閃,定定看着我的臉慢慢下移到那雙殘破的十指,“你把他埋了?”
握緊雙手,一字一句的說:“他叫你殺的?”
“·······”袁震收回視線,淡淡的看着我,沒有在說話。
“帶我去見他。”走上去坐在他旁邊,給自己斟上一杯酒,緩緩喝下,熱辣的**流過喉,燒心裂肺。
旁邊一陣長長的嘆息,起身衣物的息息聲,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
不久門外又響起沉穩的腳步聲,緩緩而至,掀起衣襬而坐。淡淡的說:“上點藥,十指都壞了。”拿下我手中的酒杯,拉過我的手放在自己面前。
擡頭嫌惡的收回手,又被緊緊的拉住,冷冷的說:“弄壞了身體,怎麼殺我。”又是一聲嘆息,黑色的瞳孔深邃無奈,臉上的表情複雜萬分。
看着他細細的洗淨傷口上的泥土,溫柔的動作如同對待珍寶一般,可目光異常冷冽。脖項上結痂的傷口殷黑刺眼,右手略顯無力。
目光鎖住他的眼睛,他不自然的撇頭,淡淡的說:“不痛嗎?”
冰冷的笑容璨如煙火,輕湊到他耳邊,“痛!所以你會後悔的。”
他盯着我的手一動不動,慢慢擡頭看着我,眼神複雜。然後笑了笑,淡淡的說:“既然選擇了就沒有後悔。”
更深人去寂靜,但照壁,孤燈相映。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車內是令人壓抑的沉默。
透窗回望,千里孤墳,縱使相逢應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