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芳姐看他面色緊張,心知有異,比他更緊張的問了一句,臉竟然不爭氣的紅了。他彷彿受到鼓勵,撲上前抱住她,說:“我們結婚吧!”
林芳雖然早察覺他對自已的好感,這會兒還是被嚇一大跳,把頭搖得像誤吃了搖頭丸。“好怕怕,別嚇我啊——我都28歲了,還有病,拖着兩個孩子。”
但小子目光堅毅,說:“芳姐,我高中畢業,沒談過戀愛,但我懂一個道理——愛一個人就愛她的全部!在我的眼裡,你不是病人,而是女神的化身,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當自已的兒子對待,我不能給你承諾房子車子,那不在我目前的能力範圍,但我答應你:給你一個真正的家,給你一份完整的愛!”(藥下得重哦!誰說我們農民沒文化?鄙視一個!)林芳感動得眼淚花花,差點抱住他一陣狂吻。我的娘啊,今兒是火山爆發啦,還是熱水器漏了,咋個這麼滾燙呢?從小到大俺就沒聽過男人對我這麼說話,當年老疙瘩破俺身子時也只說了一句“俺要”,然後一陣吭哧,半袋煙後又悶出一句“俺還要”——就撤火了。想到老張,林芳一下冷靜了,我這是怎麼啦,難道真要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她扭頭看有人路過,忙推開小子的手,他又抓住她肩頭,倔強的說:“你願意就不要讓我走!你讓我走就再不要見我。你以爲你拉據子一樣扯的是什麼?是我肉做的心!好吧,讓我走吧,別理我,這個你不要的我,今後只遠遠的看着你,將不會再擾動你的生命——但你真打算這樣不死不活的過一輩子?”啪,最後一句話,像一顆出膛的子彈,一下射進她心中。看着他火辣的目光,想到寒心的8年婚姻,還有不可知的漫漫長路,她的心動了,隨即身體條件反射的發軟,任他雞啄米似的在臉上一路狂奔。
這邊,愛情像店裡出售的黃豆芽瘋長,那邊,聽說林芳要跟自已離婚,老張真瘋啦。他提着斧子尋了三天,沒尋到仇家,病急亂投醫的找到小李,小李報效組織的把他帶到斷協,坐在我對面。老張說:“當年在所有人中,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站出來爲她捐腎的。她是我老婆,挽救她的生命以及我們孩子的未來,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同時我內心深處也希望這樣做能使我們的婚姻繼續下去——但是她卻用背叛來回報我的好意。”
久病牀前無孝子,何況沒有血緣關係的夫妻,人家老張把半條命都給你了,你還帶着他的腎去幽會?在斷協親歷了很多,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我也火了,拍桌子支持老張不離婚,再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談一下”,棒棒糖加拳腳,幫他端正態度,懸崖勒馬。
老張苦着臉,說他提着斧頭在幹雜店等了三天,都沒見小子的影,只有林芳用吳清華似的仇恨對他,他總不能把她劈了吧,她身上可有我的零件啊。說到這,老張一拍大腿,說出了來意:“我要你們幫我做主,上法院告她,讓她還回我的腎!”
咣噹,平地一聲春雷在我耳邊炸響,眼冒金花!現在是冬天啊,哪來雷聲?沒雷聲老張咋說瘋話呢,哪有捐出的腎還能開刀要回來?我看小李,他也被雷倒了,一臉驚愕的盯看老張。還是他膽子大點,走過去伸手摸老張的額頭,看他是不是高燒說胡話。老張推開他,說:“我沒病,清醒着啦!林芳的腎是我給的,當然我有權討回來。”說完蹲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吧嗒他自制的葉子菸,非讓我們幫助他的死相。
我電話郭子建搬救兵,他反過來勸我接下這活兒。理由有二:這全國首例因婚外戀索回腎的官司,打着探照燈都找不到,媒體一定大炒特炒,斷協可以免費火一把;現在農民工的法制觀念強了,走法律程序這擋事會逐漸多起來,我早入門早主動,免得跟不上人民羣衆日益增長的物質和精神要求。
我嘴上答應,心裡把他媽操了八遍。你到輕閒,這種索命的勾當卻讓我攤上!祖先說,衙門朝權開,有理沒錢莫進來;爸爸說,大蓋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那法院的門是我進的嗎?
沒法,按照郭子建的提示,我帶老張摸進法律援助中心,聽說那裡可以免費幫窮人打官司。中心在司法廳外的一間平房,裡面埋了五顆頭在文件堆裡。一個領導模樣的胖大嫂接待我們,聽到婚外戀加姐弟戀還索要捐出的腎,四個焉腦袋立馬翹起來,熱切的望着胖大嫂,一副渴望出征一戰成名的神情。聽胖大嫂說這種案子法院不會受理,受理也必輸的話後,三個腦袋迅速躲在文件裡,只剩一個有痣青年目不轉睛他的上司。胖大嫂嘆口氣,彷彿犧牲他怪可惜的,朝他一指:“白水,你上吧!”
有痣青年戴着很厚的鏡片,穿着地攤上買的西服,別說法官,就是我都不想多看兩眼,這不是炮灰嗎?忙低聲問胖大嫂:“他行嗎?”
“他行,我們這裡就他代理官司從沒輸過。”
我立即肅然起敬,雙手握住白水的手,連聲道謝,諛笑道:“看你年紀輕輕,沒想到這麼厲害,不知勝過多少場官司?”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來了半年,還沒打過官司呢。”我扯下自已的耳朵,懷疑聽錯了,這不蒙人嗎?老張在身後急了,遷怒胖領導:“給我們派個生手,這不是騙人嗎?”
“我怎麼騙人呢?我說他沒輸過,又沒有說他贏過。鄉巴佬。”
老張氣得不行,伸手在褲兜裡摸,也不知斧子還是刀子,我怕節外生枝,忙推他出門。等他氣消了,才一頓埋怨:律師的嘴,國足的腿,是你我惹得起的嗎?
白水領我們到區法院,看到高懸的國徽下,長長的臺階,我腿肚子就抽筋了。想起古裝戲裡凡有布衣擊鼓鳴怨,老爺們邁着方步升堂,衙役便如狼似虎的嚎叫,殺威棒在地上一陣鼓搗,先就把人的膽拈了。在我的印象中,跟制服搞在一起總沒好事,而制服們也有意加深這一印象。記得小時候村裡的麥堆不知被誰縱火,警察拿着校方提供的黑名單,叫了十幾個平時比較調皮的孩子到派出所,我也在其中。警察叔叔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我點頭,早嚇得說不出話。
警察叔叔又問:知道叫你來幹什麼?我搖頭,確實不知。
警察叔叔兇相畢露:別以爲你做的那點事人不知鬼不覺,我們早就掌握證據了,趕快交代!我尿都被嚇出來了,哭着說:我沒幹壞事啊。
警察叔叔一拍桌子:你說我們抓錯人啦?外面那麼多人爲啥偏偏抓你?
對啦,我不是壞人,警察叔叔怎麼會抓我呢?當時我並不知道是麥堆失火,關我屁事,只覺得電影裡警察從不出錯,自已肯定做了壞人壞事被暴露了。於是痛哭流涕的交代罪行:那天偷了村裡一個蘿蔔,還把蘿蔔纓**土裡以免被發現;那天在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座位上偷放圖釘,想扎她屁股沒成功;那天跟電杆、許胖子一夥偷窺音樂女老師的洞房,還朝窗縫裡吹蚊香……
警察叔叔開始還煞有介事的做筆錄,後來越聽越不對勁,大手一拍:夠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這麼狡猾,跟老子玩丟芝麻保西瓜。你下去,給我好好反省!
關了我一夜,這事就不了了之啦,對我卻落下心病。從此,看見穿制服的繞道走,實在繞不開便沒來由的腳抽筋頭髮暈。扭頭看老張,也是邁不動步,看臺階上威嚴的制服人發呆,臉露怕字。白水沒耐心等我們緩過筋,徑直上去了,等我們在立案庭找到他時,正聽到老法官說:捐獻的器官在法律上被認定爲一種贈與物,不能買賣,所以不能立案。
老張如釋重負,彷彿早料到這結果,只是礙於臭男人的面子,非要揭開底牌看一下。我長舒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地。乖乖,走進這大廳就嚇得我半死,官司一路打下去,終審判決時還不被擔架擡上原告席?
世上的事情就這麼巧,從法院擠出來,我跟一個瘦高個差點撞上,他後面還跟着一個短髮少婦,精明幹練。老張一見,立即揪住那小子的衣領要開揍,我正納悶老張怎麼突然義氣,就聽小子說:“我得罪你先,你打我吧,我絕不還手!”說完抱頭蹲下。少婦立即擋住老張,“都是我的錯,不是月亮惹的禍,你要打就打我吧!”我腦袋反應慢,這會兒也看懂了,這是林芳和她那個來法院辦離婚訴訟,不是冤家不碰頭。
這時圍觀不少人,法警過來制止,白水拉開老張,我把林芳叫到一邊,以老張領導的身份按套路勸和。林芳嘆口氣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對老張也很內疚,但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交流,他跟我一個白班一個夜班,見面的時間超不過半小時,一週說話超不過三句,你說這日子咋過?”
在斷協這幾個月,我發現一個規律:同樣一件事,對吵鬧中的夫妻來說,鴨說鴨有理,雞說雞有理,偏聽一方絕對誤判。比如夫妻生活,雞說鴨老要,鴨說雞老不給,勉強行房雞還催鴨“快點快點我明天還起早呢”。其實呢,是鴨還是當年的鴨,雞已非當年的雞,她不愛他了。所以不管鴨一天要三次,還是一個月三次,對雞來說都是不堪重負之痛。現在也是這樣,沒看見林芳之前,我對她恨之入骨,聽她一番話,又覺得她情有可原。想你老張雖然給了她妻子名分,但無夫妻之實,悠悠苦熬時,忽然冒出一個青年要愛心接力,換任何婦女難免都秋心盪漾。得,勸老張吧,看開些,有一種愛叫放手,大不了斷協再擴軍。
老張沒揍成小子,小子卻主動過來對他抱拳:“張哥,我永遠欠你!”深鞠躬,然後轉身走了。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老張指着他背影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