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灑遍人間都是淚

提姆高大英俊,他不是英國人,而是東歐匈牙利人,匈牙利剛加入歐盟的時候就跑到英國來了。那時英鎊匯率還很高,像很多東歐人一樣,大批大批的擁進英國,他們把那些髒活、累活,以更低的工錢價拿下,迅速的把建築、保姆、農場等行業佔領,讓大批的黑工(包括在農場的福建黑工)和白工失業,但同時他們又帶動了很多其他行業,這包括英國的中醫行業。

雖然在英國看病免費,但得花時間等待,有些病治療效果不一定好,遇上有些疼痛毛病,風溼關節炎之類,還不如中醫管用。因此,中醫藥店,包括鍼灸、推拿、按摩等,在全英國大約有3000多家,倫敦市有300多家,做的好的公司把生意越做越大,有個公司在兩年多的時間,開了50多個連鎖店,今年已宣佈破產了,這是後話。

我自己開的中醫店是在倫敦南部,平時一週開6天,我的大部分顧客都來自東歐,提姆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是做建築的,今年50歲,在最近的一次施工過程中把右臂傷了,現在也沒有工作,領政府的救濟金生活。

2周前提姆來到店裡,這次他不是來找我看病,而是給我看他的右臂,他剛做了手術,想通過我的幫忙,給他找一個大概45至52歲的中國婦女幫幫忙做做飯,打掃打掃衛生。

他妻子去世也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合適的話,也不排除可以做他的女朋友或者結婚。

我想他是個病人,就幫幫忙吧,按照他的意思,我在倫敦中文免費網站上打了一個廣告,考慮到有些人的英文可能不太靈光,我把我的手機號和店裡的電話號碼留下——想不到這兩週來,我就忙着回電話了。

第一個打進來的是一個47歲的唐姓女士。

她說她以前在湖北的一個銀行工作,丈夫在同一個單位,多年前,丈夫在一次老同學的聚會上和初戀再次牽手。離婚後,她發現她已不再可能和前夫同處一個單位,好強的她開始四處尋找機會,機會來了,3年前她以商務簽證的理由進入英國,在一個華人的幫助下,找到一個做保姆的工作——去一個英國老頭家做衛生。

當時的唐一句英文都不會,不過現在也不靈光,要不然也不會打電話到我這裡應婚。

老頭叫皮特,73歲,也不知道唐當時使了什麼魔法,很快老頭就被她征服了,當然不是上的,因爲之後3年的婚姻生活是無性的。

很快他們結了婚,一年以後唐又把剛滿16歲的兒子接來,18歲的兒子今年也要考大學了,本來想着就這樣過算了,沒想到今年已經76歲的老頭,竟然單方面到法院要求離婚,並把已經翻譯成中文的文件拿給她叫簽字。由於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租的,所以也沒有什麼房產可分,再加上經濟不景氣,老頭的女兒失業,也搬進來湊熱鬧。老頭的意思是給她2千鎊,叫她能快點走就趕快走人,就像她跟她的朋友說的一樣,結婚這麼多年她都不知道洋肉是什麼味,現在人家還不要她了,唯一得到的是英國身份加上兒子在英國讀高中,今年也準備考大學了。

在國內,她在銀行工作有兩處房子,來之前她以爲英國到處都是貴族,至少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房子,卻不料事與願違。總之,她再找就想找一個有房子的、有點經濟基礎的,年齡最好大點,因爲她認爲老外身體太強壯,她怕對付不了,聽我說提姆50歲,她覺得年青了,有些猶豫。

第2個打進來的,是一個叫甑的學生,40歲,有個兒子在國內,甑打完電話後當天就要求見面。

我去找提姆的電話號碼的空檔,唐女士的電話再次打進來,她問能不能到倫敦時住在提姆的家,因爲她現在住的地方離倫敦很遠,當天沒法趕回去,而且車票很貴,提姆能不能幫忙報銷——當然這些都得等我問了提姆再回話。

正打着電話,提姆已到了店裡,他是來看我有沒有好消息可以告訴他。

我先把唐女士發過來的近照給他看,他說很好。我又談到唐女士在吃住行方面的費用問題,他都說沒問題,而且他說就是她了。

我說等等,我的手機已被打爆,短信也已填滿手機,現在有大概193個女士在等迴音。其中,有學生、有籤工作籤的、有通過各種渠道進入英國黑下來的——當然她們都是想通過婚姻方式,讓自已能合法留下來。當然,也有已找到英國人,但生活還不如以前的。

提姆說他不想見那麼多人。

出於對他的負責,也有中國人“遍地灑網,重點培養”的慣性思維,我說服他見4-5個也沒什麼不好。他同意了。

然後我就給學生身份的甑打電話。她很着急,可能有捷足先蹬的想法,立即問能不能現在就見提姆。

我說好阿,跟提姆說後約好在旁邊的咖啡店見。半小時後,穿着白衣白褲的甑坐地鐵過來,等他倆到旁邊的店去聊。誰知5分鐘剛過,他倆就回來了。

看着他倆往這邊走的身影,我想多半沒戲,這麼快就談完了。提姆先進來,說甑想到他家裡看看。我想見面才5分鐘就提出到人家家裡,進行實地考察,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但沒等我說什麼,他倆已走了,在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DvD男已進到店裡來了。

他走進店裡就說,“我昨天被警察抓了,今天上午才放出來”。我知道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抓了,因爲在英國賣盜版DVD是非法的,隨時都會被警察抓。不過他說他們這些人都不怕警察,因爲警察不會打人,最多把DVD沒收了,然後按個手印什麼的。有時警察也把他們送上法庭,不過上午開庭,下午他們又上街去賣,警察真拿他們沒有辦法。

有時警察也把他們送到中國大使館,大使館簽字後警察就會把他們遣送回國。但大使館也不會對每個人都簽字,一個是被抓的人太多,二個是使館工作人員也會問他們錢掙夠沒有,如果回答沒有,使館人員也不會給簽字。

當然他們也有怕的,那就是地方小流氓。他們不僅會搶DVD,也會聚衆毆打賣DVD的人,最慘的是有人被打死後,身上連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都沒有。

叫他DVD男是因爲我根本不知道他姓什麼,只知道他是福建福清鄉下人,有老婆和兩個現已成人的兒女在國內。

他偷渡到英國7年多,當初是給了蛇頭30萬人民幣,由蛇頭安排從北京出發,簽證去墨西哥,飛機需要在法國轉機。在飛往法國的途中,他和他的老鄉的簽證又由機上的蛇頭換成了英國簽證,從法國進入英國的。一到機場,他和老鄉就按蛇頭的指令,直衝廁所把所有的證件銷燬,當然證件本身也是假的,然後就呆在廁所裡,等時機出去。當然他們很快就被警察在廁所裡逮住,送到附近的難民營。接下來按手印,警察找來翻譯,問他們一些基本問題,如從哪裡來。他們說是香港,但當天根本就沒有飛機到英國北部的這個小機場,警察也沒法問清楚,只好等法院判決。

在難民營,他們還遇上其他十幾個老鄉,他們都向英國政府申請成爲難民。這堆人裡,有幸運成爲難民的,也有被直接遣返的,具體移民官是怎麼判的,他也搞不清楚。他成爲難民後,十幾二十個人住在一個房子裡,雖然不方便,但房租便宜。接下來,中餐館打黑工,海邊撈海產,搞家裝,剪草坪,盜賣DVD,都成了謀生手段。

今天他說他準備回國了,不是因爲被警察又抓了,而是現在的金融危機,錢已經沒有那麼好找了,他說高峰時他每週寄2千多鎊回家,匯率也高,現在匯率低,錢還不好找。

他說,他的老鄉很多已回國了,國內現在賺錢的機會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