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坐在火堆邊的人,心想:“原來這就是木先生。”
我剛剛想到這裡,忽然又大吃了一驚,有些驚慌的想:“這個人才是木先生?那麼少年怎麼樣了?幾十年後,他的魂魄到哪去了?”
我發現我們一開始就猜錯了。少年並沒有學成異術,化名木先生回來報仇。我現在有點擔心他的命運了。
木先生看着少年說:“小兄弟,雨天陰冷,來烤烤火吧。”
少年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可惜我是鬼,不敢接近火。”
木先生笑了一聲:“這你可多慮了。我這火很冷,烤的時間長了,人就要被凍死了。而鬼反而越來越舒服。”
我這時候才發現,木先生的火果然有些問題。這火苗並不是黃色的,而是青色的。
我想起墓地裡面的那一羣鬼來了。他們手裡面提着的燈籠,就是這個顏色。青幽幽的,沒有一點溫度。
少年奇怪的問:“世上還有冷的火嗎?”
木先生正了正身子,換做一個舒服的姿勢:“小兄弟,看你已經死了一年有餘了。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少年苦笑一聲:“實不相瞞,我這一年只忙着報仇了。”
木先生淡淡的說:“什麼仇能報一年?難道你的仇家人數很多?”
少年搖了搖頭:“不多,只有一個。”
木先生哦了一聲:“那就是仇家很厲害,你不是對手。”
少年連連點頭:“是啊,我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他一邊說這話,一邊湊到火堆旁去烤火了。
看樣子,三言兩語之間,他已經把木先生引以爲知己了。
少年驚呼了一聲:“這火真的很神奇,涼颼颼的,烤起來很舒服。”他倒沒有忘了我,回身衝我招了招手:“好朋友,你也來試試?”
我對木先生一直心存戒備,所以謹慎的搖了搖頭。
我雖然沒有過去,但是一直在觀察着他們。我看見那團火中,燒得不是劈柴,而是人的手和腳。
我看見這幅場面,身上開始冒寒氣,心臟砰砰的跳着,心想:“這位木先生真是邪門,居然拿屍體當劈柴。我要不要離開這?”
這時候,木先生淡淡的說:“另一位朋友,似乎很害怕我的劈柴。嘿嘿,一隻鬼,怎麼反倒怕起屍體來了?更何況,這又不是真的屍體,真是一些木偶人罷了。”
我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他是木先生,揹着木偶人尋找活人賣主的木先生。這些手腳,當然是木頭做的了。”
可是,他爲什麼要把木偶燒掉?
我不想和木先生搭話,幸好少年幫我問了這個問題。他問木先生:“好好地木偶,做的這麼像,爲什麼要燒掉?”
木先生長嘆一聲:“實不相瞞,我正在煉魂,把魂魄融進木偶之中。只可惜,功夫沒有到家,這些都是練壞了的。所以,只能燒掉了。”
他的手在火苗上烤了烤:“現在你明白了吧?爲什麼我這火冷颼颼的,其實燒得不是火,是人的魂魄。當然會冷了。”
他裹了裹身上的破袍子,對少年說:“小兄弟,你在這裡多烤一會。←百度搜索→這些魂魄吸到身體裡面,是大補的東西,其功效不在半天河之下。”
少年點了點頭,有些黯然地說:“想不到,一個陌生人都對我這麼好。”
木先生嘿嘿笑了一聲:“在下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八個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少年的眼睛裡面放出光來,他終於把自己的真實目的說出來了:“既然這樣,你能幫我殺了我的仇家嗎?”
木先生很痛快地說:“這有何難?這仇家是誰?”
少年說:“是我爹。”
這一次,輪到木先生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他才淡淡地說:“你這是弒父啊,恐怕是要遭天譴的。怪不得你用了一年都沒有殺掉他。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確實不好做。”
少年苦苦哀求,希望木先生幫忙。
木先生不帶感情的問:“我倒有些好奇,你爲什麼要殺他?”
少年沒有說話,而是站起身來,把身上那幾件單薄的衣服脫下來了。
青光幽幽,照在他身上。我看見那小小的身體上面,傷痕累累,竟然沒有一塊好皮。
木先生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嘆息一聲:“好狠的心,好狠的手段。”
少年又摸了摸脖子:“不止這些,我這條命,也是送在他手裡面的。”
木先生沉吟了一會:“小兄弟。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人間有法律,陰間也有規矩。現在你已經死了,就不能論人間的規矩了。什麼殺人償命,咱們都不提了。哎,你的命,是你爹給的,現在他殺了你,罪過極大,但是你卻不好向他報仇,讓他抵命。”
少年頓時急了:“這就是陰間的規矩?殺了人就算了?”
木先生擺了擺手:“我只是提個建議,你何必着急呢?我只是說,不好讓他抵命,有沒有說不可以用別的方法懲罰他。”
少年面色一喜:“什麼辦法?”
木先生說:“他把你打得遍體鱗傷,你不想打回來嗎?”
少年連連點頭:“不錯,打回來,一定得打回來。一刀殺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木先生點了點頭。然後拿過一塊木頭來,他一手抓着木頭,一手抓着一把小刀。他技藝嫺熟,速度飛快,眨眼之間,把那塊木頭削成了一隻木陀螺。
他用手託着陀螺,幽幽的說:“你可以用鞭子抽打他,像是抽打這隻陀螺一樣,怎麼樣?”
少年興奮的說:“太好了。”
木先生又嘆了口氣:“可惜我煉魂不成,心中焦慮的很吶。小兄弟,你願不願意幫助我?讓我把你煉化一番,如果能成功的話,你就可以呆在這陀螺裡面,不用再做無依無靠的小鬼了。”
少年看了看火堆中燃燒的手與腳,驚慌地說:“如果你失敗了,我也要被燒掉嗎?”
木先生笑了笑:“你放心,你不會失敗的。木偶人有九竅,煉製起來極爲困難。而這陀螺是死物,很容易就成功了。成功之後,你就像是有了新的身體一樣,不用擔心日削月損,魂魄越來越弱,最終魂飛魄散了。只要陀螺不毀,你就可以永遠存活。”
少年似乎已經被他給說動了,茫然的點了點頭。
我忍不住喊他:“你別聽他的,你被他煉化完了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少年嚇了一跳,回頭問我:“什麼意思?”
然而木先生忽然隨手一扔,一個木塊飛過來,正好打在我脖頸上,我的脖子瞬間腫了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掙扎着想要逃跑,但是木先生取出木匠的墨斗來。他拽出裡面的細線,三繞兩繞,把我捆起來了。
少年結結巴巴的爲我求情:“這位鬼大哥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別爲難他?”
木先生答應得很痛快:“好啊,等咱們煉魂成功了,我就放了他。煉魂的時候一定要安靜,千萬不能被打擾。我這也是爲了你好。”
然後,他在火堆上吊了一口鐵鍋,鍋裡面翻翻滾滾,不知道煮了什麼東西。
木先生提起少年的魂魄來,輕喝一聲:“進去吧。”
少年大叫了一聲,就一頭栽倒進了那口鍋裡面。
我看見他在裡面使勁的掙扎,但是他的身子越來越軟,到最後,和鍋裡面的液體幾乎溶在一塊了。
木先生嘿嘿笑了一聲:“把魂魄煉進陀螺裡面,我十年前就會做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拿起那隻陀螺來,幽幽的說:“木偶有九竅,做起來太難了。或許我應該從簡單的入手。比如,先煉化一個七竅的。”
然後,他的小刀在陀螺上不住的刻畫。很快,陀螺上面出現了一張臉。
看到這裡,我全都明白了。
是鬼臉陀螺。鬼臉陀螺裡面的魂魄,是老爺子的兒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木先生居然打算實現當年的諾言,來替少年報仇。
這種報仇,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關係嗎?我覺得他更像是想看父子相殘的熱鬧而已。
我已經看夠了少年的記憶,我想離開這裡,可惜,我動彈不得。
木先生把鬼臉陀螺仍進了大鍋裡面,然後不斷在在火堆中加入劈柴。火燒得很旺,鍋裡面時不時傳來少年的慘叫聲。
木先生幽幽的嘆息了一聲:“別叫了。把魂魄依附在陀螺身上,就不疼了。”
這慘叫持續了很久,終於停歇下來了。
木先生把陀螺撈出來,上下看了兩眼,點頭說:“成功了,嘿嘿,這隻鬼,從此要爲我所用了。”
他搓着手在地上走了一會:“七竅的已經煉成了,該試試九竅的了。”他拿起來一個木偶,上下看了看,然後自言自語的說:“木偶是現成的,所缺的,只是一個魂魄罷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心裡砰砰的跳:“他該不會……想把我也煉化了吧?”
我恐懼的盯着他。他卻一步步的走過來了。
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是能聽到他的獰笑:“朋友,恭喜你,你要有一具新的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