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鬆軟灰黑的土地之上,許配臉上帶有幾分緊張,警惕的目光打量周圍。
四周一片空闊,視野清晰,神識無礙,加上有沙蟲輔助,萬米內,但有風吹草動,均逃不出許配的目光。擡頭遠眺,空中每隔五十里便有一顆星星閃爍,熠熠生輝,彼此呼應,綿延三千里。
那是浮空之眼,棲風族與渺族聯手才得以誕生的傑作。
地面,到處是如蟻丘摸樣的沙堆,看似安靜無序,實則內藏玄機;仔細查看的話,會發現一條條蚯蚓狀、體型卻更加細微的小蟲鑽進鑽出,靈動自如。
如此種種,所圖只有一個:發現!
與傳統修士有所不同,蠻荒修士不長於煉製法器,神識修煉一般,在偵測探查方面卻能獨樹一幟,靠的便是秘術妖蟲。三族關係良好,此番爲了迎接神使——如今已演變爲攔截浮魔的行動中,三方聯手確立了這一代的領袖地位後,用盡手段,幾可說不惜一切。
人力、法器、妖蟲、陣法,三千里範圍內如同豎起一道無形鎖閘。幾族宗老曾做過測試,即便修爲達到化神,也絕難自如通過而不被察覺。
除了這些,幾族大能還有別的安排,感應中,不時會有一道讓許配覺得恐怖的氣息橫掃而過,有些是其所熟悉的族內宗老,有些完全陌生。
這是壞事,但沒有辦法禁止;許配所在位於三族控制區域的最邊緣,休說那些外族修士時長會以此方式試探或表達不滿。便是三族內部,又何嘗能夠真正齊心協力。
浮魔可能登岸的區域太大了。三族霸佔三千里,這是極限,也是三方與其他勢力間戰鬥並妥協的結果。然而隨着搜索行動的持續,浮魔有可能登岸的區域日漸朝三方領地偏移,三族的壓力越來越大,內部已出現不協之音;對應的,許配越發緊張不安。
看看身後幾名分屬三族的“戰友”,感受着他們恭順卻並不恭敬的目光中所包含的複雜意味。許配內心暗自嘆息,暗自祈禱。
“但願不要是這裡。”
作爲裂沙族一名不算太出衆的修士,許配是幸運的;此次行動,宗老承諾所有人按照修爲差別都將獲得重賞,且無論成敗。只不過成敗之間的賞賜差距極大,按照出力多少有所區分。
這很正常,同時又不太正常。原因是,賞賜過於豐厚了。以許配假嬰實力論,若能發現浮魔並及時彙報,將獲得結丹聖藥:化嬰丹一顆。
動心嗎?那還用說。封鎖如此嚴密,人們想不出浮魔經過卻不被發現的可能,不需要與之戰鬥。只要及時傳出消息就能得到破階進道的機會,誰不激動莫名。
不妨設想一下,浮魔登岸,目的肯定不會是殺戮進食,而是悄悄前進消失在衆人視線外;那也就意味着。任務失敗最多不過空跑一趟,幾乎沒有危險可言;更何況失敗也有獎賞。同樣是如許配這樣的普通族人難得一見的寶物。
不可能所有族人都有機會參加行動,許配因其一向的謹慎得入宗老法眼,不知羨煞多少同族,引來多少嫉妒目光。無一例外,凡認識許配的人都覺得他走運,自此將有個全新開端。
許配偏偏不這樣想。
因爲這個生來便會招譏笑的名字,許配經歷了其他人難以想象的坎坷波折;他的天賦不算差,修行刻苦專注,在沒有什麼背景提攜的條件下成長到今天,早已明白光鮮表象下往往隱藏着極爲致命的風險。
機會與風險並存,反過來也一樣,拿此次行動爲例,現在連浮魔的影子都沒見着,三族已死了多少人?
對那些死去的人來講,別說化嬰丹,化神丹都沒有用,死了就死了,一切成空。修真界親情淡薄,自然沒有補償親屬一說,換言之,死去的人不光失掉性命,自己的一切都將被他人分享,成爲過往。
過往是什麼?就是忘記,就是空,就是什麼都不是。
宗老看似大方,實際上完全不是如此,能夠得到化嬰丹的人註定只有幾個、一個,甚至一個都沒有;至於普通獎勵,死去族人的遺產便足以彌補。位置越高掌握的資源越多,低階修士、族人永遠都只能掙扎求存,只能被利用,在不斷的苦熬拼搏中求得上位,方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大浪淘沙,留下的固然是幾顆金子,淘下去的卻已不是沙,而是被海水淹沒的一座座山!
便是成功又如何?化嬰丹豈是那麼好拿?這是公開獎賞,根本瞞不住人,面對衆多虎視眈眈的同階修士,許配有時候不禁要想,假如自己真的成了那名幸運兒,賞賜到底該不該領取。
許配很清醒,很謹慎;他不想這樣,不想成爲鑄就山巒的一粒;他只想安靜修煉,憑自己的努力與天賦求一席之地,若非必須,許配願不要那些獎勵。
但他拒絕不了。
宗族之命不是想拒絕就能拒絕,裂地族天賦不算強,但對偵查有利;作爲同級修士中的佼佼者,作爲有義務爲宗族出力的一員,許配責無旁貸。
“應該不是這裡。”
時間過了這麼久,大家都已輕車熟路,許配隨手發佈幾條指令,着身邊幾人勘察地穴中的沙蟲有無異常,冷眼看着“同僚”認真的摸樣、興奮的表情,眼裡流露出幾分嘲諷。
雖然害怕浮魔出現,許配並不認爲自己會那麼“走運”;原因倒也簡單,他所負責的這片區域,地勢極爲開闊,對隱匿逃脫不利。
修士道法神奇,但也有個限度。許多時候需要藉助外物。比如高山大川、懸崖絕嶺處必定利於藏身,浮魔是水生妖物。可想而知最適合潛行的地方是河流沼澤等地,許配所在是一大片沙地,乾燥荒蕪,視野開闊,若不是顏色灰黑,怎麼看都像個微縮版沙漠。
假如浮魔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爲登陸點,它若不是太笨,就是太聰明。
“浮魔畢竟不是人。應該不會太聰明,修煉到這種程度,它也不會太笨”
一股清風飄過身畔,帶着泗水特有的腥意,許配心裡一驚,用力搖了搖頭。
“不要胡思亂想,做好眼前最重要。”
舉步迎上一名屬下的目光。許配問:“如何?”
“沒動靜。”屬下是一名青衣青年,隊伍裡唯一的同族,也是負責檢查沙蟲動向的人,眼裡帶着明顯的失望,青年說道:“白費功夫,浮魔根本不會從這裡走。”
彼此相處這麼久。許配知道青年與自己當初情形相當,朝氣蓬勃,但因資源匱乏,一心希望藉此機會有所改善,可謂憋足了勁兒。
既然是同族。許配對其態度自與別人不同,遂說道:“不來也好。起碼沒風險。”
青年對許配還算尊敬,但不服他的話,說道:“做什麼都有風險。”
許配說道:“道理雖然如此,但風險有大小,宜儘量控制不要超出自己的能力稍有超出的也無妨。”
許配對這名同族的印象不錯,知道與自己想法不同,遂將限制放大一些,儘量不損其信心。
青年陪在許配身邊,說道:“像我們這樣的族人,按部就班的話,哪有得悟天道的一天。”
得悟天道?許配內心苦笑,暗想既然是悟道,又怎麼能期望有捷徑可走,不按部就班修煉,還能做什麼呢。
說不上什麼理由,許配感覺有諧躁,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遂皺眉說道:“去準備一下,開陣。”
浮空之眼自成體系,由其它兩人負責,許配主要關注的是地下,雖不知浮魔有沒有此方面神通,仍本着恪盡職守的態度,每次都做得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
“有必要嗎,他們都散了。”青年望着那幾名因失望變得意興闌珊的同僚,說道:“沙蟲全無反應,沒有理由擔心。”
青年修爲有限,每次開啓陣法都會耗空法力,且費時良久,眼下襬明瞭又是一個毫無所獲的日子,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們都沒怎麼用心,算了吧。”青年說道。
許配根本沒理他,從懷中拿出一面陣旗,仔細檢查一番後插入腳邊一處沙丘,說道:“準備。”
青年無奈,就地盤膝打坐,凝神調息片刻後,揮手打出道道黃濛濛凝厚法決,映在周圍沙地之上。周圍地面隱顫,一股股無形波紋在土內迴盪,宛如共鳴。
厚土之力,青年赫然是修士中極爲罕見的土性靈根,若被偏重此道功法的宗門所得,必將得到重點培養。
“可惜啊,這裡是蠻荒!”許配內心感慨,暗想此人若能踏出星圈,何至如此窘迫。
心有所想,並不影響其獅,眼見周圍大地被引動,許配緊隨着青年的動作朝那面陣旗打出印決,法力如潮涌般灌入。
一圈靈光乍現,以陣旗爲核心,如漣漪朝周圍擴展;圈與圈之間有無數星點閃爍,漸漸化成一層微微起伏的膜;每顆星點是一隻沙蟲,數量何止十萬。
與此同時,另外兩名修士見到這邊有所動作,忙不迭朝空中打出印決,那顆懸在當空的“眼睛”光芒大盛,千萬縷絲線般的光束貫穿而下,與地面閃爍相連接,共同形成一副密集、立體如牆壁的網格。
這套由三族共同設計、簡陋但絕不簡單的陣法有個響亮的名字:天羅地網!兩個時辰之內,但凡有活物穿過這片區域,均會留下痕跡。它的作用是補漏,萬一浮魔在巡查間隙通過,亦能及時察覺。
“沙之眼!”
羅網已開,許配不再遲疑,低喝後雙眼閉合又猛的睜開,星芒璀璨,竟如千萬顆瞳孔在閃爍。這是他的獨有神通,也是此次被選中的根由,可發現天羅地網中任何細微的痕跡。
“開天視”剛開始查看,許配身軀猛的一震,神情大變。
“那是什麼!”
好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