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顆沙就是一千顆針,一萬粒沙就是一萬支槍,針與槍奈何不了十三郎的身體,但可吸撤法力於無形。
修士飛行不可能不動用法力,飛得越快法力流轉的速度越疾,漫天都是黃沙,躲無可躲防不能防,阻礙再多一重。水面看天,人人只道它奔涌向前,身在其中才發現,黃沙構成一個個漩渦,以飛旋扭動的方式前行。
這意味着縱然順勢而行也要被黃沙不停衝擊,能夠節省的法力微乎其微,着實無法忍受。
漩渦有大有小,小的僅尺餘甚至方寸間,大的百米甚至千丈,越大旋轉的速度越疾。這樣的地方,無法動用神唸的前提下,讓人如何是順勢還是逆行?
單單這些,修士雖會因此頭疼,但還不是沒有辦法可想。遇到敵人的時候,誰都不會吝嗇法力,短途飛行無關大礙,然而沙害不僅限於此,十三郎很快便能感覺到,身上的護甲被沙粒擊中後,顆顆黃沙會碎散成灰,進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融入護甲,之後護甲老了。
生滅枯榮,盛衰生死,碎裂的黃沙彷彿能讓時間加速,護甲很快由青年走到壯年,由壯年走向老年,直至衰竭枯死。
“是歲月的力量,還是吸收生機?”
十三郎面色略有陰沉,索性脫去護甲收好,同時散去護盾,只以肉身迎抗沙粒。他要看一看,這些沙能不能讓他也變得衰老。還是隻對法寶有效。
結果有點奇妙,黃沙對這具生命力無比旺盛的身體毫無興趣。撞歸撞,除密密麻麻針刺槍扎的感覺外,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
黃沙無盡,沒有誰敢說將其清空,只能忍耐。身在其中,法寶用一件毀一件,法力時刻流逝,這般消耗誰能承受得起?至於像十三郎這樣散去法力首先法體雙修的能有幾個;退一步講。十三郎能夠感覺到刺痛,修士即便煉體,又有多少修煉到他這種程度?更不要說飛行的時候多半面對強敵,修士唯恐速度不夠快,怎麼能放棄法力與寶物?
無解之局。黃沙是不是黃泉有待研究,它首先不是修士可以久待的地方,指望飛行一鼓作氣找到大陸。只能祈求老天垂憐,降下好運纔可以。
老天垂憐,這裡有天嗎?
頭頂黃沙,身畔黃沙,腳下還是黃沙,這裡有什麼天。只有混沌不可視的沙。沒有生命,沒有殘念,一切都背黃沙吸收。十三郎甚至感覺到,他連感應之力都弱了許多,比如與蟻后的心神連接。還有血鼎,但凡與道法有丁點關聯。通通受其影響。
神念被穿透撕裂得到解釋,但沒辦法破解;長時間待在這裡,十三郎懷疑自己還能不能辨別方向,有沒有可能徹底迷失。
“夠狠的。”
十三郎無奈苦笑,隨手在身邊抓一把沙,回頭再往下探。此時的他意識到另一個問題:沒有黃沙的那一帶天空,真的可以飛行無礙麼?
殘念無形,感受不到不等於它們不存在,身體被億萬道死後殘念所包圍甚至大口呼吸,用腳趾頭想也不能一點作用都沒有。最大的可能是,時間一長修士的神智便會受到影響,直至崩潰或者發瘋。
它的影響更加隱蔽,更加潛移默化,但也更加無解!
高度再降低的話,殘念的確越來越稀薄,直至最終消失;一如天空黃沙那樣,它們分成互不干涉的三層。然而那樣等於貼着水面飛,精力消耗只是其一,隨便來只妖獸跳一跳便可觸及,危險成百倍增加。
黃沙之上?十三郎暫未打算去探,一來此刻要緊的不是天空,二來誰也不知道沙層多厚,萬一回不來,或者回來的時候發現遠在天邊,可不等於翹家。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亂生海,不準飛!
“不飛就不飛,大不了玩漂流!”
心裡發着狠,十三郎降低高度,回到殘念區鬆開手,試圖驗證另一道猜想。
黃沙飛天不稀奇,但若一直在天上飛着不下來,由不得十三郎不做思量,他要看一看這些黃沙的作用是否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專門將下方無窮無盡的殘念封鎖。
鬆開手,周圍頓起風暴,殘念紛紛四竄,將身位讓給同伴;那把黃沙扶搖直上,一路吸收一路膨脹,彷彿一隻只不斷充氣的球,最終蓬的一聲炸裂,潰散變成了灰。
結果出來了,很可怕。
“嗎的!”
一向自持心性平和,此刻十三郎終於按捺不住爆了粗口,因爲他發現,不知不覺這麼會兒功夫,時刻留意方位、原本處在龜甲正上方的他竟然偏移了數千米,幾乎看不到大灰的身影。
咋回事兒?不曉得。
半日後,龜甲飄蕩在無邊海面,如趴在鏡子上的蒼蠅,怎麼爬都找不到邊。
“團圓不易啊!”
樂天的大灰憂心忡忡,連聲嘆息說道:“那幫蠢貨會不會不飛?”
發現自己身在亂生海,再狂妄的人首先想到的也應該是儘快與相熟的人匯合;彼此相距萬里甚至更遠,不飛行只在水裡遊好吧,這麼講有點誇張,問題在於誰都明白水面兇險,怎會不拉高。
謹慎不是誰的專利,一旦拉高,修士難免會想探探黃沙區,至少弄明白那裡有什麼阻礙。之後就會像十三郎這樣,偏移方向而不自知,感應之力削弱甚至消失,直到最後超出範圍,鬼知道飄到哪裡。
十三郎感應到的人少了一個,足以證明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接下去的問題是,不考慮時間,最終能夠匯合到一起的究竟幾個?
人越少,力量就越弱,同時意味着得不到喘息,孤家寡人落在這種地方,哪個敢說自己能支撐數十年?
龜甲飄飄蕩蕩,水面平靜無波,無憂無慮的胖胖竄上竄下,不時下水捉些妖獸上來,塞進那個永遠都塞不滿的肚皮。因爲這個本事,不少飛蟻變成天心蛤蟆的跟班,圍着它飛來飛去好似助威,令大灰羨慕不已,也爲之嫉妒不已。
看似祥和寧靜的畫面,氣氛實則壓抑到讓人窒息。龜甲走出百餘里,周圍景緻毫無變化。天還是那麼黃,水還是那麼清,什麼參照都沒有。如果不是十三郎剛剛發現的辦法,幾乎要認爲自己原地踏步,半點沒有移動過。
“希望他們早點明白。”
十三郎輕聲迴應,舉目眺望四周,神情有些沉重。此時的他想到一個與心理有關的問題:這樣的環境裡,誰有那麼好的耐心慢慢飄,又有誰能讓人自己一直時刻警惕,防範隨時有可能發生的襲擊?
海中妖獸無窮無盡,自有些頭腦簡單不知輕重的傢伙前來送死;一路行來,龜甲遭遇的攻擊足足數百起,最多的就是那種海蝨,稱得上連綿不絕。興許是因爲它們的嗅覺特別敏銳,老遠就能發現異界生物的蹤跡,海蝨貪婪本性發作,不管什麼等級對手是誰,勇敢地往上面衝。
開始的時候,這種自殺行爲讓大灰找到不少樂子,屢屢命令胖胖放其登岸,留給它大開殺戒,大快朵頤。時間一長,大灰很快沒了興趣,怏怏不樂回到十三郎身邊,沒話找話打發無聊時光。
十三郎這邊可以換班,別人呢?那些攻擊都不算強,奈何騷擾永無盡頭,任誰都不能不爲之焦躁。若一直這樣下去,會讓人發瘋的不止有天空,海面同樣如此。
最大的無聊是重複,最大恐懼是孤獨,亂生海兩者皆有,讓人怎麼活。
“僞娘怎麼樣了?”大灰無事可做,關注起血歸靈的舉動,問道:“看不出來,這貨還挺能忍。”
之前已經證明,血歸靈這邊的表現極其穩定,不疾不徐持續朝十三郎的方向靠近,應該沒上亂生海的當。十三郎也有些擔心,將神識沉入血鼎感受,嘴裡說道:“那樣的經歷那樣的處境,他不能忍誰能忍嗯?”
大灰緊張起來,忙問道:“怎麼了怎麼了?他飛了?”
十三郎面色陰沉,搖搖頭說道:“他沒事,別人死了一個。”
大灰一愣,隨後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驚呼:“這麼快,這麼厲害!”
剛入血域不久,人人最警惕且實力最強,這麼短的時間出現減員,可見妖獸之強。亂生海就像一頭恐怖的惡獸,正徐徐將其恐怖的一面展現在衆人面前,由不得不爲之心慌,直至絕望。
“哪個死了?是不是百花?”緊張之後大灰問。
“不知道。”十三郎搖搖頭,回答後站起身,掉頭走向行宮。
“幹嗎去?”大灰緊隨其後,大定注意再不一個人、一頭驢獨處。
“開工,幹活。”十三郎淡淡迴應,語氣堅定。
“活着不易,可還得活下去;嗯得好好活,開開心心的活。”
活着不易,得好好活着。
祝每位書友好好活,開開心心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