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貴爲魔宮掌座,千萬人生死一言可決,如果不是因爲妙妙和小宮主,其目光永遠不會落在亂舞城這種小地方,遑論屈尊降貴,親身踏足。
連番激變,靈妙法尊敗逃無蹤,短期、或永遠不會再出現;亂舞城大局已定,再難有何波折。但對一手造成這種局面的八指先生來講,最大的難題纔剛剛開始。
時間過了三年,林如海死期再近一步,或許下一刻十三郎就要面對換鼎之約,需和實力不遜化神的槍王一戰,豈能不爲之忐忑。
老祖宗就在眼前,且“有求於他”,這樣的機會不利用,十三郎不應該叫十三郎,應改名爲十三點更合適。仔細斟酌言辭,十三郎用“吩咐”這個詞作爲試探,實際可理解爲要挾。
前輩嘛,長輩嘛,講話必須注意分寸,免得刺激到她老人家,理解成假公濟私,或者假私濟公。不管怎麼講,十三郎覺得自己時機掌握的不錯,現在的他“大病初癒”,又被寄予厚望,正方便提出條件。
結果迎來一瓢冷水,冰涼涼寒寂寂,毫無人情味。
“你與三王間的約定,本宮不插手。”
“不插手?”
十三郎一時茫然,反問道:“什麼意思?”
老祖宗神情淡淡,回答道:“意思就是隨你們怎麼樣。”
十三郎呆了半響,再問道:“我死了怎麼辦?”
老祖宗漠然說道:“死了就死了,還能怎麼辦。涼拌。”
十三郎大怒,說道:“這叫什麼話。”
老祖宗微合雙目休養心神。連話都省了講。
十三郎無奈,低聲小意說道:“您不是讓我進血域。殺妙妙”
老祖宗淡淡說道:“連他們都打不過,哪有資格誅殺妖婦。”
“”十三郎張口結舌。
可不是嗎!假如他連三王都鬥不過,哪有資格叫板法尊,哪怕只是分身。反過來想,三王看似名頭響亮,但對老祖宗這類人而言,恐不比三隻螞蟻更出衆,何須爲之操心?
三王只想尋求大道,一不肯爲魔宮效力。二不願進入外域闖蕩,空頂個魔脩名頭全無用處。可以想象,只要滄浪星不發生靈魔大戰,他們甚至不會露面,與自生自滅的雜草沒什麼區別。
真正的上位者,講究胸懷天下,一思一念均着眼全局。如果在亂世,三王這樣的人可稱之爲魔族底蘊;眼下正值太平盛道,靈魔因外域走向聯合。可預見的將來難起烽火;所謂三王,也不過三頭稍稍肥壯一點的豬,殺之可惜,棄之不忍罷了。站在老祖宗的位置。三王白白消耗資源不幹正事,如能拿他們作爲磨刀石用一用,似也算得上物盡其效。爲魔族、還有她盡份力。
片刻間想明白這些因果,十三郎連連苦笑。暗想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能看破。
“是我多想了。嗯,是我太蠢了。”
這是自污。非是十三郎不夠聰明,只因爲他的高度還不夠。他忘記了老祖宗不單單是老祖宗,還是魔宮掌座,是領導魔王宮與整個靈域僵持數百年不落下風的絕頂人物。同理,老祖宗不在乎的人,撂他這兒關係到生死全局,豈能輕易罷休。
“不淨是您的人,如今您對晚輩愛惜有加,他還敢”
“誰說他是本宮的人?”
“他您說什麼!”
十三郎大吃一驚,追問道:“那他是誰的人?”
老祖宗神情淡漠,不屑說道:“三隻螻蟻,管他們是誰的人。”
十三郎正想回應,老祖宗接下去又說了一句話,令他徹體冰寒。
“也許他們真是不知輕重的野修,也許是靈域奸細,還可能是山君門下,有何不可?”
“我”
十三郎再也無話可說,心裡想去你媽啊去你媽,這叫什麼事兒!
老祖宗的身份決定了她不會對十三郎撒謊,不需要也不屑於那麼做。既然她說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問題在於其否決的方式,足以證明魔宮曾對三王做過調查,甚至懷疑過他們是靈脩奸細!
更奇妙的是結果,魔宮的結論居然是,不知道!
老祖宗說道:“靈魔互鬥了這麼多年,總有些本族修士被對方蠱惑甚至策反。三王是魔也好,是靈也罷,就算他們是山君弟子、外域之修,都沒有什麼關係。”
連魔宮都查不出究竟,其背後如真有秘密的話,可想而知其隱秘幽深到何種程度。當然,隱秘深不等於實力強,三王終究只是三王,老祖宗只當他們是三顆弄不清來歷的雜草,冷眼旁觀懶得搭理。他們如是普通魔修,什麼關係都沒有;假如他們玩花樣,魔宮自有無數反策等着,根本不擔心。
十三郎呢,他該怎麼辦?
經歷了這麼多,十三郎一度以爲自己弄清了因果。首先魔宮察覺到亂舞城有狂信之徒出沒,遂派出強者、但又不至於讓法尊警惕的強者坐鎮於此;直到林家放逐,十三郎出現,老祖宗隨之安排一切,順勢而爲逼出妙妙。最終雖未得償所願,原因僅在於她對妙妙的實力有誤判,非謀略之過。
一切都合情合理,從十三郎的角度,三王至少有一個是老祖宗的人,沒有第二種可能。如今聽她這麼講,內心頓起無邊波瀾,好生感慨無語。
左思右想仍無法理解,十三郎問道:“他們要去血域,您不擔心?”
老祖宗輕蔑說道:“擔心什麼?擔心他們摧毀飛昇通道,還是摧毀整個空間?”
十三郎無言以對。
之前老祖宗主動要求十三郎這樣做,假如他答應,非但能獲其歡心,或許還能得到一些指點。如果其它人做成這件事,沒準兒正遂了她的心意。至於摧毀整個血域,那根本是笑話;血域意志不準化神以上修士進入,憑几名大修想要摧毀空間,三十王、三百王也不行。
老祖宗說道:“靈脩早就知道血域存在,一直試圖將其摧毀。爲此目的不知想了多少種辦法,做過多少嘗試,死了多少人;萬年下來,結果通通徒勞無功。他們不明白,血域幾乎算得上一個完整的界,其意志之強哪裡是修士所能想象。既然他們願意送人去死,本宮不會干涉。”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忽然想起一事,頓時如墜冰窟,爲之不寒而慄。
蠱惑策反一名高階魔修,不用想也知道其耗用無度,不但要用在刀刃上,還需考慮其意願。對靈脩來講,血域無疑是最符合條件的一個選項。
之前十三郎曾有過設想,以靈脩大能以死士身份進入血域,尋求與其同滅;此時想起來,十三郎忽然意識到這種想法是何等幼稚,何等可笑。
原因很簡單,血域臨近崩潰是魔修所言,誰能判斷真假?
假如這是圈套呢?假如血域的確具有抹殺大能之力,但實際上很穩固呢?
假如是這樣,靈脩花費無窮之力培養出魔修,暗攜手段進入血域,魔宮當然不會有意見。血域或許是一個完整的界,需要死多少人才能令其崩潰?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魔修越是宣揚血域不容靈,靈脩就越是想進去看一看,看了就死,死了再去,只想看到血域崩潰。反過來講,血域一日不崩,靈脩不明就裡,便只能源源不斷朝火裡添柴,每隔幾百年就送些大能去死
這是真正的間!這纔是真正的種族之鬥!
無所不用其極,毫無憐憫仁慈可言。
思慮中,老祖宗的神情略顯冷淡,緩緩說道:“怎麼,你在替他們可惜?”
十三郎不知該怎麼回答,敷衍道:“連您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替靈脩辦事,晚輩可惜什麼。”
老祖宗淡淡說道:“假如是真的呢?身爲魔修背宗忘祖,該不該死?”
十三郎無奈說道:“您要殺他們不過一句話,何苦非要問我。”
老祖宗望着他,神情漸漸變得失望,說道:“靈脩對你就那麼重要?別忘了,你身上也有魔族的血。”
同樣的問題,早在二十幾年前十三郎就曾面對過,當時的他不肯回應,未給木長老任何回覆。今日從魔宮掌座嘴裡聽到這句話,意味有些不一樣,十三郎無法再沉默。
“爹孃死的時候,我只有六歲。”
“本宮知道。他們是在靈域、被靈脩所殺。”
“我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是哪個?”
老祖宗越發失望,冷漠嘲諷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難道你不打算復仇?”
十三郎神情不變,認真說道:“真要算起來,我的仇人多數都是靈脩,將來自然會去報。可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一直想問一問魔修,但沒有碰到合適的人。”
老祖宗體味着這句話的意思,說道:“本宮就是那個合適的人。”
十三郎默默點頭。
老祖宗冷冷望着他,說道:“問吧。”
十三郎平靜望着她,問道:“我娘是塑靈人,五大聖族之一,爲何會流落到靈域?”
明知故問的一句話,讓老祖宗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