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真相便要去看,想看到便要打開,想打開便只有兩人聯手......道院第一與仙靈殿聖子若能聯手,開墳阻力必然會小很多。
還不止。
十三郎說道:“外域這邊雷尊爲首,你與雷尊關係不錯,我希望你能幫忙說服他。”
夜蓮豁然轉身。
清冷目光化作刀鋒,寒霜撲面;霞公主的身體猛地後仰,臉色瞬間蒼白。
“你!”
“沒事。”
一隻溫暖的手穩穩托住霞公主的腰,身前屏障如牆豎立,擋住那道似可拍爛礁岸的洪濤。
兩雙目光半空相遇,一雙寒冽似劍芒畢露,劈山破浪無可阻止,一雙沉靜如平波萬里,將一切吞納入寬闊胸懷,難起半點漣漪。
十三郎輕輕皺眉,對夜蓮說道:“你做什麼?”
夜蓮細眉斜飛,對十三郎說道:“你想做什麼?”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說過了,外域道院雷尊爲首,由他下令,才能名正言順。”
誰都不能否認,這句話很在理。
夜蓮望着十三郎的眼睛,良久才說道:“我已經把你想得足夠卑鄙,沒想到還是不夠。”
霞公主大怒,但由不能不承認,夜蓮的話也很在理。
十三郎自己不這麼想,迴應道:“爲什麼?”
夜蓮用力咬一下紅脣、才遏制住想要暴怒的念頭,說道:“爲什麼你自己不去講?”
十三郎無奈攤手,說道:“講過了,你和他的關係比較好。而且......”
夜蓮說道:“所以你就來害我?”
十三郎表情無辜,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夜蓮再難壓制憤怒,低吼道:“你救了我、幫了我,我和你一起承擔不義也就罷了,爲何還要挑唆我與雷尊?”
這樣的表情舉動,在萬世之花身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即便當初大比時面臨生死。夜蓮頂多流露出驚恐,絕不會如現在這樣失態,幾可說得上猙獰。
十三郎沒有馬上回答這句話,低下頭,默默想着心事。旁邊霞公主感受到了什麼,心裡忽覺得有些不祥,不知不覺將十三郎手臂抱得更緊。
臂膀所觸一片溫軟。十三郎扭身、發覺霞公主目光憂慮,笑了笑,輕聲寬慰幾句。
或許是那些話生效,或許是自己意識到不妥,霞公主報以微笑,神情稍稍安定。看着這一幕。夜蓮莫名心煩意亂,眉眼生痛。
“你懷疑先生中毒而死。”
“你懷疑有人對先生下毒!”
“你懷疑袁朝年,你懷疑我,懷疑雷尊,你懷疑所有人!”
“你讓我幫忙,假如我堅決不答應,你就可以認爲是心虛!”
“你不是真的想讓我幫忙。無論有沒有人下令。你都會做。哪怕是偷,你也要把先生的墳刨開!”
“你想讓我承受煎熬!”
“同樣道理,你要我勸說雷尊親自下令,假如他不答應,目的是爲了打擊他,讓他承受煎熬!”
“假如劍尊的確被人所害,無論兇手是誰,道院不能爲其報仇。本身就是再也無法洗去的恥辱。假如與我、雷尊有關,就等於親手揭開自己的罪。”
一口氣吼出心中的話,萬世之花胸膛劇烈起伏,久久不能平定。
十三郎一直默默聽着,沒有打斷,沒有反駁,沒有解釋與辯解。甚至連表情都沒有。
夜蓮慢慢平靜下來,說道:“從踏入外域的那一刻起,你的復仇計劃就已經開始,找我只是其中一個步驟。對不對?”
十三郎點點頭,之後又搖搖頭,回答道:“復仇的確是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找你也不是什麼必須步驟,而且不要忘了,是你主動來問我。”
夜蓮稍有錯愕,沉默片刻之後,神情決然說道:“是我自己犯賤。”
看似強大的話,從夜蓮嘴裡說出來,何其柔弱。
“這又是何苦......”
親眼見到萬世之花被逼到這種程度,霞公主五味雜陳,心裡說不出來的難受。
霞公主曾經想象過,自己若能將夜蓮逼到類似模樣,必定會是個讓人開心的時刻。然而,當事實真的擺在面前,霞公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非但什麼都沒有得到,似乎還失去了什麼。
十三郎鐵石心腸,誠懇但極爲平淡的語氣說道:“你能主動提及此事,我很感激。”
夜蓮冷笑說道:“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這話有些無聊。
十三郎默默想了想,對夜蓮說道:“有句話,我覺得應該提前告訴你。”
霞公主突然緊張起來,不知怎麼就生出感覺,這又將是一道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消息。另一邊夜蓮與之完全不同,神情漠然,似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沒人搭理,十三郎只好自己往下面講,說道:“雖然,你是那隻老鳥選中的人......”
夜蓮神情微變,目光驚異。
十三郎繼續說道:“雖然你爲靈域、爲道院立下大功,爲人也還不錯......”
夜蓮面色微沉,神情不屑。
十三郎又說道:“雖然我真的不認爲你會參與到毒害之事,甚至不相信老師被人刻意下毒......”
夜蓮神情再變,目光疑惑。
十三郎說道:“雖然你是故人之女,雖然我很希望你過得好......”
夜蓮神色微僵,漠然面孔竟浮上一絲紅潤。
十三郎說道:“可是,將來的某一天......”
聲音停頓下來,十三郎用了很大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緩,默默說道:“我多半會殺了你。”
當真晴天霹靂,四周一片死寂。
夜蓮茫然半響,說道:“你還真敢講。”
十三郎幽幽說道:“講出來,我覺得舒服點。”
“哥哥!”
霞公主突然開口,楞瞪着眼睛說道:“你也太無恥了!”
講過便又覺得後悔,霞公主想解釋,但被十三郎攔住。
擡手指指夜蓮。十三郎說道:“知道哥哥比她強在哪裡?”
毫無頭緒的一句話,極其突兀的一個問題,霞公主一頭霧水。
“你比我更有勇氣。”
夜蓮主動站出來回答,平靜說道:“我也想對你說同樣的話,可惜一直不敢。”
霞公主茫然思索片刻,突然大怒叫道:“你恩將仇報!”
“沒什麼的。”
十三郎柔聲安慰,回過頭說道:“我想補充一點。真靈不能解決的問題,我未必一定解決不了。”
夜蓮漠然說道:“這是我與她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十三郎輕嘆說道:“她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
夜蓮早知道這個答案,說道:“你是想告訴我,若能找到別的法子解決。將來未必一定需要殺我?”
十三郎點頭表示認可。
夜蓮說道:“假如的確不能解決,又該如何?”
十三郎沉默,良久迴應道:“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夜蓮冷笑表示不屑,說道:“這句話沒錯,殺死她就能解決我的問題。”
反之也一樣。
十三郎沒把這句話講出來,嘆息一聲說道:“時間還早得很。你放心,無論有沒有法子解決。在沒有把握與真靈作對前,我不會動你。”
夜蓮傲然說道:“這話應該由我來講。在不能擊敗真靈之前,我不會殺你。”
霞公主徹底呆住了,眼前這一幕、以及二人所說的話,完全超出其、包括燕山老祖所能達到的極限,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都說修士眼界開闊,擊敗上千年壽命足以讓他們眼前山崩而神色不變......那其實是屁話,任何人、任何事都有限度。當所遇到、所經歷的超出那個限度,神仙便會打落凡塵,與普通人能有多少區別。
幼兒眼中,父親便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神,永遠不會生出恐懼,永遠沒有辦不到的事。同樣道理,父親眼裡。那些強者便是神......進而思之,所謂神,所謂靜,都需要先畫一個圈。放在特定的條件之下才能成立。
一旦那個圈被打破,神就是人,人就是蟲,本質、表現完全一樣。
霞公主便是那個變成人的神,倉惶無助,呆呆說不出一句話。
“殺誰?你要殺誰?”
因爲精神波動變得劇烈,又一尊神靈被驚醒,小不點第一時間跳出來爲父親撐腰,指着夜蓮的鼻子大叫道:“醜女人,你想死嗎?”
“......”夜蓮表情僵硬,紅脣顫抖,不知該說什麼好。
“噗嗤!”霞公主突然笑起來,憂思盡解。
十三郎神情尷尬,連忙抱住小不點,說道:“阿姨開玩笑的。”
小不點一愣,不解說道:“阿姨?玩笑?”
十三郎連連點頭,舉起手指說道:“天亮還早,再睡會兒。”
此法堪比真靈,小不點順着十三郎的手指往上看了看,原本神采奕奕的臉孔頓時佈滿倦意,依言偎到父親懷裡,懶懶說道:“爹爹?”
“嗯?”十三郎隨口應着。
“阿姨和爹爹開玩笑,是不是打情罵俏?”
“......”十三郎身體猛地一僵。
“你......”夜蓮咬牙切齒。
“噗嗤!哈哈!”
只有霞公主最開心,臉上徹底笑開了花,目光深處卻又一抹無法揮灑的陰影。
“乖妞妞,給我抱抱?”
“呃......”十三郎此刻巴不得脫手,趕緊將小不點送過去,一邊用心叮囑着:“女孩子熬夜會變醜,趕緊睡。”
“呃......”
只要是與爹爹親近的人,小不點便不認生,蜷着身子閉上眼睛偎進霞公主懷抱,張口打個哈欠,囈語呢喃。
“爹爹?”
“怎麼?”
“阿姨其實不醜。”
“......我知道。”十三郎無奈回答道。
“可是熬夜會變醜。”
“......那又怎樣?”霞公主好奇接了句。
“小不點就這一個阿姨......”
小不點聲音漸漸低去,幾可不聞。
“要是變醜了,爹爹可不能不要她。”
公主神情微僵,默默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