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斷掉的腰帶傳來令人絕望的信息,重歸平靜的石室入水口更是直接無情地宣告了某種執念的消殞,世間一切對容定塵來說似乎都不重要了。
那片刻時光,他腦海中是徹頭徹尾的空白,只餘悲愴。
而那一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縹緲嘆息,驀地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沒來由地,突然生出幾分希望。
他忽然想起,白鳳隱還有一位守護者。
一位比他更加強大,更盡職的守護者。
同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蒼老聲音發出一聲嗤笑,似是在回答剛纔的問話:“百年不見,你已成魔,卻還是放不下自己的族人嗎?不愧是執念化魔啊,蓮華。”
“血脈相連的後代,如何說放下就放下?再說,這孩子很像我,自然不忍心看她出事。”
“的確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比你更傻啊!”
“我等最不願接待你們巫族訪客,每一次都要惹出不小麻煩。這次連你都親自出現,只怕我等又要頭疼一番了。”
“蓮華,你又不是不懂兇山的規矩,怎麼非得讓我等爲難?同爲仙魔,未免相煎太急。”
“沒辦法的事。我答應過那孩子,一定會保護她。”
不同聲音之間的交談,似乎全然不在意容定塵的存在。容定塵聽到蓮華的名字時心情平緩虛多,這才平靜下來觀察四周。
他所在的地方平坦廣闊,地面由整塊純黑色曜石打磨而成,光滑得可以看見自己倒影;在他頭上是一片朗朗晴空,山嵐霧氣就在周圍縈繞,似真似幻;放眼望去,周圍沒有更高的山峰,只有遠處一層層重巒起伏,遠山如黛。
這裡顯然是一座山的制高點,也就是……兇山之巔。
容定塵也曾想象過兇山之顛的模樣,或是如同異族邪教那樣冰冷而詭異,或是如朝堂一樣莊嚴肅穆,卻怎麼也沒想到這裡的宏偉雄壯竟然已經超過他能想象的地步,更像是神界仙家。
兇山之顛方圓足有數百丈,邊緣呈八卦型,每一邊線上都矗立着一座至少有十人之高的巨大石碑,同樣由整塊黑曜石雕刻而成;除此之外,在山巔平地的正中心,還有兩座更高的黑曜石石碑相背矗立,在這兩塊石碑中央夾着一塊近似冰塊的東西,周圍則分佈着四個圓洞,他剛剛鑽出來的洞就是這四個洞之一,數字與酒色財氣四天關正相符。
看來,那石室頂部的入水口的確就是天關的最後一重考驗,可惜白鳳隱……
“多年不見兇山十榜,如今除了寥寥幾個名字,竟沒有再認識的了。”蓮華一聲感慨輕笑。
容定塵四顧想要尋找他身影,愕然發現剛纔明明有幾個人說話,卻是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兇山之顛這些人,當真都超凡脫俗,成了神魔之身?
“容定塵是嗎?”
蓮華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容定塵一時有些不適,仍耐着性子應了一聲。
“鳳隱的情況不太好,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能不能帶她重返陽間,就要看你的了。”蓮華壓低聲音輕道。
然後,一團氤氳紫氣出現在容定塵身前,由淡薄變爲濃重,最終形成一道人形,五官鬚髮清晰無比,周身還帶着一層淡淡光暈。
“你就是蓮華?”容定塵深吸口氣。
“嗯,是我。”蓮華輕輕頜首,微笑優雅而誠摯,“去吧,去接鳳隱上來。”
一聲不滿哼聲響起,十座黑曜石碑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十位老者,紛紛向容定塵和蓮華望來。
“蓮華,這裡畢竟是兇山,由不得你胡來。”
“我等爲神之末裔,而你執念成魔。神魔本不該有交往,你這般寄託人身之上擅入兇山,本就違反了神魔之間的約定,怎麼還想破壞兇山的規矩嗎?”
蓮華淡笑,倨傲而不顯狂妄自負:“神魔之間有什麼約定,我並不清楚,即便真的有,那也不是我定下的,如何能用來約束於我?當年我尚爲凡人時曾拜訪兇山,同樣歷經磨難、九死一生,那時諸位仙尊曾答應過我什麼,可是忘了?”
兇山十怪陷入沉默。
少頃,其中一人尷尬輕咳:“彼時你以凡人之力險些逆天,又是受了元始天尊之命,我等自然不能與你較真。至於之後允諾許你一個人情的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記着?”
“未雨綢繆,早就在爲子孫後代做準備。”蓮華粲然一笑,側身面向中央兩座最高石碑中的一座,表情裡多了幾分恭敬,“神魔老仙既是十怪之首,說話應當有決斷權利。昔年諸位懇請我不要毀掉兇山,因此欠我一個人情,這人情是不是該還了?”
石碑之上的老者本來閉着眼,聽他說話,一隻眼微微睜開,擠出不滿哼聲:“巫族好歹也是上古遺族,怎就生出你們這些喜歡饒舌的傢伙?罷罷罷,與其糾纏不休,不如就趁今日了斷這份人情債。那人你帶走吧,至於她能不能救活,我等可就管不着了。”
那人的話讓容定塵剛剛放鬆的心又是一緊,蓮華卻不以爲意,向剛剛吞噬掉白鳳隱的洞口望去,而後輕輕閉眼。
少頃,蓮華睜開眼,平靜目光示意容定塵:“她回來了……去接她吧。”
容定塵連忙俯身朝洞中望去,一眼就看見他以爲已經消失的白鳳隱,正緩緩從水底升上來!
白鳳隱雙目緊閉不知死活,無形力量牽引着她,從擴大數倍的入水口慢慢升起,很快就到了容定塵觸手可及的地方。容定塵手忙腳亂將她從水中抱出平放,微微顫抖的手探向她鼻下。
他愣住。
沒有呼吸……她已經沒有呼吸了……
片刻呆愣之後,他馬上打起精神驅趕走悲觀情緒,一手捏住白鳳隱兩腮,深吸口氣後猛地低頭朝她口中輸送。
一次。
兩次。
三次……
頻繁呼吸讓他的頭腦麻木昏沉,數不清自己究竟重複這枯燥動作有多少次,而白鳳隱,始終沒有恢復呼吸的跡象。
“這樣是不行的。”眼看容定塵眸中又涌起驚惶之色,蓮華惋惜搖頭,語焉不詳,“她尚有一絲生機,但你必須喚回她的魂魄,用她熟悉的、只有你纔會發出的呼喚。如果你還是不能想起那些記憶,那麼……那麼,她就只能長眠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