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白鳳隱和舟不渡的解釋後,裴少卿愣住,終於明白,爲什麼這兩個人在尋找解藥的事上如此消極。
一味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七百年前就已經無跡可尋的解藥,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
也許,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未必能夠尋來。
沉默在臥房中蔓延許久,久到讓精力旺盛的裴少卿也開始疲憊,揉着隱隱作痛的額角悠長嘆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白鳳隱艱難地晃了下頭。
如果有,哪怕要上刀山下火海才能完成,她絕不會有任何退卻之意。
舟不渡收好藥箱,似是漫不經心道:“好歹還有九次機會。肺腑之痛,我儘量用鍼灸爲他緩解,其他方面就得靠鳳隱姑娘你了。”
“我明白。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
或許是因爲白鳳隱的表情有些沉鬱,裴少卿莫名一陣擔憂:“什麼怎麼做?你們兩個別跟我打啞謎,明明白白說出來!”
“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舟不渡不耐煩道,“且不論情花毒對五臟六腑的侵蝕,一旦他動情達到九次就會死,所以這種時候顯然不該再讓他們有所接觸。見不到面,他的情慾自然就不會被觸動了。”
裴少卿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舟不渡的建議,是讓白鳳隱和容定塵分開一段時間……也可能是永遠。
裴少卿並不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定塵的執拗你們又不是不清楚,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怎麼捨得放手?”
“不是讓他放手,只是儘量避免他們接觸。念由心生,欲從情來。他們見不到面,自然就不會心生慾念,好歹能多活幾天。”
舟不渡是名動天下的神醫,他說該怎麼做,裴少卿自然不會強行阻攔。
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白鳳隱不得不按照舟不渡的建議,暫時離開容定塵視線範圍。而在容定塵甦醒的消息傳來之前那幾個時辰裡,她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望眼欲穿,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容定塵整整昏睡六個時辰,在他醒來後,裴少卿和舟不渡負責向他說明情況,並告訴他舟不渡不容反駁的“建議”。
白鳳隱大概猜得到,容定塵聽到這消息時會是什麼反應,所以她在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悄悄從住的地方離開,留下一封書信後不辭而別……只是暫別。
長芸郡地廣人稀,山多田少,靠近岐山一帶更是人跡罕至,景色卻是帝都難以見到的自然勝景。
白鳳隱帶着乾糧和一袋烈酒走進岐山山脈,經過一天一夜的跋涉攀爬,終於登上幾百米高的一處山頭,擡手遮住酷烈日光,向籠罩在雲蒸霞蔚裡的長芸郡遠望。
在她還小的時候,一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會去爬山。
山頂是她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呼吸着寧靜的空氣,看着渺小的建築和人羣,她就會覺得,與天地萬物相比,人算是什麼呢?痛苦又算得了什麼?一切煩惱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咬咬牙就會過去。
也只有熬過去,熬下去,她才能說服自己,勇敢地在人間活着。
吹了大半天山風,喝了一整袋烈酒。
裴少卿到達山頂時,白鳳隱正枕着手臂,躺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望天,表情說不清是喜是憂。
“皖州燒酒,敢來嗎?”裴少卿並不問她爲什麼不辭而別,也不說自己是怎麼尋來的,只把一牛皮囊燒酒丟到地上,而後徑自坐到白鳳隱旁邊。
白鳳隱扭頭,默不吭聲半坐而起,拔出酒囊軟木塞,仰頭就往嘴裡灌。
熱,辣,嗆。
燒得肺腑生疼,喉嚨彷彿被火灼燒。
裴少卿心疼得直嘖嘴,連忙搶過酒囊:“酒不是你這麼個喝法。要消愁,喝水去,別糟蹋我的好酒,這可是朋友千里迢迢特地從皖州帶來的!”
白鳳隱笑笑:“裴宗主想對我說什麼?是來安慰我的?”
“算是吧。不過聽你這麼問之後,我就覺得沒必要了。”裴少卿側頭,深邃目光落在她臉上,“鳳隱姑娘,如果找得到謂我草,你有幾分把握治好定塵?”
“所有蠱毒解法我都爛熟於心,只要解蠱的條件具備,我有十成把握,絕不會失手。怎麼,裴宗主能找到謂我草?”白鳳隱眼眸一亮。
裴少卿一聳肩:“不能說是找到,只是有了些線索……要想得到謂我草,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主要目的是來找鳳隱姑娘商量這件事的。”
白鳳隱欣喜萬分:“真的?告訴我究竟是什麼線索!無論如何我都會找來!”
看着她激動神情,裴少卿反倒有些猶豫:“謂我草……謂我草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我知道鳳隱姑娘想早些爲定塵解去蠱毒,但那地方危險至極,鳳隱姑娘一個人去可不行。”
“裴宗主願意陪我一同前往,我絕對不介意。”
看過她六神無主的痛苦模樣,再看她聽到好消息後立刻恢復精神的模樣,裴少卿苦笑連連:“鳳隱姑娘果然是奇女子,情緒居然能轉化得如此之快。不過話說回來,這趟我還真不能陪你同去,長芸郡這邊必須有人統率才行。”
“沒關係,不是還有沈珏他們麼?只要舟神醫能保證不對我橫眉冷目的,我也可以考慮帶他走一趟。”
“老妖怪你就不用想了。別看他是個神醫,自己的身子骨卻很弱。就算他破天荒答應陪你去冒險,我還捨不得把他這麼一位大醫仙放走呢!沈珏倒是可以,只是……只有你們兩個去,人手是不是少了些?要不要我再派幾個人跟着?”
白鳳隱想了想,往山下縹緲之中的長芸郡看去。
長芸郡地處風越國西部,除了東部岐山黑水兩處可進入之外,周圍都是高聳的積雪山脈,無路可走。
通常情況下,要守住長芸郡至少需要五萬兵馬,然而九幽可用人馬只有七千,遠遠達不到最低數量。這種情況下再剝削駐守的人手,豈不是讓長芸郡更加危險麼?
淡淡搖了搖頭,白鳳隱道:“不必了,守護好長芸郡意義重大,畢竟這是我和定塵唯一的勢力範圍。”
“和沈珏兩個人去麼?也好,他警惕性高,功夫也不錯。”裴少卿稍作沉吟,又道,“那……要和定塵說一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