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爲了避嫌,天還沒亮沈灝就帶着人下船。盛湖總共有兩個港頭,禾生要在另一個港頭下船。
沈灝下船前,在簾子前站了一會,許久才道:“姑娘,後會有期。”
禾生一大早就起了,忙着拾綴翠玉昨天繡好的花樣子。收拾着發現昨天自己繡的物什不小心弄丟了,沿着隙縫在簾子邊找,根本沒有聽沈灝的話,隨口道:“有期,有期。”
她與簾子捱得近,晨曦從窗口照進來,正好將她的身影印在簾布上。
禾生找得滿頭大汗,小聲抱怨:“到底在哪,怎麼找都找不到啊。”
她專心致志地找東西,壓根沒有注意簾布那頭的人一步未動,以至於被人從身後抱住時,一點防備都沒有。
隔着薄薄的卻又不透光的簾布,她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炙熱得像六月的豔陽。
她的身體一僵,一道滾燙的氣息,噴進了她的耳朵,熱熱的,癢癢的。她的臉瞬間充血,紅透了。
只那麼一瞬,等她反應過來時,一切已如常。對方的動作迅速地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要不是船板的腳步聲,她幾乎以爲方纔的事是錯覺。
禾生又羞又憤,掀了簾子找罪魁禍首,卻哪裡還有人影。
翠玉跑過來,“姑娘,怎麼了?”
禾生張嘴欲言,卻又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這麼不光彩的事情,沒人看見是最好。
何況她根本不知道剛纔是誰站在簾布後面,雖然那位沈公子有很大的嫌疑,但她沒有證據。
禾生憋了好久,臉都憋紅了,纔將剛剛的羞憤情緒憋回肚子。
翠玉不解,以爲她怎麼了,又問:“姑娘你怎麼了。”
禾生嘟了嘟嘴,“差點被狗咬了一口。”
翠玉啊一聲,撓了撓前額,“船上哪有狗啊......”
岸上,沈灝背手而立,看着逐漸遠去的船,許久後吩咐裴良:“派人跟着船上那位姑娘,本王要知道她所有事情。”
剛纔那一抱,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世上他唯一可以親近的女人,出現了。
盼了那麼久的人,終於被他盼到了。
碼頭風大,清晨的寒氣還未褪去,吹在臉上涼颼颼。翠玉拿出白綢竹葉披風爲禾生披上,旁邊的老嬤嬤掬着身子,墊好馬凳,請禾生上馬車。
原定是下午到,因爲船程快,大清早一上岸禾生便派跟着的小廝去衛家盛湖衛家通報。衛家早就做好準備,遣了管家和嬤嬤來接人。
盛湖城不大,城東到城西兩個小時腳程不到。等到了衛府,門口站了幾個婦人,旁邊跟着一個少女。
禾生下了馬車,爲首梳着隨雲髻的婦人上前,握着禾生的手,面容祥和:“多年不見,可還認得堂嬸?”
來前衛夫人交待過,她現在的身份是頂了衛家旁系家的二姑娘之名,因父母亡故傷心過度,送到盛湖療養身子。眼前這位婦人自稱“堂嬸”,想必是盛湖衛家的大奶奶或者二奶奶。
盛湖衛家有二房,大房老爺衛有光,原考過功名,現做點生意買賣,府上的大半家業,都是他掙下的。二房老爺衛啓光,秀才一個。
禾生快速打量一眼,不敢喊錯,福身一禮:“嬸子好。”
大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親切地攜她進屋,指着旁邊的人一一介紹:“這是你二嬸嬸和你大堂妹。”
禾生依次見過。圓臉少女跟在她旁邊,笑嘻嘻道:“我叫衛林,表字阿肆,你呢?”
禾生輕聲回答:“我叫禾生,沒有表字。”
衛林湊到她胳膊邊,“怎麼寫?”
禾生不大識字,但自己的名字還是會的。一筆一豎地在掌心比劃着,忽然衛林喊道:“堂姐你手真白,從望京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禾生有些不好意思,把頭低了下去。
大奶奶示意衛林矜持一點,問了禾生幾句家常,禾生按照衛夫人之前教的,一字不差地回答。
盛湖衛家也是衛家的旁系,只因早年與嫡系大房頗有交情,望京大房當年於盛湖衛家有恩,所以這些年雖未時常走動,但總也記着這份情。
大奶奶原是不記得禾生頂的所謂衛二姑娘,不過是看在望京那家的面子上,該裝的還是得裝出來。
說了半晌,大奶奶打發人領禾生去住的地方,衛林也跟了過去。
二奶奶一直沒說話,這會子禾生走了,開口問:“望京那邊怎麼回事,巴巴地將人往這裡送,剛聽她說已是十六的年齡,難不成要住成個老姑娘再接回去麼?”
大奶奶端起茶喝了口,“望京那地雖好,卻不利於養生。盛湖依山傍水,正是個調養生息的好地方。她雖然是旁系家的姑娘,但京裡大老爺和大夫人頗爲看重,來了好幾封信,囑咐一定要照顧好她。我們府雖不富裕,但多養一個人,還是養得起,以後你切莫再說這樣的話。”
二奶奶嘟囔一句:“那爲什麼要把那處院子給她住,用得着這般大的陣仗?”
她聲音小,大奶奶只當沒聽見,繼續喝自己的茶。
二奶奶見她不理自己,扯了幾句有的沒的,隨便找了個理由走了。
二奶奶走後,大奶奶纔敢露出憂愁的神情,想到禾生的事,一時有點犯難。
原先她以爲望京送來的這姑娘,定是大府看重的人兒,不然也不會事先做那麼多功夫,又是送錦衣綢緞,又是送珠寶首飾。本來嘛,多養一個人,她是無所謂的,親戚往來借住這種事很正常,收了那麼多禮,還能結下一個人情,多好的事。
但是等她看到禾生,事情就不一樣了。
這姑娘太素,素得簡直離譜,就連府裡的劉嬤嬤都比她穿戴得好。而且就帶一個丫鬟,行李就兩個包袱,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爲是窮親戚打秋風。
這樣一來,大奶奶就無法猜測出望京那邊的意思,也就無法決定到底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禾生。
想來想去,大奶奶都想不出個頭,決定還是等大老爺回來一起商量,在大老爺沒有回來之前,還是先供着她比較好。
大奶奶騰出的是個一進一出的小院子,正好與禾生出嫁前住的院子一般大小。院門口種了幾株樹,巧的很,與她家裡的一樣,都是桃樹。
粉紅的花,三四棵連成一排,團團簇簇,嬌嫩得很。禾生看了覺得特別親切,笑道:“我們家也有這個呢。”
衛林本來獻殷勤,非得捧着禾生的包袱,現在見她笑了,立馬將包袱扔給丫鬟,吩咐她們先進屋收拾,拉着禾生在樹下的小石凳坐下。
剛剛進府時,禾生不敢盯着人看,覺得不禮貌,現在衛林坐她對面,正好湊近了瞧。
衛林比她小一歲,臉頰兩邊肉嘟嘟的,有點像包子。一雙眼睛水靈靈的,若是纖細幾分,定是個大美人。
從進府到現在,衛林一直沒有停歇,在她耳邊說了許許多多的事。這讓禾生想起鄰里的小姐妹燕九,以前她也常常這樣嘰嘰喳喳地談天說地。
“本來娘是想讓堂姐你和我住一間院子,可能怕我吵着你,特意騰了這個小院子給你住。我就住在西邊,離這不遠,走兩步路就到了,以後我會經常過來找你玩的。”
禾生點點頭,謝過衛林的好意。衛府比不得望京大府,衛有光掙下的這件府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禾生住的院子挨着後牆,翻牆過去就是永安街,隔壁是別府的宅子,據說已經閒置多時。
大奶奶沒有另外置辦丫鬟,一是他們家沒有那麼多規矩,二是以爲望京會派丫鬟過來。現在雖只有翠玉一個,但較之衛府本府的主子用度,也差不多了。這是盛湖不是望京,凡事都要入鄉隨俗嘛。
禾生樂得舒坦,她本來就不習慣被很多人伺候,單獨的一間小院子,就她和翠玉兩人,愛做什麼做什麼,倒打消了她心中存的那絲拘束。
在望京那邊下命令之前,她是要一直住在這裡的。說實在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住多久,可能只要衛家人同意,她住一輩子也說不定。
既來之則安之。禾生看着衛林,說:“我許是要在你家住上一陣子,以後有打擾冒犯的地方,你告訴我,我一定改。”
平白無故住進別人家裡,如果自己沒有做好的話,就會擾亂人家裡的生活習慣。她是客,當是以主人的喜好爲先。
衛林轉着圓溜溜的眼睛,笑道:“我們家沒什麼規矩,你怎麼自在怎麼來,沒什麼改不改的。”她嘴上雖這麼說着,心裡卻想的是:嗯,這個堂姐是個知禮數的,比二奶奶家來的那個表妹好多了。
現已過了早飯時間,大奶奶差人送來幾碟醃菜並蓮藕粥,另選了一些盛湖特色小吃,讓禾生先休息,等午飯時再聚。
禾生愛吃辣,偏生盛湖這邊的菜色以清淡爲主,送來的東西中,只有那幾盤辣白菜有點勁頭,嚼一口辣醃菜,喝一口蓮藕粥,肚子很快填飽了。
過了沒多久,廚房的人過來問安,問禾生的口味和忌口。
禾生心裡猶豫了一下,本來想說“隨意”,不想給人添麻煩。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了。
“有魚最好,清蒸的紅燒的都行。口味鹹淡都好,但若辣些,則更好。沒有特別忌口的,只是不愛吃的有芹菜和香菜以及動物內臟,其他就沒有了。”
一口氣說完,禾生有些不好意思。但民以食爲天,“吃”是很重要的事情,還是講實話比較好。
從翠玉那拿了一串錢塞給廚娘,廚娘樂呵呵的。之前來暫住的客人,她也是來問過的。以經驗之談,大部分說隨意的人,往往不好伺候,想吃的不說,他們廚房哪知道燒什麼菜,呈上來客人又不吃,老爺奶奶們的臉色不好看,受罰的還不是他們廚房?
倒不如這樣清清爽爽說出要求的好。廚娘收了錢,奉承幾句。等到了午飯時,大奶奶差人來請,禾生換了衣服,往東邊屋裡去。
剛踏進石拱門,聽見牆底下有人說話:“我聽人說,她穿得可寒酸了,一點都不像望京來的大小姐,是不是誑人頂替的?你可得跟姑母好好說說,免得我們家被人蹭吃蹭喝!”
一個嬌嫩的聲音接話:“這個不用你提醒,我自然知道。待會飯桌上你問問她,把把關,如果真有問題,我自是要跟我母親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嗓子都喊啞了,真的不收藏一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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