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牆敲打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被她的歌聲浸沒,翠玉笑道:“後牆的雜聲沒了,定是那些工匠們聽着二娘子的歌聲,聽着聽着就忘記幹活啦!”
禾生輕捏她一把,“貧嘴!”
牆那頭,沈灝剛舒展的眉頭此刻又皺了起來,他指着牆問裴良:“怎麼沒聲了?”
裴良答:“唱完了,就沒聲了。”……王爺的智商真是每況愈下……
沈灝凝思幾秒,忽然問:“她知道我搬來隔壁嗎?”
“應該……還不知道……”
話音落,裴良手上一空,沈灝拿起規劃圖就往牆外扔,不等裴良阻止,沈灝已經翻牆而去。
裴良嘴角一抽。
禾生還沒反應過來,跟前便多了個人。
沈灝咳了一聲,雙手負背,面容清冷,指着不遠處的圖紙道:“我東西掉了,過來撿一下。”
禾生懵住,嚇出聲,旁邊翠玉的聲音叫得更慘。
而後她迅速回神,捂住翠玉的嘴,做出噓的手勢。若被外人看到沈灝在這,定會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佯裝鎮定,撇開頭,躲開他的視線,質問:“你的東西怎麼會掉到我的院子來?還有,就算東西掉到院子裡,你也該通報一聲,自會有人給你送去。”
這是在說他唐突無禮了。
沈灝抿嘴看她,斑駁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長而密的睫毛隨着呼吸撲動。
好想咬一口。
“只需翻牆的功夫,何必那麼麻煩。我的時間很寶貴,直接了當比較合適。”沈灝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煩請你的侍女幫我撿一下圖紙,多謝。”
禾生嗆住,許久從嗓子裡扯出兩個字:“……無恥……”
沈灝一動不動,“如果你想叫別人來,我也無所謂,只要將圖紙遞過來便行,畢竟我還趕着回去監督宅院整修。”
“……翠玉,你去撿一下。”
翠玉往牆下走去,樹下只剩禾生沈灝兩人。
兩人待在一起,沉默超過三秒,加上沈灝一直死盯着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不過這種情況下,怪異尷尬也是正常的。禾生自認不是個小氣量的人,主動開口問:“暈吐的症狀好些了嗎?”
輕飄飄一句話,又細又軟,他面上沒有變化,心中已然歡喜。
“好些了。”吐出的話卻一如往常般冰冷。
禾生想,他人應該不壞,就是有時候的行爲太過冒失,思量幾秒,還是決定出口相誡:“有幾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沈灝:“哦,你說。”
“第一件,你這麼盯着我看,令人很不舒服。就算你盯我千萬遍,我也不會讓你抱一下。是的,別驚訝,下船時的事情我知道是你乾的。第二件,雖然你有怪病在身不能接近女人,但我不是菩薩,我很介意與外男有不必要的接觸。第三件,如果可以,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這樣見面,當然不見面最好。”
她一口氣說完,跟前的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絲毫沒有任何觸動。
大概過了兩三秒,翠玉拿着圖紙返回來,只有幾步路的時候,沈灝忽地朝禾生靠近,微俯下身,眼角上挑,神情冷峻:“你生氣說話的模樣,出乎意外得好看,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還請多多指教,二……娘子。”他壓低嗓音,忽地一笑,最後兩個字拖得冗長。
兩人之間的距離驀地縮短,幾乎壓得禾生下意識屏住呼吸。
幸而這樣的形式只滯留短短一瞬,他忽地抽身掉頭離去,徑直接過正往這邊走的翠玉手裡的圖紙,騰空而起越過牆去。
翠玉驚訝得說不出話,“他也太隨便了!”
對於沈灝的隨性,禾生只好用一個理由安慰自己:“他有病,不用理。”轉念一想,不對,他確實有病。可能常年未曾接觸女人,心理扭曲以致行爲變態,嗯,一定是這樣深入骨髓的病態。
忽地腦海中閃過什麼,禾生嚇一跳:“他剛剛說了鄰居,難道買下隔壁院落的人是他?”
翠玉回想,“好像說是個姓沈的。”
沈……沈灝……禾生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如果他真搬到隔壁,她的院子就緊挨着,像今日這般翻牆而入的情況可能還會有。
禾生眉頭緊鎖,兩撇柳葉眉幾乎快要擠成一條線。
第二日,禾生和衛林去給衛老太問好時問她:“家裡還有其他空着的屋子嗎?”
衛林停下腳步,去摘花叢裡剛開出的梔子花:“之前是有兩屋的,一屋就是你那裡,另一屋太小,用作裝雜物了。早先衛喜還在抱怨,說李清跟她住一起太擠,讓我娘另外找屋給她住,她倒是想得好,家裡哪裡還有地方騰出來!”
禾生低頭,撥弄手裡的鳳尾草,情緒有些低落。
看來搬出院子遠離沈灝的事,是辦不到了。她在人家家裡住,若提太多要求,免不得惹人厭。
衛林拈起一朵花別到禾生鬢間,“怎麼,你想換屋子嗎?”
禾生擺手:“沒有的事。”
到了衛老太屋裡,衛喜和李清已經在了。禾生請過安,挨着衛林坐下。
平素他們家是沒有請安習慣的,去大奶奶屋也就是吃個早飯。衛老太剛回,學了別人家的習俗,讓兒孫早起第一件事便到屋子裡遊一遭。
只是她自己習慣晚起,爲了請安的事,起得早現下一個勁地犯困。
衛林小聲對禾生說:“你看我奶奶困成那樣,請安的事短則三日,多則五日。”
禾生只笑不答,想到隔壁院子沈灝的事,心裡犯愁,有些出神。
衛老太打了個哈欠,耷拉着眼皮掃了掃屋子,視線停留在禾生身上,問:“聽說望京的貴婦人們與別地的不同,五六十歲的人看起來跟三十幾的一般容貌?”
禾生髮呆中,沒有注意到衛老太的發問。
那頭衛喜就先跳出來,一副急不可耐語氣沖沖的模樣:“我奶奶問你話呢!真沒教養,虧你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
禾生回過神,望着衛喜譏諷的嘴臉,想要說些什麼,一腔話卡在喉嚨,最終還是嚥了回去。
衛老太聽得孫女大驚小怪的話語,並未覺得不妥,小女孩間看不順眼的事多着去了,拌兩句嘴而已,熱鬧。
衛喜見禾生沒有反駁,愈發得意:“我們是有規矩的人家,你來了這些天竟一點都沒學會麼?”
旁邊衛林看不過去,捲了衣袖就要往衛喜那邊衝去,禾生一把摁住她,轉頭看向衛老太,視線掃過衛喜,當做沒聽到她挑刺的話,直接選擇忽略。
“哪有這麼神奇,只是用的脂粉好,遮住了臉上的細紋。底子好的人才能看起來年輕幾歲,像老夫人這樣的,脂粉一上,那纔是真正的六十變三十呢!”
她話說得俏,衛老太很是受用,看禾生的目光柔和了幾分,笑道“我這麼大歲數的人,還用什麼脂粉!”
禾生答:“老夫人也不需要用,天生的好氣色比什麼都強。”
衛老太咯咯地笑起來。
衛喜見禾生討了衛老太喜歡,氣打不出一處來,瞪着禾生大聲道:“剛剛我問你話呢!”
禾生看着她,不打算回話,一笑而過。
衛喜更惱火了。
衛老太皺眉:“衛喜你兇什麼,坐下!”聽得好好的,被她這麼一打斷,什麼興致都沒了。
衛喜怏怏地坐回去。
出了屋子,太陽已高高掛起,蟬鳴聲此起彼伏,空氣燥熱得很。
禾生怕熱,沒走幾步額頭便涔出汗珠,掏出手帕擦拭,拉着衛林沿樹蔭邊走。
“方纔在屋裡,衛喜那張牙舞爪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把你活剝了。”
禾生停頓,問:“衛喜對別人也這樣嗎?”
“以前來我家做客的,凡是家裡差點的,她連正眼都懶得給,與我們家差不多或者稍好點的,若願意順着她心意,她就對人好,一旦逆她意願,立馬踩低。她就是個這樣的人,你別理她。”
禾生想了想,“姊妹間關係和睦自是最好不過,你幫我去說說,她若肯,以後大家一處玩耍添幾分樂趣,她若不肯,那就算了。”
雖要在她們家常住,但她也不是軟柿子,她有意與衛喜修好,但絕不是以鞠躬卑微的姿態。
衛林笑她:“怎麼,你怕她?”
禾生點了點衛林額頭,彎嘴一笑:“我是怕被你帶壞,直接捋袖上拳頭,我雖嬌小,力氣卻大,若打傷了人,保不準就被堂叔堂嬸趕出府去。”
說罷,她握拳有模有樣地揮了幾下,衛林直樂,笑得肚子疼。
禾生跟着一塊笑,心情明朗起來。
午睡過後,衛林來喊禾生,跟她說下午出門的事。
“吶,上次和你說過的,我有個手帕交住在城西,她家剛買了片池塘,種滿了荷花,我們準備去採蓮藕,你也一起,等毒日頭下去點,我們便出發。”
禾生應下,幫她挑了下出門的衣裳,喝了一壺酸梅湯,用過下午茶,就準備出發了。
馬車在府門口候着時,隔壁院有些許動靜——沈灝正要出門,剛好見禾生出府上了馬車。
他今日也乘馬車,簾子一遮正好掩人耳目。 他隨即吩咐裴良:“臨州的事稍後處理,繞個道,先去城裡逛一圈。”
裴良駕馬,暗自嘖嘖兩聲,哪裡是逛城,分明是要跟蹤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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