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程的時候,衛有光坐在馬上,衝馬車裡道:“阿肆,你釣上的那些魚能算爹的嗎,上次我答應你娘,要親自釣幾條鱸魚給她。再多一點時間,說不定我就能釣上好幾條,可惜沈公子身體不適,憾然收場啊。”

衛林不願意,嘟嘴:“哼,不要,我要親自孝敬孃親。”

禾生掀了簾子,“堂叔,我釣的魚給你。”

衛有光高興,“好啊,還是禾生大方!下次堂叔出商,想要什麼儘管說,都給你帶回來!”

衛林瞥了嘴。過了會,她想起什麼,拉過禾生說:“你覺得沈公子好看嗎?”

禾生搖頭:“沒你好看。”

衛林撓她癢,“好啊,你打趣我!”

禾生笑着求饒,兩人笑着倒在一塊,衛林正色道:“釣魚的時候,我看見好幾位姑娘和沈公子搭訕,他都沒有理會。你說,要是我找他說話,他會理嗎?”

禾生略顯驚訝,“難不成你……”

衛林急忙擺手,否認:“開玩笑的,不要當真啦。”她害羞地轉開頭,神情明顯不自在。

禾生皺了皺眉,算年齡,衛林正處於芳心萌動的時候,沈灝除了性格之外,其他沒什麼不好,外形英俊家底殷實,確實足以讓人動心。

只是,他就算什麼都好,但他理不了女人的毛病,足以顛覆他所有的好,着實算不上良配。

禾生拉過衛林的手,“你這麼好,他配不上你。”

衛林紅了臉。

回了府,大奶奶迎上來,禾生被衛林拉着,看她獻寶一樣提着魚簍子,準備搶在衛有光前頭。

大奶奶擺擺手,招呼下人提魚簍,直接略過衛林,朝後方的衛有光走去,神色匆匆:“娘回來了,在裡屋等着,氣我們沒有提前迎她。”

衛有光驚訝,“不是後天纔到麼?”

大奶奶使了個眼色,努力壓制語氣裡的嘲諷:“二屋的人孝敬,讓馬伕加快腳程,生怕老太太在外面淋着雨受着風。”

衛有光嘴上唸叨:“無論怎麼樣也得捎個信啊……”說着,一路去了裡屋。

大奶奶回頭看了眼禾生和衛林,見她們身上沾了泥,讓她們先去換身乾淨衣裳。

禾生換了衣裳,在拱門下等衛林,兩人一起往裡屋去。

對於這位衛家老太,禾生有些好奇,問衛林:“衛老夫人嚴厲嗎?”

衛林撥弄鬢邊的碎髮,扎着小辮回答:“我奶奶?她嘛,說嚴厲也不嚴厲,對我挺好的,就是脾氣不太好。”

脾氣不太好啊……禾生低頭,心想等會她見了人福個禮,不說多餘的話,小心一點就是了。

到了屋裡,一眼望見主位上坐着個銀髮鶴顏的老婦人,身穿富貴牡丹的緞錦,滿頭的金飾,微微一動,珠釵晃搖,雍華高調。

想來就是衛老太了。

然而此刻盛裝而扮的衛老太並不高興,她出門才三個月不到,千里迢迢回了家,她的大兒子不僅不派人到城外接她,竟然還選在今天去郊遊。

要知道,哪家的兒子會這麼不守孝道,竟然把親孃拋之腦後。

衛老太農家出身,一朝得了兒孫福氣,渾身富家老太的做派全搬了出來。 不僅衣食住行樣樣照比富貴人家,連行禮相待事無鉅細皆要顯出自己的身份。

以大奶奶戲謔的話來講,衛家大半的錢都在衛老太身上掛着。若不是衛有光近年經商有道,不然哪經得起她這麼耗?

衛有光在一旁哄:“娘,不是我不想在城門候着,實在是沒接到您提前回家的信,要知道您今天回家,就算是皇帝老子約我郊遊,那也絕對不去,只專心候在城門接您回家。”

他朝大奶奶看了眼,大奶奶半跪着,爲衛老太捶腿,乖巧道:“是啊,娘,老爺早就準備好迎您回家的所有事宜,這事您真不能怪他,實在是沒有接到您提前回家的信兒。”

她冷了眼旁邊嗑瓜子的二奶奶,二奶奶吐掉瓜殼,不急不慢地說:“娘,信可是您看着我一字一句寫下的,也是您親眼看着我交給傳信小廝的。”

衛老太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大奶奶朝衛有光掃一眼,示意他出大招,不然以孃的性子,這事一天沒完,全家就別想過安閒日子。

她又朝二奶奶瞪了眼,這筆賬她是要算回來的。二奶奶裝作沒看見,撇過頭去。

衛有光嘆了口氣,撩起袍子跪下,“娘,是有光的錯。就算信可能在路上丟了,那也是有光的錯,全算在兒子頭上,任憑娘處罰,只求娘不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兒子八輩子也賠不起。”

衛老老太哼了聲。

衛林朝禾生招了招手,腳步輕盈地踏進屋裡。

目測了方纔一幕的禾生,此刻有些緊張。

衛林喊一聲,伏地行禮:“恭迎奶奶回家!”禾生跟着她一起趴下。

有了女兒的解圍,加上衛有光態度誠懇,衛老太不再糾結,嘴角一撇:“你若真想認錯,明日去碧玉齋買了那隻最近到的白玉鐲,娘也就不氣了。”

大奶奶一滯,瞪向二奶奶的目光,更爲厭惡。

娘不在盛湖三月已久,怎會知道碧玉齋進的新玉鐲,定是二屋挑唆,真叫人氣憤。

衛老太轉目看向地上趴着的人兒,“阿肆,幾月不見,你的禮儀倒長進不少,過來讓我瞧瞧。”

她探向另一個稍顯嬌弱的身影,問:“這是誰?”

衛喜搶先道:“就是望京來的堂小姐!”

衛老太上下打量禾生:“喲,就是你呀!”

禾生頭一次這麼趴着,微擡頭,下垂眼角,細聲細氣地回答:“禾生見過衛老夫人,老夫人福祿安康。”

衛老太聽得這聲”衛老夫人”,挺起胸脯,好似自己真的是什麼一品夫人,連口氣都開始拿捏起來:“別跪着了,你這望京來的嬌小姐,萬一跪壞了,我這把老骨頭賠不起!”

禾生聽着這語氣,滿含冷嘲熱諷,心下一愣。衛家老太好像對她有什麼誤會?

她依言起身,正好瞥見衛喜笑得得意。

是了,衛喜不喜她,肯定沒有什麼好話跟衛老太說。隨便幾句添油加醋的話,就足以讓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厭惡。

人云亦云,世人皆是如此。

衛老太鮮少接客,想着戲文裡的富貴人家,依葫蘆畫瓢地問了禾生幾句。禾生一一答道,態度謙和。

衛老太又將她打量了一次,路上衛喜說這個望京的小姑娘又瘦又醜,純粹上門打秋風的,偏偏要擺出大小姐的模樣,把衛喜氣了好幾次。

衛老太最討厭這樣的人,只有丫鬟身偏想小姐心。

但畢竟是望京來的,還是得打探清楚。衛老太拉近大奶奶,低聲問:“這丫頭片子每月給我們多少寄住銀子?”

大奶奶一愣,未曾想到衛老太這般直白,好歹他們現在也是稍有臉面的人家,問出這種話,別人得以爲他們多勢力小氣。

“娘放心,夠她在我們家的衣食起居了。”

“看來不多啊……”衛老太喃喃唸了句,好在沒有白佔他們家便宜。

她招了招手,示意禾生往旁邊坐,以長輩的口吻訓導:“既來了我們家,以後便是一家人,要將你兩位堂叔堂嫂當做爹孃一樣孝敬,對你兩位堂妹當做親妹妹般疼愛,尤其是喜兒,她從小體弱多病,你更要好好愛護她,切不可做出什麼不恰當的舉動!”

她這樣的訓誡,着實不太恰當。大奶奶好幾次欲出言相阻,卻又礙於衛老太的長輩身份,只好噤聲作罷。

禾生應下:“老夫人說的是。”落落大方,態度誠懇。

衛老太心中舒暢幾分,招呼下人呈上帶回來的特產椰木果,一人桌上擺一些,歡喜地說着這些天在外的見聞。

椰木果需用刀剖開,棄果肉,取中間的果實心吃,未曾有人與衛老太說過椰木果的吃法,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用桌角邊磕砸,掰開之後,連同果肉一起吃。

這樣的吃法顯得粗魯不堪,衆人一愣,大奶奶擔心衛老太又要因這事大發脾氣,止不住又嘆了口氣。

禾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並未猶豫,拿起桌上的椰木果,依照衛老太的吃法砸開椰木果吃了起來。

衛老太本來有些羞愧,以爲自己的吃法錯誤,現在看到禾生和自己一般吃法,當即放下心來,像往常一樣招呼大家一起吃。

大奶奶鬆口氣,看向禾生的目光多了幾絲讚許。

原本衛喜都被衛老太的吃樣逗出了笑聲,見禾生這般做法,當即笑不出聲了。

衛老太望了眼禾生,“你倒吃得順溜。”

禾生撥開果肉啃了啃,微微一笑:“承蒙老夫人訓導,入鄉隨俗嘛。”

衛老太點了點頭,吩咐下人多分幾個給禾生,心想:這小丫頭片子也沒有衛喜說的那樣討人嫌嘛。

出了裡屋,衆人各自散去,大奶奶跟了過來,拾起禾生的手,小心按摩紅腫的地方:“我們老太太喜歡胡鬧,她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難爲你這般懂事,還順着她的心意來。”

禾生笑道:“老夫人也是關心我,倒是磕壞了屋裡的桌椅,我那邊大力,也不知道弄壞沒有?”

她語氣幽默,大奶奶被逗笑,一路送她回院子,吩咐下人送了幾瓶擦手的雪膏。

大奶奶走後,翠玉唸叨:“衛家老太未免太刁鑽,哪有對客人那般說話的?”

禾生擺擺手:“人在屋檐下,受點氣也正常。我都沒怨,你怨什麼?好好過我們的日子,別想其他的。”

翠玉抿嘴。

一進屋,便聽見後牆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夠擾亂人的心情。

翠玉心疼禾生方纔在裡屋被刁難,現在回了屋還不能清靜,端茶遞水揉肩捶背,只盼着她心情好轉。

“後牆是怎麼回事?”

翠玉回:“不是後牆是隔壁,早上大奶奶差人來說過了,說是隔壁宅子剛被人買下,現在正在整修翻新,可能會有些吵。”

“這樣啊……”禾生無奈地嘆口氣,靠在躺椅上,望着垂下的樹枝新葉發呆。

翠玉自告奮勇,“二娘子,不如我唱歌給你聽,正好遮住這嘈雜聲音。”

禾生嘴角上翹:“好啊。”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翠玉拍着手,唱起了望京的歌謠,她的聲音略顯粗獷,唱得又沒有調子,禾生幾次想笑都忍住了。

一曲畢,她笑着看禾生,“好聽嗎?”

禾生眨巴着眼睛:“好聽。”

“那我再來一曲。”

“不用了……”禾生看着滿心歡喜的翠玉,不忍打擊她,勉強笑道:“要不還是我自己唱吧。”

她的聲音清婉柔和,似流水潺潺風拂楊柳般婉轉輕柔,少女豆蔻年華的美好,彷彿都一股煙揉進這聲音裡,隨風飄去,鑽到耳朵,住進心裡。

沈灝立於牆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裴良看着幾乎快要貼牆的自家主子,無奈地聳聳肩,指着不遠處正在施工的工匠們,問:“王爺,還要繼續施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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