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一瞬,彼端那個冷冽肅然的聲音讓袁大頭一度以爲是莫驕陽親自接的電話,心下剛一鬆,卻在辨清那個尾音的時候又緊了起來。
“凌少?”
袁大頭是刑警出身,一個小細節就可以分析出案情的走向,這是職業上的本能,也是他能迅速上位的個人能力,雖然也是冷冽肅然,可是那個“樣”字的尾音與莫驕陽平時說話的尾音不同,腦子一剎那間就反應過來接電話的人可能是凌晨。
若是莫驕陽接的電話,袁大頭或許真就可以將心放下,那就說明那邊的情況不錯,至少不會危險,可是凌晨接電話,後面的結果他有點不敢去猜。
“凌少?”
再問了一句,是爲了讓自己確認的更準確,連凌晨的聲音都少了調侃與痞氣,是不是說醫院那邊出了大事情。
“說。”凌晨現在只想知道結果,沒功夫跟袁大頭多耗,他怕急診室裡的隨時出什麼情況還得需要他去調配。
其實冷莫璃明明在那站着,哪裡事事都要他這個總裁去幹,偌大的淩氏,要是沒兩個左膀右臂,他早就累死了。
袁大頭暗吸了口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難道?
“今天晚上參與的人都抓住了,在事發五百米以外,發現了另一輛高賽,已經被託回去了,還有一個人在逃,正在安排警力搜查。”
片刻不敢耽誤的把這邊的情況彙報之後,他想問一句,莫書記那邊有沒有什麼新的指示。
“帶足人手,兩天之內,必須把人翻出來,要是兩天之內,沒有結果,袁大頭,你就等着屁股下面這把椅子搬家吧。”
凌晨暴戾的語氣讓袁大頭愣愣的聽着電話裡傳來的盲音,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換領導了,可是連凌晨說話都變成這樣了,那莫書記……
袁大頭不禁抖了抖肩膀,對着正在分佈排查任務的下屬們吆喝道:“最新指示,兩天之內,務必把人抓回來,要是抓不着,哼哼……”
凌晨掛了電話也沒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什麼不對,也沒覺得自己是不是越權了,一個商人,把手伸到人家刑警隊了,凌晨這會兒甚至不知道,袁大頭一邊安排着兄弟們抓緊完成任務,一邊還在心裡感謝他替他承了莫書記一部分火氣。
電話直接塞回了莫驕陽的西褲兜裡,凌晨瞧了眼急診室的燈,又看了眼莫驕陽的臉色,陰沉卻又安靜,明明是兩個矛盾體,卻都被這一個男人展示出來。
左腳抵着牆,兩手插着兜,後背半躬着,後腰貼到了牆面上,而上半身微微的前傾着,是爲了讓自己能準備的看見急診室的對開門。
“驕陽……”
他想說,驕陽,杜若一定沒事兒的,那丫頭瞧着柔柔弱弱的,那就只是外表,實質上,這丫頭的內心強大着呢,你別被她嚇壞了,沒準這會兒咱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那丫頭沒心沒肺的還在裡面睡覺呢。
不是說孕婦嗜睡嗎?
他是想這樣輕鬆的去說的,至少讓莫驕陽神情鬆懈一點,整個人繃起來的樣子,就像是坐陣後方指揮的將軍,明明排好了兵,布好了陣,卻因爲前方臨時出現的軍情而沒有得到及時的稟報而沉了氣,凝了神,不便指手劃腳,卻在等待結果。
凌晨想說,莫驕陽,你這個樣子,害的咱們大家心都繃了起來,等回頭小若若出來了,還不得笑話咱們三個大男人抗不住事啊?
可是話到了嘴邊,打了個轉兒,又被他嚥了回去,那個男人,壓根連點餘光都欠奉給他。
噝――
凌晨睨了一眼冷莫璃,剛纔這傢伙是跟着進去的,魯大夫若是有什麼話,總會跟他說吧。
“莫璃,魯大夫剛纔說什麼沒?”
冷莫璃搖了搖頭,目光掠過莫驕陽,落到凌晨的臉上,“魯大夫的婦科聖手不是徒有虛名的。”
凌晨被冷莫璃一句話噎的沒了聲音,這間醫院,其實大部分都是冷莫璃在操作,最初的時候,他只負責出錢,現在,他只負責看帳,看每年的贏利,然後給員工發紅包,發獎金。
晨光醫院的醫生主任級別的,每年的獎金是與病人爲醫院創造的效益相掛勾的,婦科是除了腦科以爲,年年名列前矛的獎金得主,可見,魯大夫手下出來的病患,會有多少。
莫驕陽的世界很安靜,安靜到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安靜到只有一雙眼睛還在盡職盡責的進行着工作,而它工作的方向,就只有看住那扇對開的玻璃門上,燈光的變化。
部隊忌諱紅色,不只是因爲執行任務時,紅色不好隱蔽,還因爲紅色像鮮血一樣,代表着流血和犧牲,所以,部隊爲戰士們配備的軍裝,還有野戰服,都是與綠色相關的。
久而久之,他的世界裡,曾經很長時間,是被綠色所佔據的,走在軍隊的大院裡,遠遠望去,那一片長長的綠色,無論是植被,營房,還是軍裝,都是這樣的顏色,甚至開車出門,也要綠燈通行。
陸聰那小子任務出的少,書讀的卻不少,沒事兒的時候就給戰友們朗誦詩歌,他記得,有一篇文章裡寫過,綠色是一種生命狀態,無論是嫩綠色,鮮綠色,青翠的綠色,還是深綠色,都代表了一種生命的狀態,代表了身體的健康,活力,代表了生活當中的無限希望。
所以,此刻,他在祈盼,祈盼那扇門上的燈箱換一個顏色,爲什麼要選擇紅色呢?多不吉利啊,明明牆壁都用了白色,那燈爲什麼不可以用白色呢,那光也不是非要紅色才醒目不是,完全可是選擇黃色,綠色,紫色,藍色……
“凌晨,你們醫院這是什麼破燈?”
“啊?”凌晨被問的一愣,詫異的搜尋着莫驕陽的視線,沒有半點的交集是落在他身上的,甚至連一個扭頭的動作都沒有,從打杜若被推進去,莫驕陽就維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過,深邃的視線微微上揚,定格在急診室的紅燈上,帶着滿滿的怨憎。
“破燈?”凌晨對這兩個字實在是沒理解明白,他不是一個事事要求完美的人,可也絕不濫竽充數,尤其在醫院這種地方,二十四小時開燈作業,你能把盞破燈扔這?
這還只是急診室,要是到了手術室,你弄盞破燈進去試試,就算醫生不殺人,患者都得把你給殺了,丫的,開不起醫院,裝什麼大蒜,弄個破燈去照明,也不怕那醫生一個老眼昏花,原本該落在盲腸上的刀,一下子落到了十二指腸上,雖然都是腸,可是這後果可真是千差萬別啊。
凌晨瞧着莫驕陽這態度,只怕是得不到回答了,只把目光投到了冷莫璃身上,這家醫院可是冷莫璃統管的,從去年開始,他就給了冷莫璃股份,這會兒,瞧瞧,人家莫書記說了,這醫院的東西破了,你怎麼辦?
冷莫璃抽了抽嘴角,明顯這是池魚之殃啊,不過他得強調一下自己的工作還是認真負責的,至少那一年幾百萬的紅利不是白拿的,“咱們醫院所有的燈具都是三個月一維檢,正好最近的一次,是半個月前。”
言下之意,就是莫書記嘴裡的破燈,還是半個月前換的,這種東西用不了多少丟人,晨光醫院年年的利潤可觀,不會在這種小事兒上斤斤計較。
“回頭換個顏色。”莫驕陽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凌晨與冷莫璃對視一眼,再次把注意力落到那個紅燈上,於他們而言,那不過就是個提示,就像電影院裡的安全通道指示燈箱,就像商場裡每層分類的目錄指示牌一樣,就是起到個提示的作用,真沒別的意思,至於顏色,也不是他們選的啊,全世界的醫院都通用一樣的顏色,自打第一家醫院引用了以後,也沒見哪家醫院,或者哪個家屬排斥過啊?
凌晨挑了挑眉,深深把狡辯埋進了心裡,莫書記,您確定您這不是在雞蛋裡挑骨頭?
紅燈轉成了綠燈,突然之間,身旁的男人動了,腳下生風般的立在了急診室的門口,凌晨終於鬆了口氣,這個男人,總算是的把目標轉移了,不然,他都懷疑這個男人再揪着他這燈的問題不放了,他怕回頭真滿足了這個男人的要求,別的患者該找他們醫院算帳了。
莫驕陽清晰的聽到了單架牀移動的聲音,然後兩扇對開門同時被推開,護士或許是知道外面守着的都是什麼人,所以開門的時候,明明莫驕陽擋了人家的路,也只是客氣的請莫驕陽讓開一些。
幾乎在單架牀被推到門口的時候,三個男人就都迎了過去,莫驕陽站到了杜若的右側,單手直接握住了杜若已經紮了滴流的右手,小心的撫摸着微涼的五指,步子隨着單架牀的移動而不曾停留,目光緊緊的落到了杜若的臉上。
單架牀上的女人還在緊蹙着眉頭,仿似在無聲的訴說着身體的不好,之前慘白的臉色似乎恢復了一些氣色,一排睫毛擋住了那雙靈動的眼睛,讓人看不到此時此刻,那雙眸子裡該是如何的光。
凌晨慢下一步,讓冷莫璃跟着莫驕陽去病房,自己則留下來問問魯大夫情況。
“孩子有沒有問題?”
魯大夫輕呼了口氣,“胎兒太小,還不足三月,已經做過了檢查,孕婦是受了驚嚇,再加上劇烈的震動,才導致動了胎氣,好在,之前孕婦的身體狀況一直不錯,這一次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凌晨提起來的那口氣,終於能鬆了下來,“接下來需要注意什麼?”
魯大夫到是沒想到凌晨是這麼細心的人,一般男人,基本上都不會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們眼裡,女人懷孕,生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就像是許多農村,女人就算是快要臨盆了,還要下地幹活,有的甚至把肚子裡的孩子就生在了包米地裡,生完之後,扎個圍裙,繼續幹活,那些眼裡,從來沒覺得女人金貴,從來沒覺得女人懷了孩子,就是爲家裡延續子嗣,是該被敬重的。
魯大夫是女人,而對一個關心女人的男性,自然心裡充滿了好感,再加上杜若的身份,也樂得把問題說的細一些,免得以後家屬因爲照顧不周,再來找她的麻煩。
“至少有一至兩個月要臥牀休息,而且要時刻觀察下體會不會出血,如果有出血狀況,要及時送到醫院來。”
“就這些?”凌晨默默的記在了心裡,想着一會兒再去跟莫驕陽談一下。
臥牀休息不是什麼問題,莫家也不是指着兒媳婦,孫媳婦掙錢養家的,如今能好好保住這一胎,比什麼都強。
魯大夫點了點頭,“母親很堅強,估計在撞擊的時候,她應該一直拿手護着小腹了,不然,結果會比現在要嚴重,再加上孕婦不能隨意用藥,所以,我現在只是對她做了最保守的處理,如果孩子也和母親一樣堅強,想來就能度過這一關。”
微頓了一下,魯大夫把聲音壓的低一些,因爲半夜的走廊,聲音稍高一些,就會伴隨着迴音。
“還有一點,就是母體在懷孕期間受過創的,生出來的孩子很有可能會出現畸形,這個只能說是機率性的存在,那幾年有個明星不就是在懷孕的時候,被記者圍堵出過車禍,聽說當時正懷着孕呢,後來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就出現了畸形的症狀。”
凌晨眉頭一皺,對於魯大夫這樣說話有些不高興,“這樣的機率有多少?”
作爲醫生,魯大夫到是對自己的職業很盡職,兩隻手插在了白大褂的兜裡,像是沒看出來凌晨臉上的不高興一般,“就連b超也沒辦法完全確認一個孩子的健康與否,我說的這個,也只能說是可能會出現的情況,至於機率,那就要看這個孩子的幸運程度了。”
呼――
凌晨有的時候真不喜歡大夫說話這種方式,要不你他媽就別說,哪怕最後生出來是個畸形的,可至少這個過程,家屬還是美好的,要麼你他媽就說一定是個畸形,雖然還沒見到孩子,可是家屬已經可以考慮要還是不要了,至少不會真生出來畸形之後,家裡跟着難過。
碰到條件好的,花個幾十萬,幾百萬的治治也沒事兒,只要能治好,要是碰到條件不好的,難道等着孩子生出來,讓人家爹媽砸鍋賣鐵去?
這會兒要不是看魯醫生年紀大了,凌晨真想一腳踹過去,還得在你臉上啐兩口,甭管男的,女的,就是爲了疏解胸中這口氣。
可是現在,人家六十來歲的人了,你他媽上去踹一腳,道德都跑死海去了?
擺了擺手,大步邁開的時候,聲音已經傳了過去,“沒有把握的話,以後嚥進肚子裡。”
魯大夫一怔,望着凌晨的背影,初始還是不解,可是隨後,又想到了傳聞裡這位爺跟莫家那位爺的關係,估計這是感同身受了吧?
莫驕陽現在最關心的就是杜若的身體,太專業的知識他不懂,所以,他不喜歡跟醫生打交道,就像爺爺說的,明明是一個小病,非得說上一大堆的專業術語,最後再給你開一個幾塊錢的藥就能把問題解決的方子,所以,在他的認知裡,醫生和老師一樣,都是喜歡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的代名詞。
這種複雜,可以讓凌晨去解決,他現在更想陪在杜若身邊,不能讓她孤孤單單的,他要在她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
把女人從單架牀上抱到了病牀上,寬大的病牀足以再睡下一個人,莫驕陽也不在意屋裡護士,還有冷莫璃的眼光,直接脫了鞋子,拿過枕頭放到了後背,自己靠了過去,又把杜若抱在懷裡,然後示意冷莫璃拿過被子搭在兩人身上。
這樣的舉動,若是在別的男人或是女人做來,或許會覺得不好意思,會讓人覺得這兩人膩歪的噁心。
可是莫驕陽放空一切的目光裡,就只有杜若一個身影的存在,這些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半分的違合,甚至屋子裡女護士都在羨慕着牀上閉着眼睛的女人有這麼一位體貼的丈夫。
冷莫璃本就不是愛管別人閒事兒的人,心裡知道莫驕陽對杜若的看重,剛纔女護士已經小聲的把情況跟他說了,大體還是不錯的,剩下的就是要靠休養了。
被子給兩人搭好,有些擔心這樣的姿勢,一會兒莫驕陽的胳膊就會麻,“要不,你把她放下吧,魯大夫說她這是身體高度緊張之後,神經得到了放鬆,整個人進入了昏睡狀態,可能很快會醒,也可能要明天早上才醒。”
莫驕陽點了點頭,擡頭看了一眼滴流,“這種藥對她的身體有沒有傷害?”
冷莫璃很快明白莫驕陽話裡的意思,搖了搖頭,“不會,孕婦不是不能用藥,而是要在劑量上着情處理,現在打的藥是用來保胎的,不會兒對她和胎兒有損害的。”
微頓了一下,冷莫璃看了眼腕間的手錶,已經凌晨了,“要不,你睡會兒,我讓護士過來看着。”
莫驕陽搖了搖頭,“你去開門吧,應該是凌晨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