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歸卻非舊人回
夕陽將紅霞一點一點染過天際,涼風習習,將靈堂的悶熱除去。
紫銅鎏金香爐之中所插三支紅香白煙嫋嫋,似是刺紅了在場衆人的眼眶一般,盡是清淚灼灼。
被硃色綢緞包裹的棺材放置於靈堂正中,兩旁白花攢簇,白綾纏着紅色鎏金柱子,倒也是難遮掩房間的奢華。
但若是仔細一看,棺材之前的雕花精緻的紫檀牌位之上,卻是沒有任何名字,不禁是令人困惑,棺材之中所躺之人到底是何人?
不久,衆位主子模樣的人已然紛紛散去,轉身,清淚拭去,便是淺笑而顯,留得一干身穿華美服飾的丫鬟與侍衛守於靈堂之外。
隱隱啜泣的聲音已然嘶啞,唯獨一身着樸素交領繡蘭花衣衫的婦人跪於蒲團,人到中年卻依舊風韻猶存。
“煙雲啊,是孃親對不起你啊!”
輕輕的呢喃之下婦人的神色實則毫無愧疚之意,擡首間似是隱隱的笑意猶在。
忽地,未封的棺材裡猛然間傳出一陣響動,那一抹本就是若隱若現的笑容頃刻間凝結在她的臉上。
不會的,她已經死了,怎麼還會有聲音呢?
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婦人兀自安慰着,本是擺於兩側的手卻又合起,手中的紅香緩緩燃着,些許煙霧將雙眸薰得淚眼朦朧。
只聽“哐當”一聲,棺材之中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婦人美眸圓睜,小心翼翼地起身上前瞧着情況。
只有瞧了事實,她纔是不會多想。
“啊!煙雲,你,你沒死?”
這一瞧可是倒好,正巧是瞥見棺材之中的女子雙手推着棺材蓋的場景,可是讓她嚇了一跳。
“你,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女子淺黛淡妝,玉額之上牙色梅花花佃惹目,杏眸之中稍許漣漪並起,精緻小鼻之下的嬌脣恍然微啓,若非是講話的聲音過大,他人瞧起來她應當是大家閨秀般端莊之人。
周圍皆是靈堂一片,而自己身下,方纔困住自己的居然是一個棺材!
什麼情況?
自己不是在試剛研發的毒嗎?
一覺醒來,怎麼會在棺材裡?
樑煙雲愈發是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像是見了鬼一樣驚恐的婦人,再一次出口問道。
“你是誰?我又是誰?”
這個嬌小的身體正穿着柔軟的綾羅衣衫,精緻繁冗的牡丹刺繡教人是看花了眼。
不是棺材嗎?
怎地穿的不是壽衣,真是奇怪?
不過,她現在倒是要搞清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何人啊,她該如何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存呢?
“煙雲啊,你果真是沒有死,可是嚇死孃親了,我是你的孃親,樑嬤嬤啊,你怎麼什麼都記不清楚了?是不是被水嗆傷了?”
樑煙雲自個兒都是沒弄清楚狀況,這個婦人反倒是同樣問了一大堆。
這可如何是好?
“孃親……孃親?許是吧,煙雲溺水可害怕了,那漫天而來的水嗆得煙雲說不出話,身旁甚至於一個救命的人都沒有啊……”
略是沙啞的聲音緩緩而出,許久,樑嬤嬤纔是動手將樑煙雲小心翼翼地從棺材裡扶了出來,正是對上進入靈堂送紅香的丫鬟。
“啊!樑姨娘詐屍啦!”
一聲尖銳的尖叫聽起來比方纔那婦人還要恐怖,不過誰又是知曉,那樑嬤嬤不過是驚嚇過度而頓時喑啞了片刻罷了。
樑煙雲呆呆地對上灑落一地紅香白燭的丫鬟,不禁是同樣面露苦色。
你怕我也怕啊!
誰能告訴她什麼情況?
能不能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啊?
頃刻間,於靈堂之外看守的侍衛和丫鬟皆是蜂擁而來,人未到,議論之聲已然是響徹了樑煙雲的耳中。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忽地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樑煙雲握緊了樑嬤嬤一絲皺紋未染得手,猛然間重重地捏了一下。
果真,那樑嬤嬤一聲驚呼,下意識地將手挽間的樑煙雲推了一把。
“孃親……”
聲音逐漸消散風中,樑煙雲管你是誰要來,倒是先行昏迷了纔好,乘機聽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煙雲,你怎地了?玉琅,你來得正好,快且將府醫喚過來!你們,你們先退下吧,告訴王妃,樑姨娘未過世,這個靈堂便是撤了吧!”
這般滿滿擔憂的話語自然是樑嬤嬤口中所出,不過倒是聒噪許多。
樑煙雲悄悄睜開一絲眸子,好似瞥到了樑嬤嬤脣間的不滿。
不對啊,按理說,這個人是自個兒的親孃,見到她未死不是應當大喜過望嗎?
正當樑煙雲暗自思量着,便是隻覺身子一輕,隨即落入了一個懷抱。
“奴良,你可是小心着,莫要摔了姨娘。”
奴良?
丫鬟?
倒是有點不一般了。
樑煙雲愈發是覺得事情有趣,看來自己在這個世界倒是有點意思了。
“玉琅,你怎地又回來了?府醫呢?”
樑嬤嬤那聽似焦灼的語氣在樑煙雲耳中卻是如同蜻蜓點水,平淡無常。
接着傳來“撲通”一聲,卻沒有任何回答,那模樣姣好的玉琅竟是一下子跪倒在地請罰。
“樑嬤嬤,這樑姨娘既然已經醒了,還要什麼府醫呢?速速回房間歇息着不就行了?”
略是輕靈的聲音說出這番話來,樑煙雲總覺得有點嘲諷,便是稍稍眯起了雙眼,正是瞧見身前即刻迫近的女人。
只見該女人頭頂凌月髻,其上一支雕鏤精美的金簪着實晃眼,水藍色雲紋銀邊對襟長裙,上面繡着精緻的劍蘭,那栩栩如生的模樣好似能夠惹來蝴蝶。
正因爲她背對着光,樑煙雲倒是一點兒也瞧不清她的模樣,卻好像從那朦朧的面容之中感覺到滿滿的輕蔑與嘲諷,而更多的,或是不信與不甘。
“王妃,這……姨娘腹中還有孩子呢,只怕是不好吧……”
樑嬤嬤支支吾吾地說道,樑煙雲同樣是不知曉她是怎麼樣的神色,便是不再去多想了。
在看到那女人的一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忽地徹骨,充斥而來的樑煙雲的記憶已然將她的腦袋擠滿。
可是她依舊是要裝作雲淡風輕模樣,不能夠被她們發現。
什麼孩子?
難道這個樑煙雲以前還有一個拖油瓶?
“有孩子又能夠怎樣?王妃的話,樑嬤嬤還是敢不聽了嗎?”
說話的正是凌王妃左曉月身邊最爲心腹的丫鬟夕月,只見那丫鬟身着綢緞綴細珠長裙,光是頭頂的幾支絞絲銀簪恐怕尋常丫鬟都要花上好幾個月的例銀才能夠得到的。
嘖嘖嘖,真是奢侈!
樑煙雲暗自腹誹,忽地察覺到橫抱起自個兒身子的奴良好似一僵,便是不敢再多動彈了。
“自然不是,老奴說錯了話,還請王妃息怒。”
“夕月,你是如何跟樑嬤嬤說話呢,好歹她也是本王妃的奶孃。”
左曉月一挑眉,上前虛扶了樑嬤嬤一把,看似恭謹,實則心中應當根本瞧不起這個樑嬤嬤纔是。
“王妃說笑了,奴良,還不將姨娘送回房中,等在這兒作甚?”
樑嬤嬤轉身便是一聲斥責,面對樑煙雲依舊存着隱隱的怒意。
“是,樑嬤嬤,王妃,奴良這就回去。”
樑煙雲瞧不見奴良的模樣,但是從這冰涼而又清麗的聲音之中可以猜到,估摸着是個冰山美人。
“你們先行回去,待會兒,本王妃自然是會前去瞧瞧。”
“奴婢先行告退,恭送王妃。”
齊齊的一聲呼聲竄入樑煙雲耳中,聽起來真是令人心惱。
“啊!”
樑煙雲正在心中暗自咒罵着這個死女人,轉眼自己差點兒就摔在了地上,幸好奴良眼疾手快,猛然間扶住了她,不過還是令她心頭一悸。
“咳咳咳……”
不過,餘光瞥見左曉月那囂張的模樣,樑煙雲自然不會這般輕易放棄,倏忽間仍舊是從奴良玉臂之間倒下,直直地摔落在左曉月身前,驚起一地灰塵惹得她生生咳嗽了好一陣。
樑煙雲的記憶已然是全部抵達她那英明神武的大腦。
左曉月,兵部尚書之女,自小恩寵有加,表面上端莊大方,實則陰狠毒辣,嫁入凌王府後未得凌王歡心,一年未圓房,便是暗中將氣全部撒在這個唯唯諾諾且已有身孕的樑煙雲之身。
哎呦呦,真是演得好一齣戲碼呢!
且樑煙雲之死也是因爲左曉月,似是丫鬟夕月將她喚到冰月湖邊,假裝不小心將她推了下去,本以爲會死無對證,這倒好,樑煙雲未死,左曉月自然是害怕她說出些什麼,便是一開始就將她緊緊地箍在手中。
“你這丫頭,怎地連姨娘都抱不穩了?這王府還留你何用?”
奴良是凌王墨琛派至保護樑煙雲的丫鬟,自然早已經是成了左曉月的眼中釘。
只見左曉月微微彎起柳眉,玉手被夕月小心翼翼地扶於手中,射於樑煙雲之身的目光滿含銳利,難道以爲她看不出來嗎?
曾經的樑煙雲還是真的這般相信左曉月,甚至以爲她一直在幫助自個兒,呵呵,這件事兒可是露出了她隱藏已久的狐狸尾巴,因而也沒有必要再僞裝下去。
“奴良,無事,你先退下吧。”
聽到這突然一冷的話,奴良略是震驚地瞥過樑煙雲一眼,待覺得不像是開玩笑纔是應了一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