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佛見車外突然出現的兩名壯碩冷麪之人,漠然凝眸,緩慢掃過。二人心頭頓感莫名壓迫,竟生出了些許懼意,正欲入車的步子不由一頓。
只聞介於男子和女子間,不軟不硬的冷厲之聲不徐不疾傳出,
“咎殃,你想好了要違背天之厲命令,便自己動手押解吾下去。”
他非於人面前僞裝充飾之人,既讓她乘了御用之車,亦只封鎖功體,並無對待尋常人質之殘酷,便不會任由手下之人動用私刑。
二人陡震住,本見天之厲之王駕,卻要從內押解人時的一絲猶豫頓成了爲難,尤其是看清了內中之人絕代聖潔姿容,還有周身氣勢,足可匹敵天之厲,她之言語,亦根本不似犯人,可水之厲命令,眼中冷利,卻也不是作假,押還是不押?騎虎難下間,二人定住了步子,看看突然冷沉了面色的咎殃,又看看車內穩如泰山的金色身影,極是爲難。
就在此時,天際突然飛馳而至傳令官的身影。
咎殃聽了天之佛之言本一凝眸暫停了動作,卻突然見他,驟一擰眉,大哥身邊的傳令官,不是隨他一同去了災區,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冷沉的面容倏然便化作了滿面春風,擡手一撫下巴,另一手搭在了他肩頭,似笑非笑道:“大哥也真是,怎麼千里迢迢把你打發來了,其他的吾不擅長,但說到對樓至韋馱動刑還是非常熟練的,他何必擔心。”
傳令官清楚元種七厲幾人脾性,微微一笑,輕巧避開他之手,微一俯身算是見禮:“水之厲說笑,王言樓至韋馱是厲族貴客,不可怠慢。還要請水之厲將王之車駕引到乾天宮,司殿已經在那裡等候。”
“什麼!”咎殃聞言一怔,臉上的文雅笑意頓時抽了抽,皺眉狐疑死盯進他眸底:“乾天宮什麼時候成了關犯人的地方?吾才離開異誕之脈沒多久,怎麼不知道這麼大的變動!”
水之厲分明是在懷疑他耳朵出問題了。傳令官面色微紅,輕咳一聲,笑着認真道:“王確實是如此吩咐屬下,屬下怎敢擅自更改王令。”他也震驚,天之佛的身份,但凡隨天之厲征戰苦境的人都知曉。厲族勢不兩立之死敵,王怎麼會讓她住進乾天宮?可他之職責,有些疑惑只需永遠埋在心底,無須思考,遵照王令去做便可。
車內的天之佛聽出咎殃之不可置信,平靜沉着的眸光微一閃,皺了皺眉。乾天宮是什麼地方?他爲何如此激動?
咎殃想着天之厲肯定還留下了命令,不會將天之佛關押在地牢中,想必該是留了命令給看守地牢之人,重設重地關押,故直接將馬車趕到了此處,卻不料竟是如此,頓暗冷沉默,良久後纔不情願狠狠瞪了車駕一眼,又飄身上了馬車,卻是未進去,一把搶過馬鞭,瞪一眼駕車人:“看什麼看!沒見過水之厲趕車!”
“啪”得一聲,揚鞭解氣打在了神駒之上。不管大哥想什麼,他總歸必須執行他之命令。
馬車走瞬間騰空,太過突然,天之佛被鎖功體的身子都陡一個後仰,腰身彭得撞在了車後凸起的一塊硬物上,一皺眉,才又扶着坐起。
咎殃滿意邪瞥一眼,冷笑咧了咧嘴。對樓至韋馱,就該如此!
片刻後,騰空疾馳的馬車,很快駛入了一處高聳入雲的宮殿上空。
只見周圍雲霧繚繞,但依然難掩殿宇恢宏之巍然氣勢,無數座錯落有致,衆星拱月般圍繞着此座宮殿。不知名的神獸盤踞在沖天飛檐,別有莊重威嚴之感。
鐵壁未關,天之佛從飄飛而起的簾帷間,看到了雲下之殿景,雖看不見殿檐下宮牌之名,卻皺着眉頭,眸色一凝,不假思索確定了此座必是他們口中之乾天宮,瞬間也有些明白爲何咎殃幾人那般神色。殿之沉霸氣勢與他太過相像,根本不需她再思索,此地是他之寢宮。
天之厲讓她住在此地,有有何算計?雖料到他不會像對尋常俘虜那般處置她,但也不至於如此。難道他要親自監視她?功體盡鎖,稍有功力之人便可打傷她,發現她之蹤跡,如此做不過多此一舉。
又是一次難以猜測出天之厲舉動之後的意圖,天之佛心頭突然莫名煩躁,冷然一闔眸,將眼前所有景緻都阻隔在了眼簾外。或許突然改變行事之法,讓她摸不着他之意,便是其行爲動機。
片刻後,鏗的一聲,馬車強震落地,仿如從高空墜落,在地上還震了幾震,但馬和馬車卻安然無言,沒有絲毫損毀。
天之佛有了上次經驗,曉得咎殃刻意爲之,擡手先行扶住了尚留着一半的鐵壁。等車停穩後,心緒倏然平靜,淡淡睜開眼,並未等咎殃出聲,便彎腰起身挑起了簾帷,提步下車。
剛落地的咎殃見此,挑眉輕蔑看她,抱臂立在宮殿門和馬車之間嘲諷笑道:“敢情天之佛是個貪慕富貴,卻受不了艱苦的出家人!到此殿前,便不請自下,真正令吾大開眼界,吾平生敬重苦行之僧,最見不得的便是富貴僧人,你好自爲之,莫讓吾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否則吾水之厲,便是你在異誕之脈的噩夢。”
天之佛不置可否,連看都不看他,便直接擡眸去尋到能證實此殿爲何之物。
這點倒是和苦境宮殿一般,牌匾亦是在殿門之上,飛檐之下,威儀豎掛。
乾天殿三個金色大字,凸起鑲嵌在黑色玉石之上,毫不掩飾的霸氣狂威自一筆一劃中顯露無疑。
早已等候的司殿,見她從馬車上下來時莊嚴氣勢,便已難掩驚歎,和一絲雖是仇敵卻也油然而生的讚佩之意。耳聞許久,如今終於見到了阻礙厲族霸業的佛鄉領首,卻是比傳言更加震撼。如此之人,難怪王對她下令時,眸中會有那般只有親眼見到天之佛後,纔會理解的神色。
她只在殿前這一站,若非目視,她還以爲是已經在災區的王駕臨。厲族近千年毫無辦法再進一步,今日見了她,便無詫異了。若非仇敵,她着實會是個如天之厲般,值得厲族敬佩尊崇之人。
可惜,偏偏做了厲族敵人。
天之佛收回的視線轉向她,此人眸斂精光,沉穩佇立下,隱隱透着一股浩然正氣,完全出乎意料她所預料的情形,陰險狡詐的厲族怎麼可能有如此純然正氣之人?她微微凝了眸,平靜冷漠道:“吾之住處在哪裡?”
司殿尚未來得及回答,咎殃已經插了口:“大哥離開前留下了什麼令?”
司殿笑了笑,水之厲一如既往的性急,掃過樓至韋馱後,道:“王讓你將此人交給吾後,立刻去該去的地方。不要浪費時間在憤憤不滿他之安排。”
咎殃怔了一怔,大哥怎麼知道他會不滿?
司殿久在天之厲寢殿負責諸事,一顆玲瓏心極爲精敏,看出他之心緒,眸底帶着對天之厲毫無懷疑的敬意和忠心,笑道:“水之厲切莫被一時氣憤蒙了心,王向來對七位宮主性情瞭如指掌,怎可能不知你之想法。你該相信王,他從沒有錯過。”
咎殃頓被她三言兩語解開了心頭疙瘩,若非天之佛沒有那次佈局傷了大哥和劫塵,他或許還能公仇公對。戰場交鋒,敵對雙方死傷皆是正常,可害得劫塵險些喪命,卻是添了不共戴天的私仇,公仇他可以耐心等待天之厲動作,私仇卻是氣憤難平,大哥竟然看出來了,面色一紅,一直繃緊着皮肉似笑非笑的眸中,才露出絲往日的放蕩不羈,突然一擡手搭在了司殿肩上,笑得異常燦爛:“這麼七竅玲瓏的姑娘,還是大哥身邊的司殿,要身份有身份,要人有人,也不知來日是誰有福氣娶了你!不如……”
司殿不動聲色笑着避開了他的手:“水之厲早已心有所屬,屬下不敢高攀。能爲吾王和厲族辦事,已經心滿意足,再無他念。”
咎殃被她說中了心思,深覺無趣,跟聰明人一點兒都不好玩兒,掃興一笑,也不再戲弄她,大哥挑的司殿也這麼火眼金睛,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泄露被她看出來了。
天之佛見司殿每每提及天之厲,眸中所露出的皆是誓死效命的忠心,和毫無外心的心悅臣服,竟與劫塵、魑嶽、鬼邪等元種八厲一般,微不可見詫異閃了閃眸。
元種厲族對天之厲那般忠心可以理解,他們與他之關係已非上下級,而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付出性命的兄弟。可這司殿,不過小小掌管殿務之人,竟也對他那般,分明將其當做神祇一般信仰,若能爲他而死,便是無上榮耀。
想着她眉心無意識蹙了蹙,心底不受控制一沉。厲族情況,跟她所知完全不是一回事。當初借恆沙普賢之體在軍營中所瞭解,厲族情況和苦境相差無幾,只今日見這司殿,便一舉推翻了所有。本已在路上謀劃好的一切突然之間全無了用武之地。
衆人對天之厲的尊崇態度,根本就不是她在軍隊內所瞭解,是因軍制外力使然。
那到底是?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麼,她面色陡然一變,有些微微沉白。難道這不過是天之厲命令下,厲族所有軍隊聯合起來在她面前演的一場戲!衆志成城,沒有一人有外心,全部都是心甘情願,爲厲族爲天之厲,這個厲族之王而做。
到底是什麼力量竟讓他們,能那般毫無破綻地集體演了一個月戲?厲族擅長僞裝,可這只是對元種八厲和功體高強之人而言,普通將士根本不可能做到。
想到這種最不願看到的可能,天之佛心底一沉,胸口竟覺窒息,袖袍中手指頓無意識握成了拳,還曾溫熱的身體只覺涼意侵襲。
厲族這個她自以爲了如指掌,卻實際根本一無所知的族類,她怎會犯了如此大一個錯誤!她怎會未想到天之厲敢讓她自由出入軍營各處,便已經是有了如此的應對之策!厲族!如此可怕團結的厲族,一片散亂難以凝聚的佛鄉強攻不下,根本就是理所當然……
天之佛無意識咬緊了滿嘴銀牙,眸光沉凝,腦中不情願卻不受控制閃過了山洞中,天之厲在血池中爲她解毒時的情形。
“放下你的自以爲是,樓至韋馱。厲族和吾,你一點兒都不瞭解,便冠上了各種名目想要誅殺。你之分別心,當真已重到了無可救藥。”
……
“若上溯萬年,厲族衆多百姓,實則全部都是苦境之民。當初爲避連綿不斷的戰禍,才進入了異誕之脈。你修行數萬年,期間之事,必然親歷過。”
她那時根本未曾入心,不過人在屋檐下,隱忍怒恨而聽,過之即忘,本以爲完全不曾在心,卻不料此時輾轉,天之佛倏然才醒悟過來,驟皺緊了眉頭。她竟然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沒有一句漏聽過。
咎殃看着她毫不掩飾,在他們眼前面色幾變,猜不透她又有何盤算,眸底冷光一閃,看向司殿:“吾將她交給你了,若我們不在間,她不知好歹,你儘可動手處置,只要留着命就行,想大哥也不會怪罪。他的不可怠慢,只是對有自知之明之人而言。她功體被鎖,不會再傷厲族任何人,你也不必害怕。”
司殿看出他之冷恨,曉得根源,笑了笑頷首:“水之厲放心。”幸好不曾說出天之厲爲樓至韋馱安排的住處是哪裡,不然水之厲又該怒氣騰騰了。
話音尚未落盡,咎殃便化作一道藍光,片刻不再耽擱急往災區而去。
二人言語之中絲毫沒有透露天之厲去向,他們不在期間,這個他們是指何人?除了咎殃,還有誰?
司殿見天之佛凝思,若有所思一閃眸,噙着客套該有的待客之容,轉身推開了主殿之門,一伸手微俯身道:“至佛輕隨吾來。”
天之佛未曾料到她打開了眼前的殿門,以爲是陪殿,眼前所能看到的三座高聳入雲的宮殿一模一樣,都掛着乾天宮的牌匾,更不想她會稱呼至佛,言語間沒有對敵人的恨意,平靜有禮,所有的不同尋常都凝成了疑惑壓在心底,皺眉詫異一怔,略一思索,便又恢復平靜,邁步跨入了殿門。
司殿等她進入後,才隨步進入,到了大廳後微快兩步走到她前面,將她向天之厲寢房引去。
天之佛不明就裡,如今在不熟之地,暫壓下了諸多思緒,欲要以靜制動,便平靜隨她進了房內。
司殿笑看着立在房內的她道:“王和七位宮主都不在宮內,至佛若有何需要直接尋吾便可。 在王歸來重新安排前,這裡便是至佛的臨時住所。”
天之佛不知這裡是天之厲御用寢宮,只見內中擺設古樸沉穩,更只是金黑二色,不失莊嚴,只按照對苦境皇宮的瞭解,以爲亦是黃色爲尊,便未生牴觸,反覺得身處其中,心神寧靜,平靜莊嚴看向她頷首,“嗯”了一聲,雖冷淡,卻並無對厲族的敵對厭惡。
司殿笑笑,這一聲倒是久居高位之人會有,與王平素應答她之請求時略有相似,便轉身離了此地。
房門被她帶上關閉後,天之佛眸底這才又露出了冷沉,擡眸掃過房內各處,最後凝在了射入光芒的窗戶上,微眯了眯眼。
這司殿方纔所透露的消息,分明刻意而爲,卻又不說出他們真正下落。天之厲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異誕之脈出了什麼事情需要元種八厲和大祭司全體出動去解決?此事是否和天之厲放棄半壁江山輕易撤軍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