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間,尹都所有人都按照天之佛的要求安排妥當。
第四日天剛矇矇亮,衆人仍在熟睡之時,西城天際,一道從未曾見過的光華悄然來到,直接便落在了魑嶽在西城暫闢的臨時住所,一座已經染病死亡的富戶宅內。
一陣腳步聲後,吱呀一聲房門響動,還略微昏暗的房內光華一閃,頓時亮如白晝,偌大的窗戶上片刻後增加了一條莊嚴巍然身影。
“天之佛,已經安排好,接下來如何做?”
“召集瀕死者隔離區所有人到靈臺亭。”
詫異之聲,“只召集瀕死之人?”
“嗯。”
與瀕死之人隔離住在同一處,僞裝的天之厲眸光深沉一閃,她不久後便會到了此地,暗暗撤去了功力,青紫的面色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期待。吾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處理他們這些人,樓至韋馱。
“咳咳,邪九世!”正是他僞裝的人之名字,聽到同住的另一人叫喚,天之厲頓變眼底威芒,成了虛弱無力之樣,緊靠着窗戶邊的牆壁,緩慢轉動看向被吵醒之人,不好意思沙啞道:“可是吾起身動作影響了你?”
同住之人是個垂死的中年大漢,滿臉絡腮鬍子,卻是與他一般的青紫面容,一陣撕心裂肺的爆咳,急擺了擺手,咳嗽聲停下後才忍着痛苦苦笑:“與你無關,睡不着而已,吾只覺如此等死的日子不好熬啊。”
未說了兩句話,便又是一陣劇咳,中年大漢不得不停下了話音,艱難喘息片刻後才繼續看向他嘆息了一聲,突然無力憤捶了一拳身下牀榻:“山之厲雖有令,會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我們這些人直到死,不會棄之不顧,可吾卻是痛苦。如今這情形,堂堂七尺之人,渾身無力,還要讓人伺候,根本就是廢人一個,若能爲這疫症做些事情,一直幹着到病情嚴重取了這條命,也好過現在不死不活。”
天之厲眸光微閃,虛弱無力一軟單薄的身子靠在牆壁上,擡起手臂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虛弱一笑,啓脣:“大哥何必自暴自棄,只要能等下去,應該會有治療辦法的。”
“九世兄弟!”大漢苦笑搖了搖頭,“我們已是瀕死的人,被分隔在此處吃好的,用好的,死前讓我們舒舒服服的,若非山之厲毫無解決辦法,也不會如此。莫再癡心妄想了。”
天之厲僞裝的邪九世若有所思皺了皺眉,魑嶽必不會輕易放棄救治機會,如今聽了她之令,將衆人如此分隔,對這一批最嚴重之人,她難道亦無辦法?沙啞道:“山之厲亦染了病,必然會與衆人共存亡,會找到救治辦法的,縱使現在沒有,未來也會有,必須活下去等着。”
大漢看他瘦弱,分明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正值青年,求生意念如此執固,暗暗爲他嘆了口氣,這般年輕之人,死了着實可惜,看不透生死亦是正常,他已是大半身子埋在黃土裡,該經過的事亦經過,妻兒全死在了這場疫症,生死都無關緊要了。只他答應了妻子不能自盡,才這般苟延殘喘。
帶着中年人特有的理解神色,突然露出絲看透生死的笑意,敦厚看了眼他:“但願真能如你所言。”青年人,還是給他些希望,有這信念支撐,捱到死也不那麼痛苦。他看他從昨夜就未睡,只靠坐在窗戶前,恍惚望着天際,這個邪九世是真不想死,可憐疫症面前,誰又能逃得過。連功體那般強悍的山之厲都一樣。
想着,十歲小兒死前痛苦含淚,看着他哀求叫爹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大漢面上笑意再難自持,驀然一閉眼,掩飾着擡起一手輕揉了揉眼睛,將翻涌而起的澀淚死勁兒揉了下去。他個大男人,落淚成何體統,更何況還在人前。
昨夜睡時,聽他說過一家幾口人死時情況,天之厲見他魁梧身軀竟方纔眸子發紅含淚,瞭然爲何,雖無法確切體悟其傷痛,卻也知失妻喪子人生至悲,便狀似無意轉了頭,當未看見,爲其留了尊嚴,望向窗外,一絲威嚴沉凝自眼底泄出。他身爲一族之王,卻不能保得百姓安居,失職至極。此劫過後,未來必不再讓人受此災噩。
餘光微回,突然見大漢緊按在面上的指縫間緩緩滑落一滴淚水,尚未墜落,便見更多的淚水滂沱滾落。
天之厲未曾料到一堂堂壯漢竟會哭成這般,雖無哭聲,淚水卻是震得他威嚴眸光有一瞬不由自主的停頓,喪妻失子之悲竟是如此沉重痛心?
就在此時,突然一陣震耳欲聾之聲響起。
“一個時辰後全部到靈臺亭集合,山之厲有重要事情宣佈。”
聽出這是山之厲手下得力大將之聲,天之厲思緒一回,心下有了計議,卻是並未從牀上起身。直到大漢,“邪九世兄弟!”“邪九世兄弟!”的叫喚聲響起,才故作突然被驚回了神,大漢眸色仍然泛紅溼潤,他只做未看見,茫然不解笑道:“大哥叫吾何事?”
壯漢見他恍惚神色,惋惜暗歎一聲,掀起了薄被起身,笑道:“一個時辰後我們去靈臺亭,山之厲該是有了關於疫症的最新進展讓所有人知曉,或許真是你如你所言,我們有救了。”不過是安慰之言,如此這書生兄弟該能有些生氣。
話音落後,果然見他突然眸色一亮,便急起身穿衣,壯漢壓下黯然笑笑,便不再說話,起身收拾。
一個時辰後,靈臺亭,一座坐落於湖岸邊,高出地面五個臺階的硃紅亭子,天之厲僞裝的書生、壯漢和其他瀕死之人全部都聚集在了岸邊,數千人頭攢動,望去黑壓壓一片,卻是並無人出聲,一片沉重的死寂中,無數雙眼睛都帶着求生渴求,緊緊凝注在亭內站立的魑嶽身上。
就在衆人以爲他要說話時,卻見天際破空而降一道從未見過的光影,周身散發着異常奪目的銀色光華。
人羣中的天之厲眸光若有所思一閃。竟是劫塵的功體氣息,但內中之人確鑿無疑是樓至韋馱,正符合他先前推測。
眨眼之間光華散去,露出了內中莊嚴聖潔身影。
魑嶽不料天之佛竟未按先前商議,藉助劫塵之力僞裝,面色一變,急密語:“天之佛你!”
言語尤來不及,矗立靈臺亭各處戒嚴的重兵已然全震變了面色,厲族死敵天之佛!怎麼會在此處。
魑嶽見將兵聲色紊動,再說什麼也爲時太晚,只嚥進了未出口的話,瞬間威厲面色,沉聲道:“若抗戒嚴軍令,就地正法!”
軍令便是無他之令,任何人得擅離職守,爲非職之事。衆兵驀然纔回神,方纔見到天之佛太過憤恨於心,只想誅殺,卻忘了還有軍命在身,只得暫恢復了平靜,駐守原地,只是射向亭內的眸光卻不再是先前的平和,只剩下消之不散的冷恨憤沉。天之佛不是被王押解進了王都,爲何會出現在尹都?如今山之厲的神色,似是對她言聽計從,這是怎麼回事?
瀕死衆人卻還不知內情,只見來了一從未見過之人,竟引得山之厲和重兵波動,皆詫異瞪大了眼睛,狐疑在他們身上看來看去,最後仍是凝在了這新來的人身上,見她周身散出的沉威氣勢,和眼底的慈悲仁慈,莫名覺得心安,求生欲極旺的眸中漸漸有了亮光。所有的大夫都有這般眼神,山之厲特意着急他們所有人到此,是不是這突變的疫症有救了?
魑嶽神色根本是不曾料到樓至韋馱以真身現出,天之厲若有所思一凝眸,深沉定在了她身上,她想要做什麼?
天之佛莫名覺得一股被人盯着的熟悉之感傳來,天之厲!刷的一擡眸,皺眉,視線所及處卻是一個瀕死的書生和壯漢,還有衆人祈望緊凝的眸光,就這掃視一瞬間感覺竟又散去,不由蹙了蹙眉,這三日間
收到從王帳傳來之信,詢問尹都進展,正是已經從王宮去到王帳的天之厲手筆,他此時只可能在王帳。她定是錯覺了,他尚要統籌全局,不可能隨意出現在尹都,否則也不會設下十二日的圈套,讓她自己主動提出前來。
天之厲見她收回視線,眸底閃過絲讚賞深沉,自若將方纔沉思間泄露出的王氣斂藏。如此警覺,才配得起吾引你爲唯一對手的尊榮。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魑嶽也只能將天之佛的另一身份公佈予衆人知曉,只要王后身份在,此處將兵縱使憤恨,亦會因對天之厲的忠心而暫時聽其發號施令,等待他來日給他們一個心服口服的交代。
他剛要開口,卻不料天之佛竟已睥睨掃過在場將兵,巍然威嚴道:“吾是天之佛樓至韋馱……”
一言剛出,頓如亂石激浪,瀕死的衆人霎時震驚,死寂的現場突然間羣情激憤,討伐之聲沸反盈天,此名他們一點兒不陌生,阻撓厲族佔領苦境,殺了不知多少萬厲族男兒的佛鄉仇敵。
“該死的天之佛!”
“殺死天之佛!”
“讓她染上疫症,跟我們同歸於盡!”
……
天之佛聽着這一聲聲討伐,威嚴眸光準確無誤落在那幾個領頭出聲的人面上,看似平靜卻竟有如天之厲出現一般的冷霸壓迫,激憤聲音突然一窒,還曾沸騰的人羣頓時鴉雀無聲。
天之厲餘光一掃衆人敢怒不敢言的面色,分明是對她本人發自心底的畏懼纔會導致如此情形,他們第一次見到她,她根本未曾露出戰場上的殺伐冷絕,便被震懾至此,眸光深沉一凝,樓至韋馱,未來你會如何,讓吾更加期待了。
靈臺亭上經此一番動靜,才又傳出了方纔中斷的話。
“吾如今在異誕之脈的身份,是天之厲所冊立之王后。恨吾殺吾之想法,從此打破了牙齒,通通給吾嚥下去。只要吾爲王后一日,便容不得你們放肆。否則,依厲律處罰,任何人都不姑息……”
天之厲細細觀她言語間面色,絲毫不見僞裝之色,皆是由她之心而出,確是已將自己當做了他之王后,舉止威嚴,睥睨傲世之姿,當真與他不相上下,如日月同輝,嘴角不由淡淡勾了勾。吾曾說過,比之天之佛,你更適合在吾的後位上待着,思緒流轉間,他眸光深處有一絲自己未意識到的異樣光華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