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好事成雙
殿內暫時安靜下來,只有兩人啜茶的脣水摩挲聲和淺淺的鼻息蔓延,時辰一點一滴在煙霧繚繞的香灰中逝去。
鬼邪收回望着香燭的視線,放下茶杯,擡眸一笑:“緞宰相先請!”
緞君衡輕笑一聲,飲下最後一口清茶:“雖言客隨主便,但此事例外,還是大祭司先請!”
鬼邪微搖了搖頭,直視他雙眸:“既然如此,吾便不客氣了,吾宿來喜好言事於前,承讓。”
緞君衡微動身拎起茶壺,又斟滿了二人茶杯:“吾洗耳恭聽!”
鬼邪等他放下了茶壺,雙眸纔看向他一笑,不徐不疾出聲:“不娶之原因,自是吾若娶妻,只會毀了無辜女子終身。”
緞君衡袖袍輕動,將茶杯遞給他,斂着精光的雙眸露出贊同之笑:“吾亦如是。”
“多謝!”鬼邪擡手接過,手指又如第一次般緊握住了茶杯之身,“沒想到我們倒都有憐花惜玉之心。”
緞君衡笑笑:“不如說如此方能令我們自己心安。”
鬼邪突然五指託着茶杯對緞君衡遙相一指,挑眉戲謔道:“爲這樣的同命相連,敬你一杯!”
緞君衡擡眸笑對,四指輕托杯底,拇指一扣杯口端起:“此杯可飲,但不是現在,吾爲你接下來之言而幹。”
“哦!”鬼邪淡笑收回茶杯,置於鼻下輕輕一嗅,微闔眸面露享受之意:“緞宰相定知曉,這世上有一種男子,家資鉅萬,俊逸絕代,外加善解人意,功法高深,擁有世間佳寶無數,可偏偏有一缺陷。”
頓了頓,長睫輕動睜開雙眸笑望緞君衡,一字一字緩慢勾脣:“不能人道!”
緞君衡眸色平靜看了眼他,收回茶杯,輕啜一口:“以鬼邪之名,天下不乏女子願與你終身廝守,無須敦倫。”
鬼邪募得輕笑一聲:“她願,吾卻不能任由她願。如此女子,尚分吾有心與無心。前者,吾寄情已深,更不願讓她跟着這殘破之身,最佳做法無聲無息湮滅她此心;後者,愛慕於吾,吾生之幸,心存敬重,吾自也不能毀其終身。其他女子,得天地造化之半數靈韻,各有其色,亦該珍惜,強取豪奪非可爲之。”
緞君衡放下手中茶杯,擡眸看他微微笑了笑:“世間男女若皆如你心,倒少了負心玩弄之輩。”
鬼邪勾脣笑笑:“自然如此,吾答案已畢,該是你之答案揭曉。”
緞君衡緩慢端起茶杯又飲一口,緩慢道:“吾之故鄉是無涯之涯,因誤闖中陰界觸犯禁忌,被判重刑,身體和記憶受創,後流放至中陰界,被緞氏宗主偶遇收養,受命接掌緞氏職守,成爲緞氏靈狩。發誓之言,不過在宙王面前所演一場戲。”
鬼邪雙眸泛出絲笑意,斜支一臂若有所思定在了他身子腰腹之上:“故事是好故事,可惜與答案而言卻太過模糊了些。”難道他受創之處是這裡?
緞君衡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將信將疑,微微一笑:“禮尚往來而已,大祭司之謎中謎,令吾頗爲費解,不知是真假參半還是盡數爲實。相較之下,吾之話中話不過雕蟲小技。”
鬼邪募得輕笑一聲,收回了視線:“吾接受你之答案。”好個機巧精明的緞君衡!
緞君衡相視一笑,仰頭一飲而盡杯中茶,似是想到了什麼,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緊,雙眸閃了閃,片刻後放下了空茶杯,擡眸看向鬼邪:“吾有一提議,大祭司可有興致?”
“哦?”鬼邪見他眸色暗藏精光,微微一笑,擡手沾着杯中熱茶在桌上隨意划動着:“請言!”
緞君衡狀似無意掃過他蒼白手指上倏然凝霜的熱氣,收回視線:“你吾皆身有沉年痼疾,至今不愈,想必藥不自救。不妨相易,吾醫你之謎中謎,你破吾之話中話。”
鬼邪望着他的視線微不可見的閃了閃,見他言語尚未盡,淡淡一笑:“繼續。”
緞君衡道:“你吾二人皆不得近身聚使功力探脈,只能依肉眼判出根源所在,然後醫治。”
鬼邪划動的手募得一頓,挑眉:“若吾不答應呢?”
緞君衡自若淡笑:“答應與否並不重要。你吾二人心性,無此提議,下一步亦會竭盡所能探個水落石出。吾不過明言,添了一個條件,令此事更具挑戰。”
鬼邪笑笑:“暗中本該更有趣味,只不過你吾竭力要隱瞞自身之事,明言相比反更令人期待。”
緞君衡笑着頷首:“所言甚是。”
緞君衡你想要窺探吾之秘,註定要失敗,莫以爲方纔吾大意被你探得之情形能讓你知曉什麼。窺透吾不願人近身而量身定製提議,這番心思,不論你目的爲何,吾都接下了。
鬼邪拿起茶杯一潑其中茶水,反轉倒扣在桌上,看向緞君衡一笑:“閒話已過,該言正事了。”
緞君衡從懷中拿出一張繪製有精圖案的紙遞到他身前:“斷滅和無幻再有幾月大婚,吾想請你按照此紋式織就輪廓。”
鬼邪接到手中一覽,雙眸凝光一亮:“這圖暗合靈術陰陽之道,可有何來歷?”
緞君衡笑道:“無涯之涯婚娶之護子圖,因地界之變,吾一直再尋能鎖住靈力之功,不想天之厲和天之佛大婚時見到你祭司之力所成二人喜服之神獸,才發覺你之功力便有此用。”
鬼邪笑了笑,用指腹順着輪廓之線一重重撫過:“何時要?”
緞君衡道:“大婚前五日便可!”
鬼邪頷首:“如時完成。”
諸事已畢,緞君衡隨即起身笑道:“天色已晚,吾先告辭!大祭司不必再送。”
話音落後,轉身向門口走去,殿門開啓又關閉。
鬼邪眸底笑意陡然散去,因方纔言談而微覺減緩的疼痛驟然加劇,按在案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還曾白皙乾爽的額上瞬間冷汗淋漓。
咬牙闔眸死忍,過了許久,漸覺身體適應了這股痛楚,鬼邪才撐着案桌緩慢起身,緊握的拳頭緊壓在了腹部,一步一步極慢向牀邊走去。
這次痛過後它便是徹底死去再無生機,他終於能死心不必再抱任何奢望,從此後潛心修煉靜心術,求得心之寧靜,儘可能延長几年性命,如此纔敢豁命去做事。劫塵和咎殃的孩子長大後便可承繼大祭司之位,再替帝禍安撫好天之佛……如此看來,知曉自己死期亦不是件壞事,至少能一件一件妥尚安排所有事情。
離開神殿的緞君衡眉心突然緊緊皺住,乘着夜色邊行,邊細細回憶與鬼邪的每一言語:
“不能人道,絕非虛言,可他口中之人道絕不可能僅指男女之事,他到底要隱瞞什麼?況縱只有此意,依他之性,也無必要修煉靜心術,人道與這靜心術又是否有所關聯?”
天之厲那日告知了他一切關於鬼邪的怪異之處,自此後接觸他多有注意,如此長時間卻毫無所得,定是他發現了天之厲所言,如今在質辛小四曇兒這幾個孩子面前亦毫無破綻,深埋得滴水不漏,窺探之事難上加難,他要如何才能讓他自露馬腳?
同一片月色下的異誕之脈另一處宮殿與花園相接的青石路上,花枝窸窸窣窣。
一道纖瘦人影緩慢在交錯的路徑上猶豫走着,不時停步四處張望,惶惑迷茫,到底哪條路是回姐姐宮殿的?
想了半晌尋不到路徑,見不遠處一座宮殿明光閃爍,人影定住,看了半晌後最終做了決定,急腳踏與後無封相似的步法飛身而去,蒙在面上的黑色面紗倏然迎風一起。人影急擡手一按,重新遮好了整張病斑橫生的面容。她雖對此不甚在意,但嚇壞了見她之人卻絕非她所願。
在園中散步的克災孽主剛好回到殿前,正要跨步而入,
“這位…呃…克災孽主,能否告訴吾魑嶽和後無封的寢殿在何處?”
一聲已經本已逝去許久卻又熟悉的聲音驟然破風而入耳中。
小鬘!克災孽主一震,心頭驟縮,刷的急回身。
聖鬘天姬看清他之背影想起那日遠遠見過,傳音後這纔剛好在他回身間趕到飛落在他身邊,黑色面紗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面容。
面紗!這是二嫂之妹!雙眸一怔,克災孽主已消失許久的生機波動驟然又重回一片沉水幽潭,嘴角凝出絲黯然的自嘲。她早就和兩個孩子死去,他怎會以爲是她?她連厲族是何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出現在異誕之脈!沒想到世間有和小鬘聲音身姿竟如此相像之人!
聖鬘天姬見他突然變化的神色和沉凝,怔了一怔,他怎會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不由收回餘光,雙眸擡起看向了他垂眸的面容。
克災孽主眉心突然一皺,似是不耐煩,聖鬘天姬急收回了視線,暫時壓下了心裡而來的感覺,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再次不自然出聲:“吾是後無封妹妹,能否告訴吾魑嶽的後無封的寢殿如何走回去,吾散步時走錯了路,一時尋不到,勞煩你了。”
克災孽主再沒看她一眼,當即轉身向魑嶽和後無封的寢殿方向行去。
聖鬘天姬愣了愣,反應過來,疾步跟上。他爲何不說話?
月色靜靜照着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形,拖長了兩道分別錯開幽長身影。
克災孽主將她帶至魑嶽寢殿門前,亦未進去,一言未發,轉身便離開。
聖鬘天姬張開的脣尚未來得及說謝,一怔,看着他蕭索背影消失,不知爲何突然黯然嘆息一聲,緩緩收回了視線,一路思索,熟悉感,原是他與她夫君的身形太過相似了。
“小鬘!你終於回來了!”
聽到不急不慢的咚咚敲門聲,疾步而出開門的後無封打開殿門見是她,這才鬆了口氣:“出去散步竟然沒了人影,你去了何處?吾派人尋你卻便尋不到。”
聖鬘天姬將散步時穿過了幾個花園迷路被克災孽主引路之事一說。
後無封微怔無奈看她,居然迷路!好笑一聲,拉住她的手道:“快進屋吧!改日吾再帶你將附近路徑一走。”
“嗯!”聖鬘天姬笑應,邁步而入後,終究壓不過心底想法,疑惑看向她問道:“姐夫之兄弟克災孽主是啞人嗎?吾向他問路時,他一言不發。”
後無封搖了搖頭,看着她不解輕嘆一聲:“他除了與我們幾人言語外,但凡其他無關女子絕無多言。”
聖鬘天姬一愣,腦中回想他的背影,不可置信問:“爲何?”
後無封笑了笑道:“吾也不知根源何在。他發誓不娶妻,異誕之脈衆人皆知,或許他不喜歡女子吧,他雖言語不多,但人卻是極好,不然方纔不會將你送回。”
頓了頓見她眸色突然恍然,後無封笑意微收,擡手輕撫了下她的胳膊:“逝者已矣,小鬘,莫在傷心了。”
聖鬘天姬回神,見她擔憂,露出絲笑意看向後無封:“吾無事,只是方纔覺得克災孽主身形有些熟悉之感,不由又想起他了。”
後無封微愣,腦中似想到了什麼,拉着她的手邊走邊笑道:“世人萬千,相似在所難免。”
她今日一言,倒是讓她想起一事,隱龍侄兒笑起與克災孽主眉宇間竟有幾分相似。小鬘如此言,想必妹夫定與克災孽主容貌上有類似之處。
聖鬘天姬見她眸色雖笑卻暗藏心疼,笑了笑:“姐姐,他活在吾心裡並未離開。這麼些年一直陪着吾,絕無你所想之孤單,便如你告知你和姐夫之事,你之心如何,吾亦如何,莫在如此憂心忡忡。吾來此一爲治病,一爲陪姐姐,若讓你不歡喜……”
後無封輕嘆一聲,笑着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愛習武只喜藥草之理,現今這一身武藝又做何解?”
聖鬘天姬微怔,笑了笑:“人心會變,順其自然罷了,吾後來既喜武藝亦愛藥草。”
後無封見她還是和小時候一般嘴硬,無奈嘆道:“不論怎樣,你歡喜便好!”武藝,她對自己講述往事中亦可聽得出來是妹夫所喜,她如此改變,其中心思又如何瞞得過她。
聖鬘天姬笑笑,踏着月色和後無封加快了往房內走的步子。
又是如往日般尋常的一夜在安寧沉睡中逝去,第二日天明用過早膳,天之佛和天之厲二人親送質辛和無淵到了練武場。
質辛見今日教習他們的克災孽主已到,急鬆開二人的手,拉着無淵着急跑去,邊跑邊回頭,卻見他們還站着凝望他,急揮着小胳膊大聲催促:“快回去吧!爹,娘!我要開始習武了!”
“嗯!”天之佛見他小臉滿是興奮歡喜,心底竟是從未有過的柔軟充實,腦中往事突然襲來,眸底笑色微頓,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
天之厲轉身輕攬住她的肩,垂眸凝視她:“爲何嘆息?”
天之佛右手不覺擡起按在他手背,望進他眼底輕語:“那時吾懷有質辛,業已去過荒神禁地做出了決定。夜中難眠時曾奢望過如今場景,沒想到能有這一日。”
天之厲雙眸頓時露出絲笑意,掃向已經開始煉功的質辛,在天之佛看不到的地方笑意卻極快複雜黯然一閃,攬着她緩步走向練武場外走去,低沉笑語:“深夜,那時吾應當正摟着你睡得安然,而你,必然是邊凝視吾,邊撫着腹中孩子想象此事。”
天之佛不料他如此說,而且說中,雙眸微閃了閃,斜瞥他哼了一聲:“大錯特錯,吾是盯着牀頂想。”
天之厲手順着她肩頭滑落摟在了她腰間,募得停步,輕笑一聲:“那時吾每夜都將你側摟懷中,無論如何變化姿勢,你都不可能直對牀頂!”
天之佛一噎,懊惱瞪他:“你已經睡着了怎會知曉?”
天之厲摟着她的手微緊,轉眸凝視她笑語:“這個問題留待今夜過後回答。吾勉爲其難給你個機會,換你摟着吾睡,其中真諦不言而喻。”
天之佛見他眸色極爲認真,非是如往日的情歡戲弄她之言,不再戒備,不假思索出聲:“可以。”到底如何明日醒來自見分曉。
天之厲這才收回視線,眸底閃過絲微不可見的趣味笑意。
天之佛並未發覺,緊倚在他懷中,二人緩慢散步走着,不時說笑兩句。
半晌後,天之佛擡眸看看天色,突然又想起一事,停步擡眸看向他道:“已過了許久,不知樹魁和魈瑤進展如何,今日無事,我們不妨去看看。”
天之厲對上她泛亮雙眸,輕撫下頜提醒:“若光明正大,你什麼都看不到。”
天之佛見他戲謔,眸光不自然閃了閃避開他視線,微紅面色輕咳一聲:“吾並未說光明正大。”
天之厲見她露出這般誘人神色,心頭不受控制一動,當即俯身雙手橫抱起了她,照例吻了吻她的雙脣:“我們藏在何處是好?”
天之佛摟住了他的脖子,輕笑出聲:“有你在,處處皆可。”
天之厲模募得又吻住了她的脣,挑眉:“這是在恭維吾?”
天之佛見他神色滿足,心頭一軟,摟緊了他的脖子,貼着他脣緩緩啓脣,輕呼一絲熱氣:“你覺得這是恭維?”
天之厲低沉笑笑,輕吮吻了下她的脣,隨即擡頭望向魈瑤寢殿方向,抱着她化光而去:“舒服,清楚,只需考慮這兩點兒。”
天之佛靠在他肩頭笑道:“嗯。”
魈瑤寢殿,一株如蓋華樹鬱鬱蔥蔥佇立,遮蔽了偌大的宮殿院落,高大茂密的枝椏直蓋過殿頂,將整個風之厲宮全部籠罩其中,碧空金芒傾灑而下,只在地上映出了星星點點的光影,身處其中只覺神清氣爽,枝葉上經久不落的露珠晶瑩剔透,散發着陣陣綠葉獨有的清香。
魈瑤提着從聖靈熱泉所取的泉水飛身而至殿苑中,現身在盤虯臥龍般的樹身前,
“醒了沒有,樹魁?”
化身樹形修煉的樹魁沒有出聲,根本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魈瑤微搖了搖頭,咚然一聲輕響,把木桶輕放在地上,轉身走到遠處的空地,凝功化出兵器厲爪,雙眸凝注,一寸一寸掃過上面的紋路,頓提周身功力,氣運奇經八脈,騰身而起。
見地面鋪滿一層樹葉,眸色微露出絲笑意,魈瑤右腿當即凌空一掃,驟然拔地而起狂世疾風。地面所有的樹葉登時被利卷而起,漫天飄飛。
左右厲爪凝功疾掃八方四極,蔽目塵光一閃,自雙爪間頓出一道席捲萬物的旋風,吸卷全部樹葉聚成一線,魈瑤右爪破空急撕一道光影,旋風陡然攜樹葉全部飛至了寢殿之外門邊聚成了一堆。
“呵呵!你的功力原來還可做此用。”
剛準備繼續下一招式的魈瑤聞聲收起了招式,橫空而落樹幹前,“今日比昨日晚醒半刻!”
樹魁化形的樹幹一動,驟引得枝葉嘩嘩作響:“吾修煉又有進展,每進一次,皆會比以往晚半刻。昨日修煉關鍵處,吾不能出聲提前告知你。”
魈瑤聽後對着樹幹嗯了一聲,隨即走向木桶:“吾初練功力時便是先對付這苑中落葉。何時能橫掃枝葉聚成方纔模樣,地面塵埃枝葉一絲不存纔可進入下一招式。每日皆重複此步。”
樹魁微笑了笑:“今日落葉比前些日子多了數十倍,你一掃而空,功力又有所精進。”
魈瑤雙眸一閃,提起木桶緩步走近他樹根前,蹲□子傾斜木桶,泉水匯成一線涓涓流出,灌注入樹幹與地面相接之處:“以後莫再將部分功力凝聚在墜落的葉上,吾提升功力尚有其他辦法。”
方纔還簌簌作響的枝葉陡然陷入一片靜寂。
魈瑤察覺,手中木桶一頓,等了許久依然不見他出聲,手指一緊桶壁,擡眸望向樹幹:“樹魁!”
樹魁聽出她聲音中的一絲複雜,這纔出聲:“說吧,吾聽着。”
魈瑤嘆了口氣:“你不厭惡吾嗎?吾騙你。”
樹魁不料她問這,微怔後,枝葉一陣輕輕響動:“你可知騙術爲何會成功?”
魈瑤不語,卻是垂下了雙眸,繼續傾斜木桶用泉水澆灌着他的樹根。
枝葉繼續婆娑作響,多了絲微不可聞的溫柔之意:“吾心甘情願被你騙。”
魈瑤聽了,凝視泉流泛着盈光被他樹幹吸收的雙眸一凝,嘴角突然露出絲淡淡笑意,半晌後收起,低語出聲:“樹魁,吾厭惡自己騙你。”
樹魁心頭突然一跳,她的話,難道,枝葉窸窣聲戛然而止,化在樹中的雙眸緊張凝視她的面容,緩慢結巴道:“爲……爲何?”
魈瑤倒盡了木桶內的泉水,立正了木桶,沉默良久後,擡眸對上他顯露而出期待的雙眸,皺眉爲難道:“吾不能接受自己欺騙未來夫君。可吾卻騙了你,已成事實,這如何是好?”
樹魁聽了半晌沒反應過來,不騙她的夫君,騙了他,她不知怎麼辦?她的意思,她要讓他當夫君,雙眸驟然一喜,激動急出聲:“吾騙你一次就好了。”她既如此認爲,便就當她騙過吧。
魈瑤怔了一怔,見他清泉般透徹的碧眸滿眼亮光,想到了什麼,嘴角輕輕露出絲笑意:不徐不疾道:“也可以,但是樹魁,你騙吾不能讓吾看出來,何時騙成功,吾纔可能嫁給你。”
激動嘩嘩作響的樹葉驟然一止,樹魁僵住,見她一副你這輩子最不會的就是騙人的神色,扯了扯嘴角乾笑出聲:“魈瑤,要不我們定個期限吧,一年,兩年……或是更久皆可,若到時吾不成功,你也嫁給吾。你放心,吾一定想辦法騙你。”
魈瑤不假思索搖頭:“不容商量。”
樹魁噎住,苦笑看着她滿臉笑意,無奈嘆了口氣。他要如何騙?活了這麼久,他從未說過句謊言,如何說還能不被她發現?他在她眼中根本無所遁形。此事看來需要見了義妹向她請教一番,她最擅此道。
魈瑤說罷,擡手按在樹幹上,緩慢起身:“樹魁,你可想知道吾何時改變了想法。”
樹魁從思索中回神,對上她之視線,溫柔笑了笑:“在你阻止吾紮根聖靈熱泉,要親自每日取水澆灌時。”
魈瑤雙眸一閃,微提步靠近了樹幹,身子靠在了上面,散功褪去了手背上厲爪:“說來聽聽。”
樹魁緩慢道:“若只是愧疚,吾每日紮根於聖靈熱泉一個時辰修煉便是最好,屆時恢復人形,你只需這一個時辰費心。讓吾紮根於你殿中,一日三取水,吾只有夜間才能恢復人形,白日尚須根據吾體之變化調整泉水之用。你不放心吾修煉,反倒只相信自己動手,吾之變化時時在你掌握之中,你才能安心。”
魈瑤仰頭擡眸望向他繁茂蔥蘢的枝葉:“樹魁,你知曉後,爲何反倒卻對吾言語極少。”
樹魁凝視她輕輕一笑:“吾對你心意始終不變,只等你出聲,依你性情,想法變了後卻仍一直不言,該是還有未想通之處阻止你最終做決定。吾不想再繼續出言干擾。你總有想通之時,吾不急,慢慢等你想。”
魈瑤仰望着的眸光內募得露出了笑意,隨即站直身子轉向面對樹幹,伸出雙手半抱住,輕輕摩挲着手下光滑樹皮:“吾現在抱住的是你哪兒?”
一股驚悸之感驟然從她指腹過處蔓延,樹幹突然顫了顫,樹魁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面色刷的一紅,極力壓下心底騷動,輕咳了咳,不自然出聲:“魈瑤,你,你先鬆手!”
魈瑤看不出他變化,反而摟得更緊,對他這樹身子和人身相通處好奇至極,如此好機會怎會放過:“先回答吾的問題。”
樹魁那個地方被她摟得一緊,指尖還微陷,她身上的熱度更直竄入他身前,竟然微微有了反應,面色燒得更紅,急道:“魈瑤,先鬆開,在吾臀上!”
魈瑤一怔,雙眸愣愣看着眼前樹幹,如此之高處竟然只是臀!雙眸閃了閃,手下是臀,人身之後,那對應之身前便是,募得反應過來她緊貼樹幹的胸口挨在何處,魈瑤臉騰得一燒,嗖的鬆手,瞬間僵硬了身子。
一襲涼風拂過,臉卻燒得更厲害,魈瑤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木桶,狂跳的心一鬆,疾步而去俯身提起,紅着臉化光離開:“吾…吾去取泉水!”老天!她剛剛做了什麼?
樹魁紅着臉擡眸直到看不見她狼狽的背影了才收回視線,無奈低嘆一聲,急闔眸強行靜心清風不時拂過,片刻後,漸漸吹走了他身上方纔燥熱,只剩下金芒下的翠綠樹葉簌簌作響,沙沙聲中別有悅耳之處。樹魁這才緩運全身功力,吸納方纔聖靈熱泉中之靈氣。
整棵華樹驟然氤氳起一層層聖潔雲氣。
“樓至,我們該離開了!”
樹幹東方苑內唯一的一個石桌旁,應用荒神之力隱身的天之厲看向懷中之人淡笑密語:“只剩下一個樹魁,無甚可看了。二人進展可喜。”
因方纔一幕陷入沉思的天之佛這纔回神,盯着天之厲若有所思問:“樹魁化身此樹前,是不是要脫了衣物?”
天之厲未曾想此處,黑眸隨即極快掃過樹幹枝椏樹葉,需要脫衣物!剛想,眸色驟變,震愕一把堵住天之佛雙眸,暗咒一聲,刷的起身抱她離開。她豈不是看光了樹魁!他怎麼未想到此處?
天之佛蹙眉,不解他突變,急擡手去拉的手:“怎麼了?爲何堵吾的眼睛?”
天之厲黑眸暗沉,暗惱鬱恨,見離開魈瑤寢殿遠了,這才鬆開手。
天之佛見他眸色,怔了一怔:“爲何生氣?因爲魈瑤抱住了樹魁?”頓了頓,腦中募得想起方纔她的疑問,天之厲接下來的神色,難道,雙眸突然一震,看着天之厲愕然道:“樹魁要脫去衣服化樹,魈瑤豈不是直接抱住了他的光身子?還是那個地方?”
天之厲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直氣得牙癢癢,死死盯着她的雙眸:“你都看到了?”
魈瑤抱着樹魁,天之佛以爲他指這,頷首:“清清楚楚!”
天之厲一把把她的頭按進了懷裡,咬牙切齒:“吾明日就把樹魁砍了!”
天之佛愕然,掙扎着擡眸看向他皺眉:“無緣無故爲何砍他?魈瑤和他之舉亦無甚過分之處。”
天之厲垂眸瞪了眼她,氣結沉聲:“你坐那兒認認真真端詳一男人的光身子,上上下下看得一絲不漏,吾不砍他砍誰?你知道他沒穿衣服還看得目不轉睛!”
天之佛震住,愕然盯了他半晌,似乎好像知道哪兒出了問題又好似不知,思緒微亂,不由結結巴巴道:
“他…他…是…是棵樹!”除了樹幹樹丫樹葉什麼都沒有!她就看到了一棵樹,哪兒來得男人?
天之厲見她神色一臉茫然,怒咒一聲:“這該死的樹!化形不知道穿衣物!”
這!他問題在這兒!天之佛一怔,見他怒氣滔天,猛得反應過來他在氣什麼,雙眸僵直一抽,噗的一聲大笑出聲:“天之厲!你幾時見過樹穿衣物!”
天之厲募得俯身張嘴堵住了她的笑,暗眸咬牙:“看男人光身子是不是很高興?”
天之佛笑意難止,半晌後直笑得肚子疼,急鬆開一隻手輕揉了揉,對着他的眼睛,不假思索點頭:“是很歡喜!”
話音尚未完,她刻意頓在此處,卻不料他眸色陡沉,手指掐得她腰疼,嘶得倒抽一口涼氣,天之佛揉肚子的手急擡起撫在他胸口,急促道:“吾看過摸過的也就這具,看他光着時當然很高興,吾日日都只看他,絕無虛言,天之厲,你是證人。”
一口氣沒顧得上喘,天之厲見她着急安撫他面色憋得通紅,滿意哼了一聲,手指才一鬆:“他若當真是不穿衣物化形,未來就是過得了魈瑤那關,也甭想娶魈瑤。”
“霸道!”天之佛喘勻了氣息募得輕斥一聲,盯着他此仇必報的神色,好笑道:“吾只看到一棵樹!當時吾還以爲你知曉他如何化形,畢竟好多事你都瞞着吾,故才發問,沒想到……”
天之厲打斷了她的話,垂眸沉哼:“吾若知道,今日絕不帶你來!”
天之佛笑笑,微動身子在他懷裡舒服些:“現在只是猜測,你如此篤定他不穿衣物?尚有另一種可能,他穿着衣物化形。”
天之厲黑眸一凝,淡淡出聲:“最好如此!”
天之佛凝視他仔細回憶了下當時情形,笑着看向他:“樹魁和魈瑤相接觸之反應,吾敢斷定,他一定穿着衣物。而且,樹魁若不穿衣物,絕不可能在魈瑤面前那般自在。”
天之厲心底鬱結聽此才微微散了些,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這問題不得樹魁親自回答都只是猜測,他定要問個水落石出。
天之佛見他還有暗悶,無奈笑了笑,摟住他的脖子,再出聲轉移了話題:“貪穢和剡冥有沒有什麼消息?”
天之厲搖了搖頭:“暫無。吾信中已與忌霞殤言明爲二人提親,若有消息該是四人迴歸異誕之脈。”
天之佛雙眸露出笑意:“只要他們兩情相悅,忌霞殤君子之風,並非迂腐拘泥之人,自然會答應。”
天之厲笑了笑:“如此最好!”
此時遠在苦境的貪穢和剡冥,一者陪着擎念潮在等待,一者仍然在昏睡中,距離昏迷那日已經過了有十數日。
擎念潮和貪穢來剡冥房內探望他情況,卻不料擎思瑚依然坐在牀邊守着,又是一夜未闔眼。
見是他們,擎思瑚才動了動僵麻的身子,微有些恍惚,搖了搖頭才清醒些叫了聲:“姐姐!姐夫!”
擎念潮見她雙眸通紅,滿是血絲,嘆了一聲:“你去睡兒,吾和貪穢照顧他!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醒。莫他醒了你再病倒。”
擎思瑚回眸又看了眼昏睡的剡冥,雙眸微澀,拉着擎念潮的手一緊,低低道:“都是我的錯,要是他那日去找我,不不不,他回來那日我就去找他,也不會這樣!”
一旁的貪穢突然看向她出聲:“人之常情,誰都沒有錯,剡冥不會怪你,吾和你姐姐更不會。”
擎思瑚眸色越酸,腦中又不覺回想剡冥那日徹夜而歸到去見她之事,忍了許多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募得趴在擎念潮懷裡哽咽無聲哭着。
擎念潮見她知曉剡冥如此便每日每夜陪着,直到今日才哭出來,心疼又帶些歡喜,攬住了她的肩輕撫着:“姐姐一會兒送你回去。”
擎思瑚手指募得摟緊了她的腰,低低的抽泣聲中夾雜了斷斷續續的哽咽之聲,“等他……醒過來…我立刻跟他……說我喜歡他。”
擎念潮安撫的手輕拍了拍她的背:“嗯!”
貪穢照常走近牀頭,欲要查看剡冥情形,卻不料,
剡冥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眸,愣愣望着趴在擎念潮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擎思瑚。
綠眸一震,難以置信的喜悅驟閃,貪穢急轉向二人要出聲,剡冥突然回神急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轉眸看向他露出絲複雜神色,輕搖了搖頭。
貪穢一愕,綠眸閃過絲不可置信,睡了一覺他竟然學了偷聽這一招,這根本不是剡冥會做的事!
那頭擎思瑚依然哭着:“剡冥他就是個大笨蛋,花魁明明是個女子,吾當然能跟她親密些了,他怎麼連男子女子都分不清!”
擎念潮雙眸不自然閃了閃,她也沒分出來。
貪穢轉眸看了眼剛知道僵住震愕的剡冥,輕咳了咳,忍着笑意突然出聲:“所言甚是,剡冥確實是個笨蛋。”剡冥暗瞥了他一眼。
擎思瑚繼續道:“就算分不清,也好歹問問我啊!我又不嫌棄他分不清,一聲不吭,看到我和花魁姐姐在一起就以爲什麼亂七八糟的,笨到家了!”
貪穢還要附和,僵住的剡冥死勁兒一把將他拽到了牀邊,募得出聲:“你喜歡剡冥?不是花魁?”
擎思瑚正哭得思緒大亂,也沒聽出是誰,哽咽應了句:“我不都說了花魁是女的,就算是男的我也不喜歡,笨蛋!”
這,這是1擎念潮刷的轉眸,見清醒的剡冥微白的臉上帶着壓抑的情意怔怔凝視着思瑚背影,震喜驚呼一聲:“剡冥!”
擎思瑚緩緩坐直了身子,垂眸自己擦擦眼淚:“我是喜歡剡冥!”
擎念潮急收回視線,搖了搖他的肩,激動道:“剡冥醒了!”
擎思瑚一怔,眼淚一頓,猛得轉眸。
剡冥見她淚水尤在,雙眸血絲,心底歡喜間又澀又心疼,緩慢撐着牀坐起身子,凝視着她喚了聲:“思瑚!”
擎思瑚一直愣着,眼淚突然全部收住,定定問了一聲:“你什麼時候醒的?”
貪穢走向擎念潮,拉着她悄然向外走去,卻是出了一聲:“你說喜歡他時。”
剡冥不知她所問何意,點了點頭。
喜歡他,那不是剛開始說就醒了!擎思瑚見他雙眸泛亮滿是情意一眨不眨盯着她,臉騰得一紅,募得垂下雙眸,伸手擋在了臉上,咕噥出聲:“你醒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真丟臉,哭都被你看見了!”
剡冥雙眸一凝,直覺出聲:“以後想哭便哭,吾不覺得丟臉。”
說完了,似是想起了什麼,微移動坐在牀上穿着中衣的身子靠近她,募得伸手落下了她擋住臉的手,凝視她紅暈瀰漫極力避開他視線的臉,低沉鄭重道:“吾喜歡你!”
頓了頓,見她雙眸終於又想又微怕地偷偷看他,心底暖喜交織,不由輕握住了她的手,認真道“你每日在吾耳邊所言吾都聽到了。吾不善言辭,以後會試着將自己所有想法都對你說。你若有何心事,都告訴吾,吾能做到的都爲你做,你若想聽什麼,而吾不會說,你可以教吾,吾學着說。”
擎思瑚聽着雙眸突然一溼,見他額上微冒汗,極費力想要說出心底所想,淚眼痠澀笑了笑,募得抽出手撲進了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剡冥!你是天地下最會說話的人!”
剡冥不了她突然如此,二人從未這般親密過,微怔了怔。
擎思瑚見他不動作,忍着心底害羞,紅着臉看他,低語:“你不想抱抱我?”
話音剛落,剡冥見她神色,心頭微顫了顫,垂在身側的手當即擡起一手摟在了她肩頭,一手放在她腰間緊緊一摟,順着心底方纔心緒,下意識將她身子微動嵌進了自己懷中:“想!”
掌心的溫熱透過衣服一層層滲入肌膚,擎思瑚心頭歡喜,莫名覺得安心,頭不覺輕輕埋在了他肩頭,放鬆身子,緩緩閉上了雙眸不再說話。
剡冥見她纖弱的身子如此依偎在懷裡,雙眸漸漸露出了連他也不曾意識到的柔和深情。
半晌後,
靜謐的房內突然現出輕輕的鼾聲,連着幾夜未睡,心覺安然,擎思瑚不知不覺趴在他懷裡睡着了。
剡冥發覺,垂眸看了眼她疲倦的側臉,當即微動身子跪坐在牀邊,小心翼翼將她抱起放在了他睡過的地方,剛要鬆開她摟在脖子上的手,卻不料她皺了皺眉,不滿咕噥一聲,眼皮顫了顫,摟得越發緊。
剡冥一怔,不敢再動,她睡眠本就不好,方纔模樣已經幾夜未睡,轉眸看了看她一半身子掛在他身上,又不敢動作太大,她也睡不好,雙眸一凝,不假思索躺了下去,微翻輕抱着她平躺,讓她依然維持方纔趴在他身上的姿勢,拉起錦被蓋在了二人身上,雙臂在被下輕摟住她的身子,雙眸定定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凝視着她的睡顏。
刻意算準了時間從門外路過的花魁透過門縫瞟了一眼,眸底輕輕一笑,看來她的凌空香渺藥效不錯,不枉她每日在小思瑚身上做手腳,剡冥聞了這麼久,終於醒了。他若再不醒,她就得被自己研製的無用之藥活活氣死!忌霞殤和鶴舟也該回來了,又有好戲能繼續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10點左右更新,(也就是4月1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