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側目看去,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正緩緩從簡陋的院子裡頭走了出來。那人身上穿着與雜役房所以人一般的粗布衣裳,卻也不知道爲何她往那裡一站就叫人覺的半個天幕都亮了。
仔細瞧瞧她卻並不似北齊其她女子一般瞄着精緻的妝容,只一張素面朝天,卻叫人打心眼裡覺得在那人面前,所有的妝容都那麼的蒼白無力。
“你是。”女子略一沉吟說道:“蕙義郡主?”
唐韻不過三兩眼便將面前女子打量了個遍,瞧她的衣裳也是雲山書院裡頭的一個小管事。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一張容長臉,眉目間很是精明。
她便微微低了低頭:“沒錯。”
這女子的精明完全寫在了臉上,半點都沒有掩飾。那一臉的算計,是將所有人都給當成了瞎子麼?
“見過郡主。”女子緊繃的面頰上立刻就浮起了笑容,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唐韻眯了眯眼,那人用的是……宮禮。
她是宮裡頭來的?
“奴婢小的時候頗得萬公公的恩惠。”這一句話說的聲音極是低沉:“萬公公說,如今雲山書院不好安排陌生的人進來,叫奴婢警醒着些。”
唐韻暗暗點了點頭,懂了!也就是說她是樂正容休的人。
那人果然從沒有放棄過雲山書院這塊肥肉,這可不就是現成的釘子麼?
“名字。”她慢悠悠說着,神色間慵懶的貓兒一般,她如今並不覺的自己是需要用人的時候。
“奴婢花顏。”
“是個好名字,走吧。”
“郡主留步。”花顏低聲說道:“前頭的確是人手不夠,奴婢之所以會攬了傳事的活計就是爲了來給郡主遞個話。原本今日這場合您是不需要出面的,可是……有人特意關照過。所以……”
“無妨。”唐韻微微掀了掀嘴角:“怎麼說我如今也是雜役房的人,總得……有點樣子不是?”
有人特意關照?還能是什麼人這麼掛念着她呢?
說起來最近的日子可也真是有些太無聊了,不如,找點樂子?
花顏皺了皺眉:“話雖如此,郡主還是得小心着些。您若是有了點子什麼閃失,奴婢們的命可真是不夠賠的呢。”
“恩。”唐韻淡淡應了一聲,便跟在花顏身後緩緩朝着書院去了。
“小姐。”秋晚悄悄湊在她身邊低聲說道:“等會子有奴婢和秋彩呢,您只管歇着就是了。萬事有我們。”
“好。”唐韻的神色仍舊淡淡的,卻微眯了雙眸,任誰也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到了。”花顏低聲提醒了一句,唐韻便緩緩擡眼看了過去。
她們面前是一座三層的小樓,無論是從外觀還是裝飾上來看,這小樓都與山下的客棧破爲相似。
“這不是……及第客棧麼?”秋彩眨了眨眼。
“這裡是書院的飯堂,的確是依着及第客棧的樣子來建的。據說是爲了叫大傢伙一看到它便能夠想起山下來,不會覺的陌生。”花顏小心的解釋着。
“如今正是弟子們放飯的時候。我們給安排在了二樓,能在二樓用飯的人一般都不是普通人,所以你們也不必太緊張。咱們不過是給那些個貴人們傳個菜而已。”
唐韻也不置可否,跟着花顏從後門進了飯堂,直接便上了二樓。
花顏說的是實話,二樓無論是裝飾還是菜色都比一樓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能在那裡用得起膳的的確不多,她們倒真的很是清閒。
“怎麼纔來?”喬管事一挑簾子進了後廚:“二號房的貴人們都等了半晌了。”
“已經來了。”花顏立刻低眉順眼說道:“管事可千萬莫要告訴夫人呢。”
“行了。”喬管事眸光在唐韻幾人臉上一掃:“快點收拾收拾,趕緊的上菜去。”
秋晚,秋彩便一下子擠開了唐韻,率先端起了竈頭上的盤子轉身便出了門。等到唐韻再度靠近竈頭的時候,那上頭已經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了。
“郡主這邊請。”喬管事等着廚房裡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臉上立刻就浮起了親切的笑容:“請您過來可真不是叫您來伺候人的呢。”
說着,他便朝着她眨了眨眼,神色間頗有些神秘:“請您來是……有人要見您。”
唐韻眸色一閃:“哦?”
旁的話喬管事卻再也不肯多說了,只管做了個請的姿勢。瞧上去頗爲恭敬。
唐韻便也不再多問,喬管事能爬到雲山書院的總管事自然不是個簡單人。
這些人的嘴有時候比蚌殼還要嚴實,他若是不想說的事情,你怎麼問他們都不會吐口。
唐韻眯着眼,喬管事居然帶着她……上了三樓?
若是沒有記錯,及第客棧的三樓根本不許人隨便上去。所以,這裡的三樓該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上去的吧。
那麼……要見她的人到底是誰呢?
“郡主請。”喬管事笑眯眯朝着她招了招手。
唐韻微微一笑,有什麼可猜的?到底是什麼人,去看看不就清清楚楚了麼?
於是,她便擡腳跟了上去。
眼看着喬管事越走越幽深,四下裡的景色已經與二樓以下大不相同。
正前方是一扇碩大的雕花木門,上面鑲着金光閃閃手指肚大小的牡丹花釘子。木門正中間是兩個青銅獸口,從獸口中垂下碗大的銅環。
眼看着喬管事扯着銅環輕輕叩了三下,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唐韻等了半晌,並沒有一個人來招呼她。木門仍舊關的緊緊的,半點沒有打開的意思。
她臉色一黑,不是專門請她過來的麼?這麼把人晾着,可也……太沒有禮貌了。
唐韻自來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於是挑了挑眉,轉身就走。
“郡主就這麼走了,一定會後悔!”
半空裡毫無徵兆的有一道略帶沙啞的男子聲音響了起來,極是悠揚。
唐韻腳下的步子立刻便頓住了,一雙清眸狠狠眯了一眯。
這個聲音是……佔傾嵐?!
她雖然只見過那人一面,但那麼有特點的聲音有怎麼可能忘的了?
這人專門請了她過來是爲了什麼?她如今之所以會成了個低等雜役,可不就是他害的麼?
“哎。”半空裡男人的聲音繼續說着:“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雖是個丫鬟就這麼折損了可也真是可惜了了。”
唐韻一挑眉,伸手便推開了木門。
木門之後,一張碩大的黃花梨圓桌之後。佔傾嵐正瞪着一雙桃花眼笑吟吟看着她,他的手指潔白修長,如今手心裡正攥着只白玉的酒盅。
唐韻只消一打眼便能看得出那是上好的白玉,玉質很是溫潤,幾乎沒有半絲瑕疵羊脂一般。
但,握在那男人的手裡,卻無端端叫人覺得莫名的晦暗。
唐韻心中一動,突然就明白過來爲什麼這個男人明明是陌生的,他的身上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只因這人的看起來竟是與樂正容休有那麼幾分相似。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殘暴嗜血陰沉如魔鬼,一個風流多情高貴如神祗。
但,這兩個人的骨子裡頭實際上都是極其冷漠的,一樣的腹黑。
若不是佔傾嵐的面容看起來總給人一種鏡中花一般的飄渺,叫人看不真切。這兩個人便連長相都有那麼幾分詭異的相似呢。
“蕙義郡主這麼不錯神的盯着本主,會叫本主誤會你對本主動了心思。這會叫本主有些爲難,畢竟……”他勾了勾脣角:“本主可是已然大婚了的人呢。”
唐韻斂了眉目,自己怎麼會覺得他與樂正容休相似呢?
雖然他的言辭也很是無恥,但終究還是很有禮貌的。若是換成了樂正容休,早就一巴掌將她扯過去狠狠的蹂躪了。
這人怎麼也是個大世家的家主,骨子裡那鐫刻不去的清貴之氣將他雕琢的蘭花一般。而樂正容休……就是地獄中踏着污濁的鮮血盛開的彼岸花。
這二人也不過就是長的有幾分相似罷了。
“佔家主有什麼吩咐,儘可以說了。”唐韻神色間淡淡的,抄着手將個一品郡主的架子端了個十成十:“蕙義如今不過是您的奴僕。”
“怎麼?”佔傾嵐挑眉:“夫人沒有告訴你從今日起,你這雜役就是掛了個名?”
說着話,他長身而起,毫無徵兆的湊在了唐韻身邊,一雙桃花眼幾乎湊在了她臉上。只消眨一眨眼,那墨黑如蝶翼的長睫便如兩把刷子一般,在她粉嫩的臉頰上掃來掃去。
“本主可是非常期待你能夠成爲我雲山書院的正式弟子,爲此,本主可是擔了許多壓力的呢。你,不該謝謝我麼?”
唐韻呼吸一滯,只覺的癢的鑽心。
那人的氣息就在她鼻子下頭,原本是如蘭似麝的淡香,她卻打心底裡感到了噁心。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佔家主,你離蕙義太近了!”她的氣息一分分冷了下去。
“哦?”佔傾嵐微微一笑:“近麼?”
唐韻狠狠皺了皺眉,眸中極快的閃過一道寒光,素白的手指在袖子裡一卷,電光火石一般朝着佔傾嵐一彈。
“你……”
眼看着佔傾嵐身子一顫,滿面都是驚駭。一聲低咳身子便佝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