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萬公公尖細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唐韻的話便給打斷了。
眼看着北齊帝眼中的光亮突然滅了下去:“宣。”
唐韻低着頭半分沒有動彈,眼角餘光看到繡着四爪金龍的墨色皁靴在她身邊停了那麼半瞬,便跪在了她前方半寸。
“兒臣叩見父皇。”
北齊帝的聲音不辨喜怒:“你來做什麼?”
這麼一問,唐韻便覺出犀利而複雜的一道目光,一下子便定在了自己頭上。
“兒臣懇請父皇能……赦免唐韻的死罪。”他說。
唐韻:“……。”
她是不是聽錯了,若是說天底下有誰最盼着她死,那個人一定是宗政鑰。他這會子怎麼……
聽他這麼一說,莫說是唐韻即便是北齊帝臉上都出現了一抹異色。他能選了宗政鑰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說明對這個兒子實際上還是很有幾分瞭解。他什麼時候對旁的人上過心?
眼看着他眯了眯眼,昏黃的老眼中便又悄然浮起了一絲猩紅。
“原因。”
宗政鑰側目飛快的看向了唐韻,深吸了口氣似乎做了某種決定:“兒臣準備不日迎娶太子妃,這種日子不宜見血。”
“什麼?”
這話一出口,四下皆驚。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想娶她?”北齊帝怒極反笑。
唐韻也覺得不可思議,宗政鑰是瘋了麼,怎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宗政鑰陰沉的目光在唐韻臉上飛快的一掃:“自然不會是她。”
他的聲音漸漸發沉:“兒臣的太子妃不說驚才絕豔,卻一定要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哪裡會是她那般陰險狡詐之人?”
唐韻冷笑,果然!
即便天下女子都死絕了,宗政鑰也不會想要娶她。
“哦?”北齊帝努力睜開了眼:“你什麼時候選了新的太子妃?這種大事,朕如何不知曉?”
“兒臣事前已經知會了母后,她並沒有什麼意見。這纔想來請父皇下旨賜婚。”
北齊帝斂下了眉目:“卻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兒?居然能叫你母后也讚不絕口?”
宗政鑰脣線一鬆,冰冷而陰沉的眼眸深處似乎有那麼一片薄冰頃刻之間裂了縫。
“今日鬼門大開,每到此日母后身子都不大爽利。她便進了宮來陪伴母后,兒臣便將她帶了來,也想請父皇見見。”
“那就見見。”北齊帝淡淡應了一聲。
“宣蕭王府含山縣主蕭芷晴覲見!”
尖利陰柔的嗓音中,唐韻徹底的驚着了。
誰?
蕭王府含山縣主蕭芷晴?
她的心到底是有多大,居然忘記了家裡頭還有……這麼一個人呢!
舒緩而低柔的腳步聲響了起來,聲音止步與唐韻身後半步。之後,耳邊便響起沉穩低柔卻絕對不謙卑的女子聲音。
“臣女蕭芷晴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樣的聲音恰到好處,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無論是音色還是態度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可不要小瞧了這樣一個叩見,一句話。這裡頭門道可深了去了,若非常年浸淫宮廷將每一個人的喜好都瞭然於胸,怎麼可能做得這般得體?
唐韻側頭看了過去,蕭芷溪今日並沒有穿着縣主袍服,只選了極素淡一件白色衫羣。她的面目與蕭芷溪極其相似,卻怎麼都不可能要人將她們給看成了一個人。
她的脣畔天生的微微上翹,水眸清澈透明很是睿智卻漾着水樣的溫柔。這一張臉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見了,都生不出半分的厭惡來。
這……便是蕭芷晴。林氏所出,蕭芷溪的雙胞妹妹。世子蕭景堂的親妹妹蕭王府的三小姐——蕭芷晴!
據說自幼便聰明睿智非常人可比,五歲便已經破例被雲山書院收爲了正式的入門弟子。自此後,再也不曾回過蕭王府。
這人……可真是個傳奇。
蕭芷晴自然也注意到唐韻正打量着自己的眼眸,對她的目光沒有半分閃躲。卻只擡起眼來朝着她微微一笑,滿目的溫情。
“大姐姐安康。”
唐韻:“……。”
她這個樣子看起來能有多安康?好一個蕭芷晴!
北齊帝不過打量了一眼蕭芷晴便緩緩斂了眉目:“聽說,你要做太子妃?那個位子原本可是你姐姐的呢。”
唐韻低頭,北齊帝這一句可真真是殺人不見血,字字誅心。
蕭芷晴面上卻沒有半絲慌亂:“臣女從未想過要搶了大姐姐的風光,只是……。”
她擡起頭毫不避諱迎上北齊帝探究的目光:“很多人認爲太子妃的位子臣女更加合適。臣女自幼蒙受皇恩,自當爲了家國大義死而後已。”
所以,她之所以應下太子妃的事情,是抱了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犧牲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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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韻低了頭,這話說的可真漂亮。合適,這個詞語用的可真不錯。
所以,她是在告訴所有人,她成了太子妃不過是一場交易,實際上,她對那個身份一點都不在意。
北齊帝眸光一轉看向了宗政鑰:“你選的這個太子妃……不錯。”
宗政鑰眼眸一沉:“父皇滿意就好。”
這個情景多少叫唐韻覺的有幾分怪異,她今日不才應該是主角麼?這種突然被搶了主角光環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那……。”宗政鑰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唐韻:“這樣的日子……。”
北齊帝掀了掀眼皮:“你的主意?”
“是臣女的主意。”蕭芷晴溫聲開口:“暫且不提大婚之事,前線如今戰事正吃緊。後方實在不宜……太過沾染血腥。”
北齊帝沉吟了半晌:“這事若是沒個決斷,只怕萬民不能答應。”
“死罪饒過活罪難逃,有個樣子也就罷了。”
蕭芷晴張嘴剛準備說些什麼,卻被御花園外頭驟然響起的一道柔糜慵懶的嗓音打斷。
那聲音低柔而飄渺,便如有人輕輕撥動了琴絃。明明用的力道不大,卻怎麼也叫人無法忽視。
“愛卿終於來了。”
詭異的寂靜中,只見到北齊帝臉上立刻浮起了奇異的神采,居然抖動着笨拙的身軀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若非萬公公眼疾手快將他給按了下去,他真就能載到臺階下頭去。
唐韻悄然鬆了口氣,這樣的陣仗這樣的待遇。除了她那大妖孽師父樂正容休再沒有第二個人。
宗政鑰的臉色在聽到那人聲音的一瞬間立刻就黑了下去,反倒是蕭芷溪眨了眨眼,似乎對傳聞中的樂正容休頗有些好奇。
“臣見過皇上。”
還是那流水般輕柔的聲音淡淡說着,聽起來似乎沒有半分的恭謹。北齊帝的臉上卻從始至終掛着微笑。
“愛卿過來坐。”
唐韻盯着那人竟毫不避諱的拍了拍自己的龍椅只覺的無語,您好歹是個皇帝。據說曾經也英勇的很,做這種沒臉的事情的時候可不可以也避忌着些?
樂正容休當然不會過去坐,他雖然是個冰冷而陰霾的人,卻一向喜歡有溫度的東西。所以,跟龍椅那種東西比起來,他更喜歡的還是美人凳。
“皇上爲了中元節連日勞累,臣瞧着您這會子已經隱有倦色,不如早些歇着吧。”他說。
北齊帝立刻點頭:“還是愛卿最體恤朕。”
這麼說着,北齊帝臉上的神采真的就暗淡了下去。一瞬間好似比原先還要蒼老。
“萬公公。”樂正容休冷着臉:“還不送皇上回宮歇着?”
“奴才遵旨。”萬公公似乎嚇了一跳立刻應了一聲,卻偷偷擡眼看向了宗政鑰。
果然見他眉峰緊緊顰着:“父皇留步,兒臣……”
“你有何事便於愛卿去說。”北齊帝似乎真的倦極,只朝他擺了擺手眼睛卻緩緩合上了:“一切,但憑國師做主。”
宗政鑰盯着空了的龍椅半晌,終於斂下了眉目:“太傅。”
“恩。”樂正容休並沒有如往日一般逮着機會便刺激他幾句,只淡淡應了一聲。
下一刻,唐韻便覺得他陰靡的眼風半點不拉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聽說,蕭氏一族的祖上源自蘭陵?”這話卻是對着蕭芷晴說的。
與這滿院子各懷心思的人相比,蕭芷晴算是最最正常的一個:“回大人,正是呢。”
樂正容休便又點了點頭:“蘭陵蕭氏,千年望族。本尊認爲如唐韻這等不懂教化之人便該罰往蘭陵蕭氏祖宅改過自新,也好不辱沒了蕭氏門風。”
唐韻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所有人都沒有意見。”樂正容休淡淡說道:“小安子便去刑部走一趟,領了前往魯郡的文書。明日一早,押解她上蘭陵去吧。”
衆人:“……。”
什麼叫所有人都沒有意見?你問過旁人的意見麼?
四下裡一片寂靜,卻聽到蕭芷晴突然一聲輕笑。
“大人若是要將大姐姐押往魯郡怕是要失望了。”
“哦?”樂正容休挑眉:“你對本尊的話有意見?”
蕭芷晴頓了頓,臉色有些微的發白卻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大人有所不知,蕭氏祖上曾生過變故,原先的蘭陵縣祖宅早已經損毀。後來先祖南遷至了吳郡,如今的蘭陵蕭氏實際上說的是南蘭陵。”
“呵呵。”樂正容休淡笑:“這麼說倒是本尊失察,多虧含山縣主提醒。”
蕭芷晴水眸含笑連稱不敢。
“那麼。”樂正容休半眯了眼眸:“明日便將唐韻壓去南蘭陵吧。”
小安子擡頭:“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