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謀
籌謀
杜靜姝早帶着丫頭到了二門等她,親親熱熱的挽了岑三娘去見大夫人:“聽說你把崇文館的學子們罵了?三娘,你好厲害!”
岑三娘苦笑:“那不是沒辦法麼?我都跪祠堂了。”
杜靜姝吐了吐舌頭:“這不是好好的麼?堂祖母遣了尹媽媽來,急得不行。我娘也給我爹說情,可不能真的罰你。”
岑三娘心裡明白,如果不是杜燕綏出征,族裡守舊的老輩們肯定不會輕易罷休。她笑吟吟的隨了杜靜姝進屋,給大夫人行了禮道:“多謝大伯孃維護。三娘給大伯添麻煩了。”
大夫人笑着拉她在身邊坐了,看了她兩眼,感慨道:“和我們家靜姝一個年紀,就能掌家理事,獨擋一面。九哥兒娶的好媳婦啊。”
岑三娘裝羞:“瞧大伯孃說的。靜姝妹妹活潑不失嫺靜,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您才捨不得讓她早早的嫁了,去給別人家當家理事呢。”
大夫人聽着心裡高興。
杜靜姝又膩過來撒嬌:“娘留我一輩子最好不過。”
“傻丫頭!”大夫人笑罵了聲。心裡又愁上了靜姝的婚事,對岑三娘道,“女大不中留,九哥兒媳婦瞅着好的,定給嬸子說。早早把她嫁出去,我這做孃的心頭才安穩!”
杜靜姝紅了臉,跳起來拉了岑三娘就走:“娘,我和三娘說貼己話去。”
大夫人允了,兩人行了禮就出了正房。
大房的院子頗有些江南園林的味道,假山亭臺,曲廊通幽。外間下着細密的雪,兩人抱着暖爐,慢慢的走在迴廊裡聊着天。
岑三娘記得自己只比杜靜姝大幾個月,翻過年,杜靜姝就滿十六歲。從前她總覺得十六歲太小了,現在這時候的人都差不多該定親成親了。因大夫人提了醒,她就問杜靜姝:“你孃的話……你心裡怎麼想的?可有中意的?”
“三娘!天天聽我娘嘮叨都起耳油了。怎麼你嫁了人也像我娘一樣啊!”杜靜姝嗔了她一眼,臉上泛起了紅暈,“我也沒想什麼,爹孃作主便是。”
岑三娘靈機一動想起了二舅舅李尚之。
尉遲寶珠嫁給滕王去了隆州。李尚之一氣之下在家嚷着說終身不娶。他二十有二了,還沒定親。
大兒子做得幽州大都督,小韋氏掙氣生了兩個孫子。李老太爺又管不住李尚之,淡了心,一門心思顧兩個孫子去了。李尚之就樂得逍遙快活,成日和折衝府的士兵廝混在一起。
岑三娘想着自己該叫李尚之舅舅。杜家這邊又是杜靜姝的堂嫂。讓杜靜姝和李尚之配對,這關係會不會亂了套?沒問過杜老夫人,她也不敢亂開口惹笑話,就拉着杜靜姝看園子裡開得正盛的一株臘梅,轉開了話題。
等到晚間才悄悄回了府,杜老夫人見她平安,這才鬆了口氣。得知事情原委後杜老夫人暗暗心驚。崔家好狠的手段。崇文館的學子沒有官職,老師們都是受人推崇的大儒。只要進了崇文館,絕大部份或經舉薦或考明經試出仕出官。說起來是不小的一股士林勢力。幸得被岑三娘撞上打消了一回宮門請旨。否則礙於壓力和消息不通,皇帝萬一召杜燕綏回來問罪就麻煩了。
老夫人道了聲好險,也抱着和族長同一個態度。眼下非常時期,叮囑岑三娘無事就不要再出門了。
岑三娘也生怕朝中御史臺拿來做文章,成爲攻訐杜燕綏的藉口,滿口答應下來。
聽岑三娘說起大夫人着急杜靜姝的婚事,老夫人想起燕婉來:“……等三年孝期過了,燕婉年紀就大了,再挑揀一番,怕是誤了。如果能在百日內熱孝成婚,倒也不失爲一個辦法。”
岑三娘有點詫異:“燕婉怕是想給母親守完三年大孝。再說,相公還沒回來。”
杜老夫人眼裡染着悲傷:“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萬一燕綏兵敗……能保一個是一個吧。”
岑三娘心裡一涼,那日的夢又浮了起來。她喃喃說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道,終究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帶兵打敗的將軍寧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也不肯活着回來是爲什麼?只要兵敗,不死在戰場上,也會因罪斬首。還會連累家人。朝大唐律,犯官家中男人發配三千里戍衛。家眷投入掖庭爲奴。奴婢下人悉數發賣。不如戰死沙場,朝廷體恤其壯烈,也許還能放過家裡人。
她活了一把歲數也活夠了,如果杜燕綏一旦敗了,她說不得也就撒手去了,也不會活着受辱。
家裡沒有別的男丁,只有三娘和燕婉。燕婉只要出了閣,就牽連不到她。三娘……杜老夫人闔了闔眼,就看她的命了。
這麼一想,杜老夫人就下定了決心:“你使人去問鄒家,如果願意,趕在年前就出閣。就說,我身子不行了,需得衝一衝。”
岑三娘不懂,還想勸老夫人:“祖母,先不說燕婉是否同意,好歹也等着相公回來。他去平叛,回家母親要移靈安葬,燕婉又匆匆出嫁,你讓他心裡怎麼想?”
杜老夫人見不和她挑明是不行了,艱難的說道:“三娘,你可曾想過萬一?雖說那賊婦稱帝是十來天前的消息,可燕綏也無隻言片語傳來。此一仗非比普通叛亂,那賊婦自立爲帝,輸的是朝廷的體面。如果他兵敗,皇上也護不住他,哪怕不殺他……流放三千里保一條命,可家眷都是要充沒掖庭爲奴的啊!”
岑三娘驚的呆了:“……入掖庭爲奴?”
杜老夫人閉上了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蒼老的聲音像鼓錘重重擊在岑三娘胸口:“我老了,早不貪戀紅塵。只是要苦了你了。”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祖母,您別太擔心了。咱們家保得一個是一個。”岑三娘知道老夫人的話是最壞的情況。爲了以防萬一,先把杜燕婉嫁出去。
“好孩子!”見岑三娘不過一瞬就恢復了鎮定,杜老夫人感激的握住了她的手。
岑三娘露出笑臉:“鄒家大郎我見過了,雖說是商戶,但人品不壞。鄒家有錢,至少不會讓燕婉操勞。祖母放心,燕婉的嫁妝,我已經備得差不多,只是買了木材臨時打傢俱怕來不及。以鄒家的財力,婚禮也委屈不了燕婉。我這就寫貼子請鄒家派人來商議。”
她辭了老夫人出來,努力不讓自己去想杜燕綏打敗仗的結局,匆匆去找杜燕婉。
“不!我不嫁!”杜燕婉一聽就知道祖母的意思,態度強硬的反對。
“燕婉,咱們也只是做最壞的打算。”岑三娘輕聲勸道。
杜燕婉梗着脖子道:“嫂嫂,我不嫁!哪怕哥哥萬一敗了,我也要和你們同生共死!”
岑三娘沉默了下。事實上老夫人說明緣由的時候,她心裡也有幾分難過。雖然只能保住燕婉,可是自己呢?哪怕她心甘情願,她也希望有人能爲她着想,替她考慮一番。算是她小心眼兒吧。可她難道就不害怕嗎?
眼前閃過杜燕綏的臉,岑三孃的心又酸又疼。如果真是最壞的結果,他也是最憐惜最心疼自己的人。
他走了,把一大家子都託付給了她。她再害怕,又怎能不爲他保住燕婉呢?
“你聽我說。鄒家有錢,鄒家大郎已大致接手了他家的生意。在家裡是說得上話的。燕婉,祖母爲何要託辭病重要你百日熱孝出嫁,你心裡清楚原因。萬一你哥真的吃了敗仗,你能嫁到鄒家,嫂子就算進了掖庭爲奴,你也能上下使銀錢疏通不是?我父母雙亡,寄居在岑家三房,不過是個堂侄女罷了。外祖父待我也平淡。與尉遲三夫人交好,畢竟人家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除了你,還有誰肯傾全力相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嫁了,好歹還有個指望。真叫人一鍋端了,能雪中送炭的又有多少?你不怕死,我怕。我更怕生不如死。燕婉,這只是最壞的結果。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哥是被人牽制,明明能勝,卻遭人算計。到時候,咱們家連給他報仇都沒有機會。你願意?”岑三娘越說思路越清楚,越說越覺得杜老夫人老薑彌辣。
思路理清了,岑三娘有點慚愧。老夫人想的長遠。嫁了杜燕婉,不僅僅是爲了保住她。也爲自己留下了一道護身符。有錢能使鬼推磨。就算她被罰沒掖庭爲奴,杜燕婉也會想盡辦法救她。
杜燕婉的眼淚淌了下來:“嫂嫂,我知道了。我嫁。但我要鄒家給我承諾。我不要嫁過去便做內宅婦人。我要鄒家送一成商號的股子做聘禮。哪怕有個萬一,我和鄒大郎和離,我也有力量。”
岑三娘笑了:“好。你想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此事就看鄒家是否有誠意了。”
杜家三個女人達成一致意見。岑三娘就寫了封信讓杜惜福親自送到了鄒家。鄒家應該明白杜家的意思。長安城在有心人的攛掇下傳遍了杜燕綏兵敗的事。岑三娘心想,真正考驗鄒大郎誠意的時候到了。亅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