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倩霍地站起來道:“張少俠, 你現在茶給你喝了,話也給你說盡了,有什麼要緊的儘管直說吧。”
“啊?”張似海這個大粗人瞪着眼睛道:“那我有事相求呢?”
見杜知倩不言語, 張似海只好如實招來, 原來白瑜的狗被下毒的場景恰好被他看在眼裡, 只不過他也不想搭理門派外的事。
張似海剛纔去廚房偷菜吃, 躲到柴房裡, 竟被他無意給撞到下人閒聊到,說是白大小姐很是生氣自家狗被人中毒,還不知怎麼拉攏了一羣谷外人爲她謀劃, 說是要爲狗找到下毒者。
另一個侍女勸她少言語,這谷裡事, 哪說的清, 主人的事更是切不可瞎議論。
待兩人走出廚房, 張似海尋得機會,特地趕來找杜知倩商議, 他是該出頭呢,還是不說爲好,看蘭花谷內鬥。
杜知倩挑了挑眉,覺得此事不簡單,“我與你相見, 算上今天, 這也纔是第二次見面, 你我兩人不熟, 你來此應該另有想法, 怎麼就直直來我這。”
“沒有,杜姑娘, 我對你絕對是沒一絲隱瞞,聽到谷外人就料到是你了,所以特地來給你說的。”張似海言之鑿鑿,又多強調了一遍。這樣一個漢子,做事說話都沒有回緩的心思,不似李澄舟。
張似海又將那些閒聊話轉述過來,“那條狗雖年紀大了些,牙尖嘴利的厲害,倒像是成了她的護衛,丫環、婆子只要遠遠一看見它,無不“哇哇”怪叫,日久天長,那條狗其實很不得谷內人心。”
張似海容貌俊逸,五官端正,鼻樑尖挺,一雙眸子自帶一種難以言喻的迷離之色,端的是陰柔與陽剛並存,既有北方人的豪朗,又有南方人的秀氣。這番言語下來,也讓杜知倩有些振動,姑且先相信。
聽到此,杜知倩起身給他倒了杯茶,“這麼重要的信息,謝謝你來告知。”心內是一空,人於諸事,果然喜歡粉飾,一些細枝末節去掉反而讓人莫不見中心。
谷內大黃之毒也不見得只是結仇衍生,待他緩坐下來,杜知倩又單刀直入,“那你告訴我,你看到是誰下毒?”
眼神似有攝人之力,竟是直勾勾的望着張似海。
張似海眼神慌張,垂下頭來,“我現在還不能說,我只是來問你我需不需要介入,抱歉,杜姑娘。”
完全不像是那次宴會上那個張揚的想成名的少年。
少年意氣,宛若煙散。
杜知倩面色如舊,不過冷的帶有一絲秋意,“這事若你介入,無意會挑起門派不合,自然不說極好,但是你又不肯私下告知於我,那這樣,我們也沒什麼說的,天色也晚,張少俠你回去歇着吧。”
“那好吧。”張似海焉焉之氣應道,步伐踏出,頓下,想折回,卻又挪動,還是走出房門。
看他走出房門,杜知倩想關門歇息,未防背後竟跳下一個人來。
嚇得杜知倩想大叫,卻被人捂住了嘴,欲掙脫時,耳旁似有人呢喃,“別怕,是我。”
一顆心懸下來,回首正是熟人。
不用多問此人身份,就是李澄舟。杜知倩見到他在,自然更生的一股煩悶氣。
她竭力平穩着自己的聲音,沉下臉看向李澄舟,“澄舟你待我屋樑上,竟是一直沉着氣看我與張似海兩人?”
李澄舟未料她語氣這般冷冽,像是初見時的那個她,溫和試探道“知倩,這是生氣了。”
杜知倩直接開了門,風往裡面慣來,果然是有些秋意了。
於夜色撩人,澄空如練之際,杜知倩不怒反笑道,“難道我不能生氣嗎?你呆樑上這麼久,不是想做個樑上君子嗎?一天到晚出現在我周邊有什麼意思。”
“知倩,你這是在責怪我嗎?”他側過身,雪白的長袍錦理暗紋勾勒出祥雲大朵。
他是青山派大弟子,眼前有大好前程,只是爲何一再糾纏於自己。
“我……”杜知倩一絲猶豫,然而有更多話語來不及她思考就已傾斜而出,大珠小珠落玉盤,“我很感謝你能三番兩次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爲我思考,爲我顧及,只是能不能不要這麼的打亂我的節奏,我不想成爲其他人的累贅,成爲被人看護的對象,我也想有我自己的思想。”
李澄舟聽得愈多,臉色越是慘白,他彷彿抽出了自己的力氣般,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是淺淺而笑道,“原來知倩,你過的這麼不開心。”
傳聞東海有美幻如仙境的地方,叫蓬萊仙島,然而畢竟要渡海而去,所以傳聞的多,實見的少。
內陸人如杜知倩這般的是這輩子不可能赴海而去,然而山色迷霧間也有海市蜃樓這等妙處,不比蓬萊仙島差。
其實不止這生活的海市蜃樓,人心底又何嘗沒有,海市蜃樓,不知歸處,只是杜知倩,她是不肯說的。
她一人縱身一躍,跳到了自己居處的屋檐,坐在屋頂上,看天上明月如初。
杜知倩覺得自己是懂李澄舟的,比如他在樑上的緣由也是好猜的,估摸着來這找她,前腳入門,後腳張似海也跑來。
不意惹不必要麻煩的他,自然選擇跳梁上審時度勢,所以纔有了剛剛那一幕。
只不過大恩如大仇。
若是還不清的恩情,兩人關係又如何自處,那麼就該有人做個了斷,比如她。
蝴蝶是一個很美麗的象徵,它一直追逐着花瓣與春光,然而越是美好,越是殘忍。韶華與花瓣又豈會常駐,韶華傾負,蝴蝶終將老去。
一如差點勃發抽芽的心動,剎那又被它的主人抽的乾乾淨淨。
現下風有點大,她模糊間竟然回味起賈掌櫃的那幅畫,那幅畫的場景實在普通,不過是一人物圖,一女子在風中彈琴,身旁有大風不斷吹起,掀起她的衣物來,她仍然沉醉在自己的琴中。
女子彈琴背景中有樓閣,有亭樹,有池塘。兼之朱欄曲檻,花木扶疏,簾櫳相映,十分富麗幽靜。畫後並無款識,卻不知是何處園圖,再四推詳不出,只得放下。
杜知倩越想越對這副畫有印象,漸漸的已經不再是一張普通的畫,這是一幅引起她共鳴的畫。
比如市井的小說志怪,多離奇駭人,或情深孽債,然而最讓人喜歡的小說大多是兩個重點,看書的人開卷能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關上書,又讓人止不住思考裡面的內容。
畫也是同理,畫的精妙的畫不能止於眼前的景或人,當要在畫外,還能讓人思索,出東西來。
越想的深,杜知倩越覺得此畫丹青手實在不一般,功底深厚。
畫中彈琴女不顧風雨,兀自沉迷於自己琴聲中,琴可通“情”,那麼她又是將心意付諸於誰呢?
賈掌櫃既然說一共四張,那麼就該是一副連環畫,起承轉合各一張。
當然,那所謂的魔教心法真的在裡面嗎?杜知倩不禁有些猶豫,宴會一事匆匆結束,這畫也是他透露得來,一般江湖人士並不知曉。
還有賈掌櫃也提到什麼預言類,與李澄舟言辭也有相通之處,不過這一點倒是讓杜知倩不無意外,兩人私交不錯。
正沉迷於思索時,冷不防的李澄舟喊住她,“知倩,你怎麼跑到屋頂上去了,讓我一頓好找。”
杜知倩笑笑,“哪有,不過澄舟也上來吧,此處風景極好。”
杜知倩語落,李澄舟也不含糊,自然也身影一躍,躍到了屋頂上。“這澤蘭苑視線確實不錯,你這是找了個好去處啊。”
杜知倩兩胳膊在空中展開,搖晃着,“賞一賞蘭花谷的美景豈不美哉。”
李澄舟今日來,思慮劇毒百毒芹之事,臉色有些疲憊,可是五官極爲清秀,兩道修長的眉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杜知倩正看得入神,忽見李澄舟這一雙眸子,也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微展,宛若青枝綠葉中挑出一支花來。
“知倩,這是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