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要卸去身上的大半職務,赴粵幫辦西林教案的摺子,打了軍機和四色棍一個措手不及,朝廷這段時間雖說在冷落、打壓楊猛,但他楊猛楊老三依舊是朝廷對付長毛賊的一記殺手鐗,江南的局勢依舊不穩,一旦江南出了差池,就該是動用楊老三的時候了。
他這個時候請辭,若是單獨來看,絕對就是在脅迫朝廷,但搭上西林教案背後,法蘭西的野心,廣州那邊的事情,還真是有些刻不容緩的。
西林教案,朝廷也是剛剛得了兩廣那邊的摺子,這樣的事情,對朝廷來說當不得什麼大事兒,對皇帝而言,只是死了一個洋夷,即使理虧的話,至多也就賠幾千兩銀子,撤換了西林知縣張鳳鳴而已。
可楊猛的摺子裡,對法蘭西之野心分析的相當獨到,如果將法蘭西、安南、廣西聯繫在一起的話,西林教案就不是一起簡單的案件了。
長毛賊起於廣西,用的就是洋教的名義,如今法蘭西佔了大清的屬國安南,還悍然在廣西發展信徒。
江寧、上海道附近的英夷與長毛賊不清不楚,這次法蘭西更好,直接在廣西發展洋教,準備再次煽動叛亂,這些都是誅心之舉吶!
有些事情不怕糊里糊塗,就怕較真,楊猛這麼一比劃,這江南、西南與朝廷之間的關係,就變得極爲微妙了。
若是在英夷的支持之下,長毛賊取了皖贛蘇浙,獨立於朝廷之外,法蘭西自安南進軍,佔據廣西之後圖謀雲貴川藏,朝廷大半的疆土將易手他人吶!
這些東西,或許是楊老三的危言聳聽了,但英夷在江寧做的事情擺在那裡,法蘭西的那個名爲馬賴的傳教士,將廣西的山山水水都畫了個遍。許多進兵的要道,都在他的日記之中有記載。
馬賴的日記,不是楊猛作假的,作爲法蘭西政府委派的傳教士,馬賴也確實涉及到了諜報之事,他的日記之中,就記載了一些廣西的戰略要地。已經他從廣西信衆口中得到的一些消息,影子的人。再稍一潤色,這馬賴日記,就成了一份法蘭西進軍大清的戰略報告。
洋人的圖謀,以文字的形式擺在大清皇帝面前,也不是頭一遭了,但洋人覆滅大清的圖謀,擺在四色棍面前,卻真是頭一遭,看着面前的兩本日記。四色棍的臉色白中泛青,眼神飄忽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皇帝不說話,彭蘊章一衆軍機也不好說話,看皇帝的樣子也是在權衡利弊,就彭蘊章來說,他是支持楊猛去廣州處理西林教案的。
如今的兩廣總督葉名琛。性木、自負,雖說勤於吏治有些官威官體,但他並不適合與洋人交涉,數數這幾任兩廣總督,耆英擅遊走哄騙、徐廣縉態度強悍異常,這都是處事的法子。唯有葉名琛對於廣州商埠的洋人不予理睬,每每處置夷務,或是不答或是兩三字應付了事,這不是做事的法子,此人在夷務上委實不堪大用。
數來數去,這大清朝,若論洋務、夷務的話。可堪大用的唯有楊老三一人了,這倒不是彭蘊章捧殺楊老三的法子,而是彭蘊章心裡的實話。
自打楊老三提出了英夷之威脅,作爲軍機首輔的彭蘊章,自然要涉獵一些洋務的,林元撫之前的摺子、魏源編纂的海國圖志,作爲軍機首輔的彭蘊章,都單獨花時間翻閱了。
不說別的,單單那庚子一役,若是依着楊老三的說法,當年也是可以預判戰事的,如今的局勢,與當年何其相像,若是再加上,楊老三前幾次發到朝廷的,有關西洋諸國的消息,與洋人的戰事必將重啓,而且時間就在這三兩年之中。
就衝這些,足以證明這楊老三是個堪比林元撫的洋務幹臣了,若單是西林教案,委派個貓貓狗狗的過去就是了,但涉及到了法蘭西的機心,這事兒朝廷不得不慎重處理了。
“衆卿,楊猛所言法蘭西之威脅,有幾分可信?”
一直沉默不語的四色棍,翻了翻馬賴的法語日記,又翻了翻理藩院的譯本,嘴皮子開闔數次之後,終是輕輕的丟了一句話出來。
“陛下,奴才以爲這楊猛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了,這又是克里米亞又是英法聯盟的,小人誤國之言,我大清地大物博、幅員遼闊、人口衆多,不是羅剎鬼可比擬的,洋夷就是想要戰,也不過戰於海疆,深入我大清,他們是斷然不敢的!”
說這話的是新任的軍機大臣文慶,此人也算是個宦海老吏,對於洋夷他也有自己的看法,洋夷數次提及修約之事,想必對於大清朝他們還是忌憚有加的,現在朝廷的財稅捉襟見肘,開戰,非萬不得已而不能。
楊老三跋扈之人,一旦他去了廣州,只怕如當年的林則徐一般,幾個來回就要引發戰事。而今朝廷的大患是長毛賊,長毛賊不除國無寧日,而洋夷這邊卻是可以舒緩一下的,實在不濟,允了他們修約之請就好,開戰,大清國怕是沒有那樣的財力了……
“文慶,京畿附近的天津衛緊鄰海疆,若是洋夷攻掠天津衛該當如何?”
有了楊猛的灌輸,四色棍對於英夷的戰略,也多少有些瞭解,這就是楊三哥的猜想之一,如何應對呢?
“這個……”
遷都的話,文慶是斷然不敢出口的,但事實俱在,一旦洋夷寇犯天津衛,朝廷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遷都,但這話說出來就要獲罪,皇帝雖說登基有日子了,但依舊年輕啊!這話說不得。
“哼……穆蔭,你來說說看!”
瞄了文慶一眼,四色棍也大體能猜出文慶掐斷的話頭,去熱河?丟人吶!
“陛下,奴才以爲楊部堂的話,有三五分把握,這洋夷包藏禍心不得不防吶!”
皇帝的一聲冷哼,讓穆蔭品出了其中的味道,順水推舟的話,穆蔭也是張口就來。
“彭師傅你呢?”
穆蔭的回話算是合了四色棍的心意,但穆蔭的身份差了一些。彭蘊章的話,就變得有些關鍵了,對於楊三哥所說之事,四色棍是深信不疑的,捨棄兵權,奔赴廣州,這是三哥在爲自己解憂呢!
“陛下。臣以爲楊部堂所言有八九分的把握,這段時間。臣參看了早年庚子一役的前後,發現與如今這狀況大差不差。
洋夷修約之請,委實苛刻,在京師開使館、駐公使、扎軍丁,是斷然不可接受的。
全境通商更是如此,若洋夷的炮船,在大清的河道縱橫往來,大清的商事夷商俱都涉及,這大清還是朝廷的大清嗎?
洋夷開戰爲的修約。修約的目的,洋夷是想讓大清國,做他們的奴才、做他們的長工,這事兒萬萬應允不得!
但開戰之事還是要慎重的,如今朝廷內有長毛作亂,財稅入不敷出,一旦與虎視眈眈的洋夷開戰。這大軍的餉糧何在?”
彭蘊章這一番話,卻有些油滑了,把洋夷的威脅說的不可忽視,卻又不主張開戰,實實在在的又把難題推給了做皇帝的四色棍。
“彭師傅!那楊猛之請當不當允?”
彭蘊章的話沒頭沒尾,四色棍也有些惱怒。重重的點了彭蘊章一下,他的問題又來了。
“楊部堂熟識洋務,這朝廷上下,在洋務上堪比楊部堂的人卻是沒有,臣以爲,楊部堂之請當允!
但是……”
見彭蘊章又要說車軲轆話,四色棍的面色一沉。直接就打斷了他的但是。
“允了楊猛所請之事,江南的長毛賊如何應對?”
臣子不能打斷皇帝說話,但皇帝可以打斷臣子說話,對此彭蘊章也毫無辦法,這下被皇帝逼進了死衚衕。
“這個……”
“有話就說,這個、那個的是什麼話?”
有些話,四色棍要借彭蘊章之口說出來,不逼迫他一下,怕是這位彭師傅也不會說實話的。
“臣以爲,讓楊猛繼續兼任團練大臣,再給他一個辦理江浙閩粵各口通商事務大臣的職司,是應對如今局勢的不二之選。”
彭蘊章這話說了出來,文慶和穆蔭的眉頭都皺了起來,兵部尚書、團練大臣、欽差提督江南軍政大臣再加上一個辦理江浙閩粵各口通商事務大臣,楊老三的職司未免太多了,職權未免太大了。
“楊猛在摺子之中提到,夷務諸事繁雜,兼任的職務太多,未免心有餘而力不足,才請旨辭去團練大臣以及提督江南軍政大臣的職務,朕以爲此話不假,這水師團練,衆卿認爲哪個可以擔當呢?”
楊三哥所請是實情,廣州、九江相隔數百里,兼顧怕是不可能的,對朝廷來說,楊三哥辭去團練大臣一職也有必要,但派誰擔當此任就值得考究了。
“陛下,奴才以爲僧格林沁可但此大任!”
文慶入軍機,就是要取代彭蘊章的,他的話語權還是比較大的,數來數去,能擔當大任的滿蒙官員,非僧格林沁莫屬了。
“僧格林沁要防守天津衛,不可!”
僧格林沁是可用,但他的蒙古鐵騎是京師的屏障,將僧格林沁派去江南,那京畿這邊就危險了,這事兒四色棍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陛下,勝保如何?”
穆蔭是滿臣,自然要保薦滿臣的,但勝保這廝委實沒個好名聲,敗保的諢號,怕是皇帝也一清二楚的。
“彭師傅,你說呢?”
對於勝保,四色棍直接一掠而過,此人與楊三哥有舊怨,只怕他去了江南,會禍禍的水師團練無再戰之力,這樣的人,四色棍是不會任用的。
“駐藏大臣官署的夷情章京楊毅!”
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彭蘊章也是豁出去了,無非就是那幾個人選,任用楊毅,朝廷也是不得不爲。
外人做了這團練大臣,一旦不合楊老三的胃口,只怕楊老三會作壁上觀,這楊毅就不同了,楊老二、楊老三可是親兄弟,一旦江南的戰局不利,只怕楊老三不會巴巴的看楊老二的笑話。
“楊家的楊二哥?”
“正是!”
四色棍的一句楊二哥,直接就把這事兒給敲定了,皇帝都叫楊二哥了,這個時候跟皇帝叫板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才具如何?”
“楊毅是林元撫的關門弟子,跟隨林元撫戍邊七年,怕是得了林元撫的真傳。”
“唉……林元撫的弟子吶!如此人才,怎生不早早的提及?就是他了,免去楊猛五省水師團練大臣的職務,由楊毅接任!
免去楊猛欽差提督江南軍政的職務,改爲辦理江浙閩粵各口通商事務大臣,另加督辦海防、協辦海防團練的職司,這辦理江浙閩粵各口通商事務大臣的名號實在拗口,就稱之南洋大臣吧!
兵部尚書一職,繼續由楊猛兼任,事涉洋務、夷務、商務、海防,江浙閩粵之總督、巡撫,受南洋大臣之統轄,不尊號令之督撫,南洋大臣可便宜行事!”
四色棍最後這句話,算是給楊三哥的特權,這就是口諭,至於以後的南洋大臣,怕是沒有這樣的權力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