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大理,某處工地。
唐駿在農村長大,從小也沒少幹過農活,但體質一向不怎麼好,在工地上顯得有些吃力。
只搬了半天磚,已累得全身大汗氣喘吁吁,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
他溜到挖掘機背後的陰影裡偷懶,半眯着眼睛幾乎要睡着的時候,工頭的大喝在旁邊響起。
“又在摸魚!”
唐駿一個激靈跳起來,連忙分辯道:“工頭,我今天的活都幹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黑熊答應幫我幹完。”
“行了。”
工頭打斷唐駿的話,讓開一步,他身後還站着一個人。
那是個大約四十歲的男人,皮膚黝黑身材矮壯,頭上有不少白髮,身上散發出常在工地做工的塵灰味。
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駿,神色激動,彷彿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
“這人誰?”
唐駿被盯得心裡有些發毛,他沒見過這人,應該不是這個工地上的。
“老許,我老鄉,他找你有點事。”工頭簡單地介紹了一番,又對那男人道,“你跟他說吧。”
“是,謝了,哥,晚上我請你吃飯。”
被稱作老許的男人摸出半包“中華”煙來,送到工頭手裡,連聲道謝。
工頭收起煙走了。
老許面對着唐駿,撲通一聲跪下。
“這是幹嘛?”唐駿傻眼,懷疑自己遇到了神經病。
“求兄弟救命!”
老許不僅跪下,還衝唐駿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他樸實且貧窮,只想得到這個求人的方法。
好不容易,唐駿才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許有個女兒。
名叫許彤彤。
患了白血病。
老許砸鍋賣鐵,四處借錢,窮盡許家所有親戚的褲兜,總算是湊齊了手術費。
白血病手術的關鍵是骨髓移植,按理說用親人的骨髓適配性最高,但老許常年勞作,一身的毛病,根本不符合給出骨髓的條件。
倒是有一個符合條件的親戚,但他擔心捐獻骨髓後會影響到自己的身體,所以拒絕捐獻,甚至爲了防止老許糾纏,連夜跑到外地去了。
沒辦法,只好從骨髓庫中尋找合適的人。
還真找到一個。
那就是唐駿。
唐駿這纔想起,他去年時候貪圖獻血車贈送的雞蛋,跑去獻過一次血,還在護士的“忽悠”下籤署了什麼加入中華骨髓庫的協議。
“不行不行。”
唐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老許,“我才二十歲,要是捐獻骨髓後身體出現什麼狀況可怎麼辦?你不是有個親戚能捐嗎?把他找回來不就是了,還是有血緣關係的骨髓更好!”
說完他就想溜,但老許抓着他的衣服不讓他走,懇求道:“捐獻骨髓對身體沒有損害的,醫院可以保證……”
“醫院的話怎麼能信?再者說,我可是在工地上幹活的,你也知道這活路有多累,做個手術下來,我還能幹活嗎?幹不了活,你養我啊?”唐駿道。
“我養你啊!”
即使老許做出了這樣的承諾,唐駿還是拒絕了。
和絕大多數人一樣,他對醫院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和不信任,更何況是要去上手術室,誰也不能保證手術是萬無一失的。
萬一主刀醫生手抖一下,他說不定就死在手術檯上了呢?
唐駿的態度讓老許痛苦又無奈,但沒有放棄,這個穿着補丁衣服的四十歲男人跟了唐駿好幾天,形影不離,不管是在工地上搬磚還是中午吃飯,就算是上廁所也跟着。
彷彿變成了唐駿的影子。
唐駿不堪其擾,態度逐漸惡劣,甚至說了難聽的話想要將其罵走。
但老許就是不走,對他來說唐駿是他女兒活命的最後希望,他已經付出了一切,只差一份骨髓。
可憐又執着。
就連唐小黑也被打動了,勸說唐駿要不捐個骨髓算了,但唐駿就是不願意。
就這樣僵持了將近一個月,最終是工頭看不下去了,擺了桌酒席,把唐駿和老許拉到一張桌子上,做最後的談判。
老許把女兒許彤彤也帶到了酒席上。
“老許太不容易了,他但凡有別的法子,都不會再糾纏你,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不纏着你,他的女兒就會死,多好的一個孩子……”
工頭苦口婆心地勸着唐駿,唐駿板着臉一聲不吭。
老許也不說話,一個月的時間,該說的話他都說過無數次了,但唐駿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許彤彤坐在旁邊,酒席上的氣氛與她無關,她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桌子中央的一盤芋兒雞。
“你叫彤彤是吧?”唐小黑注意到小女孩視線,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芋頭和一塊雞肉到女孩的碗中。
“嗯。”
許彤彤感激地點了點頭。
唐駿斜着看了她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許彤彤,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小女孩將來會成爲他妹妹一般的存在。
在那場酒席上,他的態度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依然是拒絕。
老許將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說裡面有十萬,只要唐駿答應捐獻骨髓,他可以把這筆錢給唐駿。
“不是挺有錢的嘛,十萬塊說給就給……別,這樣的錢我可不敢收。”
唐駿搖頭,把銀行卡推了回去。
工頭喝了不少酒,拍着桌子威脅唐駿,說要是不答應,就把他這樣沒愛心的人開除出施工隊。
軟的不行,硬的更加沒用,唐駿的倔脾氣上來了,梗着脖子說他就算是死也不捐。
這句話出口酒席上瞬間安靜了,老許嘆了氣,將一整杯白酒一飲而盡,起身對唐駿鞠躬,道:“不好意思,這段時間打擾您了。”
說完帶着許彤彤轉身離去。
自那天過後老許也沒有再來糾纏,工頭也沒有把唐駿開除,一切彷彿回到正軌,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本該感到輕鬆的唐駿,心裡卻沒由來的不痛快,像是有個疙瘩在那裡,晚上睡覺居然會夢到女孩的眼神。
他按捺不住,向工頭打聽老許的近況,工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這天晚上。
唐駿正在工地外的髮廊裡找女技師發泄鬱悶,髮廊老闆忽然衝進來,說有人找他,走出去一看,是唐小黑,這沒什麼稀奇的,關鍵是唐小黑身邊還跟着個女孩……
許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