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賁已經擺開了陣勢,如果換個姓氏,他這就是打上門來,放天津衛的武館道場裡頭,這就是踢館,姓質極其惡劣。
張家大院的幾個老東西都是暗暗皺眉,心中自忖:這到底是玩的哪一齣?
老爺子手拄虎頭九節杖,目光讓人有些鬧不明白,這老太公和重孫兒,到底是玩的哪一齣?
邊上馮慶華暗暗焦急,張丙生狐疑地轉着眼珠子。
好一會兒,張俊才見張賁一臉的嚴肅,他才恍然悟了出來:[***]了[***]了,小老虎還真是費盡了心思,[***]了!
“俊才阿哥,這小老虎,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張丙生小聲地問道。
他們講的是江南土話,和張家老宅這邊的話是大相徑庭。
吳越語系和江淮官話那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周圍的人多半都是聽不懂,那些看熱鬧的外人,都是一臉的奇怪驚訝,都是小聲地竊竊私語:“這張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看不懂啊,一頭霧水,前頭老頭子大怒,然後年輕生出手,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不懂啊……”
“有點兒意思,這張家人,還真是和傳言一樣啊。”
“你瞧出來了?”
“算是看出點門道來。”
邊上已經一排排地清空了位子,那些幫工都是將一隻只椅子排好,張德功一撩衣襬,向後一坐,正好是一隻雕花太師椅,那一層宛如銅錢顏色的清漆,真是漂亮,還有山東老工匠做的雕花,正兒八經的北派好活兒。
四平八穩,雙腳分開,腰桿挺的筆直,雙目有神,瞪圓了看着張賁,手中的虎頭九節杖朝着四周隨意地一指,朗聲道:“你們哪個,來會會這頭渡江而來的小老虎?也不能讓他小瞧了咱們本家老爺們兒啊!”
他自稱本家,這是非常有資格的事情。
以張三賢爲例,他反出張家,另立了門戶,他手下的十八長工,如果他將他們都算入新立門戶底下,那麼十八長工就是張三賢的分家,他就是本家。
但是對於張德功來說,他有多少個兒子,除開最大的嫡親兒子,其餘的,統統都是分家。
這關係,和那些大家族卻是大大地不同。凝聚力小的多,如果本家不着力沒出息,分家大可以不甩他們。只是張家教育也是一絕,否則也不會在大門口有出將石馬,入相石燕這等幾百年的東西。
張三賢早早地反出了張家,他張德功此時說了一句本家,潛臺詞,還是承認張三賢這個兒子,甚至可以說,他心中其實並沒有將張三賢扔到角落裡。
能坐椅子的,放古代爭龍頭的時候,那都是一方豪強,最起碼兩淮江南綠林道的扛把子,在永樂年間是三十二位,到了清康熙年間鼎盛,曾經有過七十二位扛把子。大龍頭名叫張元勝,是張家的一個分家家主,在漕運、私鹽兩頭那都是大大的有名。
也是從那個時代,流傳下來一個年初五的活動,喚作“年初五,七十二虎闖江湖”,這是類似鬧花街的活動,爲的是壯聲勢,同時也是散財,讓周遭的貧苦人家能夠吃頓飽飯。
雖然後世對康熙多有粉飾,但實際上在兩淮江南一帶,對於那個時代的描述,從族譜中就能窺探一二,當時張元勝後頭有一個小注:餓殍無算,衣不蔽體……當時在周遭一帶,年初一之後,都盼着年初五,因爲到了那個時侯,能夠吃到一頓飽飯,雖然未必多麼精緻,其實也只是青糠餅外加野菜疙瘩,但是比起吃糠喝稀來,那真是好了太多。
“丙生,我問你,老三他和二老爺之間的事情,小老虎他知道不知道?”張俊才撇過頭輕聲問道。
他們長工兄弟也是一人一把交椅,雖說只是第二排,不過也是不錯了。
張家算得上家主的,也是少數。
張懷仁也在交椅上坐着,論起位子來,他比別人稍微靠前一點,不過也僅僅是右起第八。嫡親子孫都是坐左邊交椅,位子是不能做亂的。
這排交椅,是每年最頭疼的事情,哪怕是放到二三十年代,也是如此,只是靠着小鏡湖,周圍的農田還算肥沃,吃飽未必,但是餓不死肯定是沒問題了。當年沒什麼窮講究,不過這位子,還是不能亂作,每個人的地位和氣勢會影響着別人。
“想來也是知道的,說不知道,那怎麼可能。”張丙生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臉高深莫測的張俊才,他素來知道俊才阿哥的腦子好,轉的快,於是又問道,“俊才阿哥,你是不是瞧出什麼來了?小老虎今天囂張的讓人骨頭也冷啊,這和他完全不像啊。”
張俊才身子微微側了一側,周遭一些站着的人都是看着他們,不過他們兩人講的是江南土話,根本沒人聽得懂。
老東西眼神中充滿着驚喜,對張丙生低聲道:“正因爲知道,所以,做孫子的,纔要給阿公爭氣,纔要抖落抖落威風,也不要讓這本家的人小瞧了!”
張丙生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小老虎是故意這樣的,爲的,就是震懾震懾二老爺這裡的張家人,也好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張俊才點點頭,朝着前面一排坐着的張懷仁努了努嘴:“這婊子養的前頭放了一句屁,也算是點着了三老倌的火藥,老三把我們當一個孃胎出來的嫡親弟兄看,又不是下人,他這麼說話,活該被掃面子。”
“再一個,小老虎人多麼聰明,前頭我攔着你不要去叫老三下車,也是有原因的,小老虎從來沒有見過他阿公那樣,你說,他心裡,會不會舒服?小老虎這個人,平時話雖然不多,其實內心的想法比我都要複雜,他此時此刻,恐怕未必連他老太公也放在眼裡,恐怕到時候,這邊出來的人,都要被狠狠地教訓一頓,你信不信?”
張俊才人老成精,他和張三賢是穿一條褲子的鐵兄弟,年輕時候就換過酒杯喝酒的,這情分,豈是別人可以理解?
他尚且心頭一團火焰沒處去滅,又何況是血氣方剛,年前殺人殺的痛快的張賁?張俊纔此時斷定,張賁現在恐怕就是要激怒這裡的人,再狠狠地打上一場,反正張家打生打死也不缺人,熱血上涌的毛孩子,多的是。
張丙生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半天,才嘆了一句:“三哥好福氣,有這樣玲瓏心的孫子,說不如做,正是如此。”
旁邊張俊才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笑道:“安心地看着吧,這場面,小不了的,老子也要看看,咱們家的小老虎,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凶神惡煞不算什麼,手上有高招,纔是本事!”
這超大的庭院裡,女人都是沒資格坐着的,江綠竹黑着一張臉,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武夫家族規矩,噁心的要死,完全不把女人當人看。
馮慶華倒是無所謂,只是她不明白,今天兒子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狂妄到這樣一種程度。
夏真和海倫眼巴巴地看着,周圍不少年輕小夥子往這裡偷偷地瞄,夏真玉體香肌,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綠珠玉美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吸引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再加上夏真在曼谷又和張賁破了身,此時更是芳香滿體,讓人心馳神往。
海倫雖然十五歲,可是身材窈窕,皮膚白皙順滑,給人的感覺,就是摸一摸就會有順滑絲綢的質感,因爲天氣冷,臉蛋又是紅撲撲的,有一種讓人想要捏捏看的肉嘟嘟的感覺。
她金髮碧眼,在一羣中國人眼裡,自然是最爲顯眼突出的,張德功也是多看了她幾眼,老太公心中暗忖,老子年輕八十歲,也保不準再弄個十九姨太太……至於周圍男人們心中婉轉心思,那就自不必說了,只是也就是想想,一瞧是隨着三少爺過來的人,頓時就死了那條心,場地裡站着的那頭幼虎,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再加上張永賢的一番提醒,更是覺得張老三一家子深不可測。
可要是讓他們曉得,就在半年前,他們爲了百八十萬的債就要焦頭爛額,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了。
張賁調整着呼吸節奏,此時雙目精神,氣勢高漲,給人的感覺,就是周圍有一股氣場在形成,這種感覺,非常的強烈,就彷彿人在行走,突然有人從旁邊閃出來,還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你的眉心……我們常說,虎威虎威,老虎爲何有威勢威風?哪怕是幼虎,我們也常說,虎頭虎腦,虎氣十足……這裡頭,就是種養氣養身的道理。人的權力、財富、力量、知識、眼界提高之後,他的氣質、氣勢、氣度、氣量都會隨之提高,這是一種不斷進化的過程。這也是爲什麼我們看到陝北老農,就會用古樸醇厚這種詞語。而如果是一個持槍悍匪,我們就會用兇悍囂張之類的描述。
外在的東西,和內在的東西,都是在不斷地相互影響的。
張德功仔細地看着張賁調整呼吸,心中有些驚訝:居然也有正兒八經的呼吸法?唔,看來,這還真是有些門道。
練武到一定程度,其實對身體的傷害會逐漸增加,那麼這時候就需要呼吸法來進行調理,當然還有靠吃靠補的,這些東西,都是相輔相成。上等的呼吸法,能夠增強體質,使得身體不至於那麼容易就勞損,簡單地說,這是一種讓人可以變得更加健康,體力更加充沛的方法。
只是擬形虎拳雖然上不得檯面,可這相輔相成的呼吸法還是有的,揚州南北交匯,歷來都是各種繁雜人物齊聚的地方,別的不說,歷朝歷代的更替,哪有不在揚州府來上一場的?
也是因此,擬形虎拳雖然名聲不顯,可也是正經的殺伐技藝,可不是什麼賣狗皮膏藥的江湖把式。
張德功只是虎頭九節杖一揮,就有人大聲道:“我來會會他!”
跳出來十七八個青年漢子,這些人,都是血氣方剛,或怒或不怒,只是雙眼都盯着張賁,張賁咧嘴一笑,道:“也好,十來個一起上,才顯得出我的本事來!”
他這話一出,雖然已經明白他的用意,可張俊才他們還是差點被嗆的一口氣上不來,心中暗暗着急:小老虎啊小老虎,你好歹也知道一個度好不好,你這樣搞,真不知道萬一有個差池,怎麼下臺喲。
張賁卻是不急,依然是有度而笑,將手中的齊眉棍棒耍着棍花,宛如孫悟空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他邊舞邊笑:“我曾聽說,我阿公當年一杆鐵槍,縱橫淮左無敵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來也是要幾十個人一起上,不然哪裡有這麼大的名頭。”
“我又聽說,我阿公和曰本兵拼刺刀,那也是一個人對付十來個,也是毫髮無損,我阿公當年都二十來歲了,我過了年,剛好十九,比他就算不濟,肯定也差不了多少吧!”
他這般自顧自地說話,周圍的人都是臉色一變:什麼?!十九歲?!
張懷仁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了,剛纔那個兇狠異常,宛如一條餓虎的小殺才,竟然才只是一個十九歲的青皮蛋子?
在場衆人中,最有怨念的恐怕就是夏真:哼,又提年齡,我……我也很年輕啊。
她雖然這般想着,卻又瞥了一眼海倫:這外國小狐狸真的才十五歲?比我年輕這麼多,身材又……呸呸呸,我在想個什麼東西啊!
張德功哈哈大笑起來:“小傢伙,你當真要以一當十?”
張賁倒是不懼,他此時氣勢極壯,挺着胸膛,拍着胸脯爽氣說道:“以一當十,有何不可!”
“好!那老頭子我就成全你!”張德功虎目有神,扭頭對那羣吼聲道:“你們自行留下十個人,不要留手,只管打!”
“老太爺放心!”
他們環視了一下,有七八個人自行退了下去,顯然是自知實力稍差的,留在場地上的那十人,一人抄起一條棍棒,立在跟前,朝着張賁拱了拱手:“請了!”
看到這個場景,張家大院的人都是揪心無比,心中暗道:小老虎這是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