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結局對柳夢原而言也許頗爲諷刺,當數小時的飛行結束之後,他被幾個特種兵從袋子裡拖了出來,這裡是一個放滿各種儀器,像工廠般的地方,正中間有一個巨大的蒸汽爐。晁龍則揹着手,面帶笑容地盯着他。
“你……”舌頭髮僵的他只能說出這個字,如果不是妖力非常澎湃,其實人根本連說話也辦不到。
“這是筆不錯的‘交’易。”晁龍則笑了下,一揮手,“把他扔進爐子裡!”
赤身果體的柳夢原被投進了蒸汽爐,許多穿着白大褂像研究所人員的人開始在爐子四周忙碌起來,這些人是晁家培養的新一代煉妖師。各種‘藥’液和鉛丹蒸汽被注入爐中,然後在濃氧的助燃上,裡面的高溫瞬間達到了上萬度,在那地獄一樣的高溫中,迎來自己末路的柳夢原無力地捶擊着,發出一聲震人心肺的咆哮聲。
彼時,躺在一個小小監牢中的陸蘇突然被這聲音驚醒,他心中一悸,睜開眼睛。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因爲無力而昏‘迷’了過去,被人投進這個監牢時,整個人昏昏噩噩,像做夢一樣,此時他睜眼打量四周,這是一個金屬製成的監牢,四壁像鏡面一樣光滑,‘門’上有一個小透氣孔,透過它可以看見外面,不過外面也是金屬的牆壁。
這個監牢裡有馬桶(金屬製成),有一個簡單的‘牀’,還有一盞日光燈,整個屋子還算明亮,四壁的倒影中,陸蘇茫然地坐起,伸手‘摸’了一下後脖頸處,那裡緊緊地刺着一個圓盤狀的裝置,之前打在身上的麻痹彈已經被取掉了。這是一個妖力約束器,一股股地釋放着能量,壓制着他的力量,他的手腳像嬰兒一樣無力,根本不可能強行摘下它。
爲什麼結局會是這樣!
之前他隱約聽說過晁家在四處抓捕等級高的妖類,扔進爐子中進行“歸零”,不用說,錦斷和蟲婷就是因爲受過這樣的對待才被洗掉了幾百年的記憶。他依稀想起來,那個掃描器掃描錦斷的眼睛時沒有反應,這麼說被抓走的人只有他了!
這一次晁家清掃了整個戰場,那麼耳月刀一定也沒能逃過劫難。他很心焦,卻又無法去做什麼,便懊惱地捶了一下地面。
爲什麼結局會是這樣!
“歸零”就意味着死了,他的記憶不復存在,他的人格也會崩潰,舊的自己被摧毀,變回一張白紙。
不過,眼下他卻不在乎晁家爲什麼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幹這件事情,他更想知道自己在哪裡,要怎麼逃出這裡。
陸蘇獨自躺在‘牀’上,身體的乏力不久讓他沉沉睡去,醒來時頭上的燈依然亮着,四周聽不見任何響動,沉悶的寂靜讓人發狂。陸蘇從鐵‘牀’上坐起,粗略估算一下,自己在這裡可能已經呆了十個小時,爲什麼還沒有人來把他帶走,難道說把他抓來是有別的目的,難道晁家也盯上了他身體裡這個特殊的妖魄。
種種得不到答案的猜想,更加讓人抓狂不已,他站起來,用最大力氣一拳捶擊在牆壁上,發泄着內心的不甘。
這一拳居然連一個痕跡都沒有留下,不得不說晁家的這個裝置非常厲害,完美地剝奪了他所有的力量,當“妖”這個概念被從他身上‘抽’離,剩下的只是一具軟弱的軀體,陸蘇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無力感!
這時,房間裡突然有個細小的‘女’人的聲音在說話:“喂,是新來的?”
陸蘇環顧四周,一開始以爲是死在這裡的某個冤魂,他現在這個無聊而無助的狀態,就算有個‘女’鬼跑來出,他也不會害怕。
“說話!”
那個‘女’人的聲音說,聲音聽上去非常遙遠。
這時陸蘇才發現,馬桶的水面‘波’動了一下,似乎他的房間和隔壁的房間的馬桶是相通的,於是在隔音的牆壁之間,這個馬桶成了一個簡陋的“電話”。
陸蘇把臉探進馬桶內部的空間,洗刷得很乾淨,沒有異味,不過這種感覺還是很奇怪,好像在喝裡面的水似的……話說回來,自打他進到這裡來,就沒有人給他送水送食物,似乎晁家並不是在囚禁他,而是暫時收押他。
“你好!”像打電話一樣,陸蘇說。
“你是因爲什麼被關進來的?”水面‘波’動一下,那個聲音傳過來,腦袋放在馬桶裡,聽得更清楚了。
“我?和你一樣,是在戰場上被他們抓住的。”
“你的話我不太理解,什麼戰場?什麼和我一樣?”
“等下,你難道不是妖嗎?”
“妖?”那個‘女’人大笑了一聲,“拜託,我是個人類好不好。不過我聽說過妖,一點常識的東西還是知道的。”
“你是什麼人?”
“我是個隊長。”
“隊長?”
“恩,我和我的人去找一座塔,一座海里的塔,但是晁家也盯上了這個目標,我們和他們‘交’火了,其它人都死了,我被抓了進來。”
“探險隊?”
“你的反應怎麼慢一拍啊。”
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嘛,陸蘇問:“你叫什麼名字?”
“面都沒見,就開始問名字了?是不是還想要我的聯繫方式和家庭住址啊,對不起,我們還不熟。”
被誤會了意思,陸蘇有點尷尬。
“中國出了什麼事情?”‘女’人問,“我這幾年一直在國外。”
“有一個叫柳夢原的傢伙,想把這個國家毀掉,他拉攏了一批妖到處殺戮和破壞……我是站在人類那一邊的妖。”
“你的立場很新奇。”她評價道。
“我只是選擇正確的道路而已,總之發生了很多事情,原本我們已經到了最後的決戰,但是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你是一隻厲害的妖?”
“勉強算是吧。”
“那他們抓你進來是爲了傳說中的‘歸零’嗎?”
“是!你怎麼知道?”陸蘇驚訝地問。
“和晁家有關的事情,我都知道一點,我和他們是死對頭……”‘女’人嘆息一聲,“結果我也栽了。”
“有件事情我‘弄’不明白,如果他們抓我是爲了‘歸零’,爲什麼要把我關起來。”
“這恐怕是因爲,你的優先級不夠高。”
“優先級?”
“你是妖,你理解我的意思。”
陸蘇想了想,差不多理解了她的意思,所謂“優先級不夠高”就是指他身體裡的妖魄量不算多,所以被放在後面。這個‘女’人確實見多識廣,直覺也很敏銳。
不過這樣的話,自己遲早會被人帶走,他必須在此之前想辦法逃出去。
“你很瞭解晁家,是嗎?”陸蘇問。
“恩。”
“那這裡到底是哪?”
“大概是一個海島,位置應該在南太平洋!”
“有辦法逃出去嗎?”
“哈!”彷彿這句話很搞笑似的,‘女’人大笑一聲,“你覺得我爲什麼在這裡呆一個月,等着和你發生一段監獄中的感情嗎?”
她在這裡呆了一個月!?這麼說,這個‘女’人是真的被囚禁,和他們的待遇都不同了,陸蘇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樣可悲。
兩人又沉默下來,陸蘇背倚在馬桶旁邊的牆壁上,對面牆上照見的自己模樣狼狽,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撕爛了,上面還有煙火的痕跡。
歸零!
這個結局就像一個漩渦,他無法逃離,不知道自己被變回一個嬰兒之後,錦斷能不能找到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他。不,其它的妖也許會被打回妖嬰狀態,但是他卻是一個特例,因爲他身體中的妖魄是後來纔得到的,被變回妖嬰的那個人,從裡到外都不是自己了。那麼,“陸蘇”這個存在將永遠被抹消掉。
他陷入深深的絕望中。
就這樣坐在冰涼的地上,也許過了五分鐘,也許過了一個小時,馬桶裡再一次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聊天吧。”
“你還有心情聊天?”這一次陸蘇沒被腦袋塞進馬桶裡說話,沒想到對方居然也能聽見,也許對方根本就沒有那樣做,只是像現在的他一樣靠坐在牆上罷了。
“太無聊了!”‘女’人說,“整整一個月,我只能想象着死掉的朋友,和他們說話,讓自己不至於發瘋。”
“朋友死了,你很難過嗎?”
“還好吧,已經習慣了。對了,剛纔我吃飯了,是煎麪包、‘雞’‘肉’和橙子,這裡的伙食是唯一可以期待的事情。你那邊吃的是什麼,我聽說你們妖的食量很大,晁家送給你們的飯是雙份嗎?”
陸蘇感覺腹內一陣空虛,‘女’人說的幾樣食物讓他流口水:“我什麼也沒有!”
“啊……”‘女’人微微驚訝了一下,旋即像理解了,“這樣啊!”
“他們爲什麼要囚禁你這麼長時間?”
“因爲他們想要我。”
“你被哪個富公子看上了?”
“怎麼可能,不是我自誇,我還算有點實力的,他們想讓我爲他們做事。晁家控制人的手段非常厲害,之前的一段時間裡,我每天都會被帶進一個小房子裡,鎖起來,然後……”‘女’人頓了一下,“算了,我不想提這些屈辱的事情。總之,他們折磨我,想讓我屈服。”
“你沒答應?”
“那個時候,我離崩潰已經不遠了!”深深的嘆息,“也許再多折磨我一天,我就會答應,不過偏偏這個時候,他們把注意力從我身上轉移了,那大約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
“我懂了。”
也就是說,從那個時候開始,晁家就開始計劃這次大抓捕,這個‘女’人才僥倖地得到一段可以喘息的時間。
一開始他還覺得這個‘女’人比較幸運,現在看起來,是自己比較幸運,長痛不如短痛。
“說說你吧。”‘女’人說。
“我……”陸蘇抱着膝蓋,呆了呆,能想起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個喜歡的人。”
“表白了嗎?”
“正在計劃生孩子的事情。”
“你老婆?”
“已經算是那種關係了吧,晁家把我抓起來,但是沒有抓她。原本我想等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就和她躲得遠遠的,過平靜悠閒的生活,再生一個可愛的孩子……結果我被抓到了這裡。”
“生離死別?”
“是,生離死別!我不怕死,不過我害怕她一個人傷心。你知道嗎?她有過一段非常痛苦的過去,後來她喜歡過一個人,但是那個人死掉了,直到遇到了我,現在又要失去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發瘋。”
“她應該會很傷心,不過不會發瘋吧,這是不是太誇張了。”
“你不知道她。她上一次失去理智,殺掉了幾萬人!”
“我的天!”
以人類的視角看,這種事一定非常可怕吧。
“你愛上的是一個‘女’魔頭?”‘女’人的口氣非常驚訝。
“我愛她,這就足夠了!”
“厲害厲害,你們倆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是啊,確實很‘精’彩。”陸蘇乾笑一下,看看空‘蕩’‘蕩’的四壁,在這裡他不可能從容地講述自己和錦斷的事情了,另一方面也不願意說,只會讓心情更差。
他突然想,也許可以讓這個‘女’人給他帶點遺言,畢竟她不會被殺,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太現實。
“那,做一隻妖是什麼感覺?”‘女’人問。
許久之前有人問過陸蘇一樣的問題,那個時候他的回答是“很遼闊”,不過現在心境變了。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這個過去可以握斷鋼鐵而此刻連‘雞’蛋都捏不碎的手掌,身而爲妖的種種往往隔世的回憶,從沒有看得如果清晰。
“很強大,又很無奈;很遼闊,又身不由已。但是能遇見了她,所有一切痛苦又都是值得的,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做妖。”
“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也還會當一個探險家。”陸蘇的慨嘆,彷彿也觸動了那個‘女’人心中的某個地方似的,她如此說道。
沉默片刻,‘女’人突然好奇地說:“對了,我有一個很傻的問題,你如果是妖,爲什麼不把牆撞穿逃出去。”
“拜託,我現在的力氣連飲料瓶都擰不開。”
“爲什麼?”
“我脖子上有個東西,是約束我的力量的,我現在四肢無力,根本沒可能逃出去。”
“等下,這個東西是什麼樣的!”‘女’人的下半句話讓陸蘇突然充滿希望,“也許我們有可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