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以西百里之處,是一片荒無人煙的貧寒之地,南北東西各有三百里長,是西涼連接西域的“絲綢之路”咽喉之處,除了途經西涼,去西域經商的商人之外,少有人至。
如此一塊寬闊土地,卻是寸早不生,偶爾長一些雜亂野草,經不過些許時日便被日頭曬乾,再被滿是風沙的狂風一吹,隨風滾動,真是應景了西涼五虎中範鶴鳴的那句詩詞——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此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西涼大力發展農耕幾年,虎鹿範鶴鳴曾經親自考察此地,連夜走訪百餘里,寫寫畫畫三冊書籍,共計十萬餘字,結果卻是不斷搖頭,嘆息道:“鹽鹼過重,糧食難存貨,可惜了這麼一片土地。”
正是這麼一片荒蕪人煙之地,卻是當年西涼和西胡大戰的主戰場,不知有多少士卒的鮮血和屍骨埋在此地,難回家鄉。相傳,半夜十分,常常聽到哭嚎聲音,見到孤魂野鬼在此遊蕩,枯骨更是到處皆是,令人心悸不已。
如此荒蠻之地又被稱爲“羅布泊”,在胡語中的意思即爲“死亡之海”,有好事者編排此地有九大神秘事件,而且各種離奇古怪,匪夷所思。
史書記載:“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者則死,無一全者”。途經此地的許多人竟渴死在距泉水不遠的地方,不可思議的事時有發生,更是增添了羅布泊的神秘和恐怖,少有人敢獨身前往。
羅布泊和西涼凌州搭界,今日有一牧牛孩童,倒騎在牛背之上,站在羅布泊的邊緣,臉上露出意一絲猶豫不決,他猶豫着是不是要暫且丟卻父母的囑咐,踏進羅布泊。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探險。
他的祖祖輩輩生活在凌州之內,每一輩子都重複着放牛、娶妻、生娃的故事,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應該這樣過,他沒有見過外面世界。所以並不覺得如何單調,除了偶爾仰頭看星空的時候,會有那麼一絲好奇外面的世界,平日裡乖乖聽父母的教導。
面對着荒蕪的羅布泊,小牧童臉上寫滿了緊張。擡頭望向遠處的天空都覺得昏沉不少,好像下一刻那裡的天空便會塌下來一般,探出一顆怪物的腦袋,將地上的飛禽走獸一口吞下。
他從牛背上跳下來,雙手相互拍了拍,用袖子蹭了蹭鼻涕,壯着膽子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一塊大石頭前,大石頭上刻着當年範鶴鳴範大人離開時留下的三個大字“羅布泊”,雖然經歷了多年的風吹日曬,但是依舊力透紙背。顯得極爲神氣。
小牧童不知道這字寫得好壞,但是覺得這字很俊美,比私塾先生寫得可要好上千百倍了,若是自己能夠練出這等好字,那可就太好了,逢年過節寫上幾幅對聯貼在門框上,感覺倍有面子,可惜家裡窮困潦倒,家徒四壁,實在買不起紙筆。
他從黑漆漆的衣服中掏出一個紅紅的雞蛋。那是出村子的時候,村口那個和自己一樣整天髒兮兮的小花塞到自己手裡的。他不明白這個小丫頭爲啥看到自己總是臉蛋紅撲撲的,還總愛塞給自己雞蛋。、
不過一想她家養着十幾只雞,而且家裡頗有錢財。在村上也算大戶人家,他也就心安理得拿着,若是小花有點女孩子的樣子,不總是爬上爬下,他覺得她還是挺好看的一個小姑娘的,可惜。可惜,世間有太多可惜了。
伸出黑漆漆的小手剝開雞蛋皮,露出白白的雞蛋,小牧童狠狠嚥了一口口水,伸出舌頭一舔,沒想到舌頭不聽使喚的一卷,竟然將雞蛋卷到舌頭裡,還沒來得及嚼咽,這顆光溜溜的雞蛋就順着嗓子進了肚子裡。
小牧童欲哭無淚,還沒吃出滋味就下肚了,嗚嗚,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牽起牛繮繩,嘆了一口氣,準備轉身離去,再不回去,被父親知道了貪玩,一頓胖揍是免不了了。
一扭身,一擡頭,他頓時目瞪口呆,遠處在地平線之上突然出現兩條陸地神龍,滿地滾起,而且以極快的速度呼嘯而來,細細看去,在兩條龍龍頭之上,還站着兩個人,一人身穿白衣,另一人面色黝黑,恍若下凡神仙。
兩條神龍捲起無數煙塵,相互糾纏,其中一條那條黑龍張口撕咬,順勢咬住另一條白龍的脖頸,白龍掙脫不出,頓時一分兩段,龍身盡數化成煙塵,硝煙瀰漫。
還不等黑龍得意,白龍龍頭調頭一轉,以蟒蛇吞象的姿勢將那條黑龍吞下,龍身漸漸生成,似乎比原來還要大上三分。
白龍得勢一呼吸,龍身炸起無數驚雷,那條被吞下去的黑龍從白龍肚子裡呼嘯而出,仰頭望天,龍嘯天地,極盡神威。
白龍死而不僵,龍尾急速擺動,抽打在黑龍身上,黑龍如遭雷擊,剎那 變得四分五裂。
兩條神龍相互撕咬,最後兩敗俱傷,倒在地上。
但是站在兩條神龍龍頭之上的人並沒有隨着神龍粉碎而兩敗俱傷,兩人身形前掠,速度快若流光,一人腳下步步生蓮花,另一人腳下平地起龍捲。
漫天之上盡是兩人身影,姿勢和劍招各不相同,恍若一副最壯闊的壁畫,只不過這壁畫勾畫在天地之間,兩人身上劍氣縱橫,撕裂天空雲霞,直插雲霄,一劍揮出,縱橫溝壑。
小牧童頂不住來勢洶洶的大風,嚇得雙腿打顫,不停使喚,一屁股蹲在地上,滿眼驚訝的望着遠方攜帶天地之威的兩人,也忘記了逃跑,更忘記了哭泣。、
反倒是他的那頭老黃牛不忙不及的咬住他褲腳,生拉硬扯的將他拉到一塊大岩石之下,老黃牛哞了一聲,好像在嘲笑小主人沒見過世面。
小牧童膽戰心驚,都說這羅布泊詭譎,以前還不信,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連天上神仙打架都選擇這塊死亡之海。他害怕的不敢冒出頭來,但是還迫切的想再看一看那兩位神仙的風姿,順便想一想村頭的小花和小花送給他的雞蛋。心裡猶豫不決。
若是左右供奉在場,免不了又要吹鬍子瞪眼,大罵這小牧童不識好歹,如此機緣巧合見證這驚天一戰。竟然還在心裡猶豫不決,實在該罵,該打,自己想看還看不到呢。
李慕白和趙劍塵兩人在西樑王府空中相遇,劍與劍相互碰撞的一剎那。心中有靈犀,一劍便知,極有默契的將戰場轉移到偏僻之地,免得殃及魚池。
其實李慕白擔心林婉兒安危,不想離開西樑王府,但是趙劍塵出劍決絕,今日只有打敗趙劍塵,自己才能回到西涼王府。
所以他使盡全力,出劍不但快,而且急。劍劍生金剛。
趙劍塵嘴角帶笑,出劍,但是劍不出鞘,於天地之間蓄意,腳下凌波微步。
兩人劍氣之強,如山如淵,如江如海,相互碰撞產生的餘波震動,十里之內,寸草不生。劍氣一氣接一氣,此起彼伏,偶有頑固的岩石屹立不倒,但是經過一兩波的劍氣肆虐。也變成了無數齏粉。
比劍如同下棋,需要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只有兩人棋力高超絕頂,方纔能下出絕世好棋,大魏國國手範西屏和施襄夏在西湖之畔下出《當湖十局》。並且爲世人津津樂道,首先肯定的就是兩人無雙的棋力,其次便是天時地利人和,還有當今宰相潘春偉的夫人在一旁解棋,方纔有了爲大魏圍棋定乾坤規矩的《當湖十局》。
今日李慕白和趙劍塵的比劍,也有其中意思,梁州城前,兩人有過一次切磋,但是那更像是淺嘗輒止的蜻蜓點水,只是露出了劍法修爲的冰山一角。
與那日不同,兩人拼盡全力,不僅是劍術的比試,而且將劍道發揮到淋漓盡致,還押上了兩人性命,所以一招祭出,天崩地裂,山塌水斷,惶惶晴空之上起驚雷。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除了一個對劍法一竅不通的小牧童在場之外,沒有一個人見證這一戰。
身形飄至羅布泊內,兩人分立而定,同時看了一眼小牧童躲藏的那塊巨石。
趙劍塵肩上扛劍,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看了一眼李慕白肩頭的傷勢,笑着說道:“在北斗七星大陣中,你的心境起了波折,和徐雲楓一戰,你受了傷,傷在肩頭,但是和雄獅一般,最兇猛的時候永遠是它受傷流血的時候,所以此時你的劍意最盛,劍招最爲剛烈。而且離西涼王府越遠,你的心情也就越焦急,使出的劍也就更快更強。李慕白,我等的就是這一刻,等你最強盛、最兇猛的時候。”
李慕白依舊白衣飄飄,不在意肩上的傷勢,不過臉上留露出些許焦急,眉頭前的髮絲凌亂飄搖,眯眼望向趙劍塵,沉聲說道:“讓開!”
趙劍塵混不吝的咧嘴一笑,將肩上的劍插在地上,雙手抵在劍柄之上:“不過,我也不差,自從和夏侯襄陽一戰之後,我的劍便再也沒有出過鞘,一直在蓄養劍意,爲了的就是能夠今天和你互換一劍,勝者生,敗者死,死者死而無憾。李慕白,我知道屬於你的那把劍留在了上京城一個叫玉寶的孩子手中,若是平常日子,手中有劍無劍心境自是不同,不過到了今日生死十分,卻意義不大,所以我也不算是勝之不武。不要再拖拉了,時間一久,林婉兒性命不保,我可不負責。你也知道司馬尺的爲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萬一林婉兒一刀斃命那還好,少受些罪,可是世間最怕一萬,司馬尺哪裡有這麼好心,會讓林婉兒安安靜靜痛痛快快的死去?”
說到這裡,趙劍塵自己微微一愣,以前沒有發現,自己還是挺有做壞人的潛質的,還是那種壞透了的,說出話來都是如此的欠抽,如此的弱智。
李慕白眼神微微眯起,心中火氣更勝,雙眼之中有無數劍在飛,而且速度極快,他心中的無數劍已經不受控制,萬劍自動跳躍,爭先恐後的躍躍欲試,每一把劍中都包含了怒氣。
那柄和趙劍塵一同出生的利劍不住嗡嗡作響,劍意之盛已經到了按耐不住的地步,看到李慕白的轉變,趙劍塵雙眼熠熠生輝,心裡暗歎一聲:“太好了!”
他一手持劍,一手按在劍柄之上,劍氣已經四溢而出,恍若青虹掠過天際,劍身出鞘三寸,劍氣淹沒了趙劍塵的身影,五光十色,出劍六寸,劍氣如海,海上升起日月,驚濤陣陣,淹沒天空。劍身出鞘,劍氣煙海之上無數有無數仙人凌空而來,衣裙飄飄不惹塵世煙塵,趙劍塵一劍請來天上無上仙人。
李慕白緩緩閉上眼睛,他的世界中有千萬把劍,但是這一刻這千萬把劍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強行抓住,撕碎絞爛,統統丟進一座巨大的熔爐,熔爐之內烈火洶洶,萬劍融化,成了一鍋鐵水,鐵水從熔爐一旁緩緩流出,又被一雙大手強行鑄造成一把把劍。
這把寶劍出爐之時,李慕白卻心平氣和起來,在極北之地觀滄海,林婉兒圓滿了他的劍心,但是劍身卻未塑造成功,他下山之後看到過無數把劍,每一把劍都有不同的情愫在裡面,隨之對劍的理解越來越深,可是卻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萬劍融成一劍。
今日萬劍成一劍,劍身不厚重,不鋒利,但是和劍心最爲吻合,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眼中只有一把劍,一把飛劍。
淹沒在劍氣中的趙劍塵身形飄渺,瀟灑寫意的掠了過來,於劍氣的海洋中傾盡全力。
萬劍成一劍的李慕白腳下輕點,一劍而出,已是極盡風流。
兩人與空中相遇,綻放出萬般光彩。
躲在石頭後面的小牧童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悄悄露出小腦袋,望向天空,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喃喃自語道:“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