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祥符七年冬。
隆冬悄然而至,林婉兒在深春時節從上京城出發,途徑雪涌關、梁州來到西涼腹地涼州,中間經過幾經波折,終於在一個清冷早晨到了西涼王府,見到了那座高大百丈的王妃雕塑,在微風中,雙手互捧,滿目慈悲,如菩薩觀音。
經過了西涼王府的內亂,私藏了蜀山劍閣四人,莫名其妙成了蜀山大客卿,一切都在毫無頭緒,但是又像按照某些既定軌跡有條不紊的緩緩前進,只有她和趙乾的關係不溫不火。
終於趙乾走出那一步,卻被林婉兒推開,一封來自上京城的書信,捲起大風大雨,炸起漫天驚雷,大學士陳賢薨,太后殯,陛下崩,二皇子趙碩監國,宰相潘春偉總領朝政。
事情總是透露着一股子蹊蹺和詭譎,還有就是細思極恐的大恐怖,人有生老病死並不爲奇,即使自稱天子也有龍御歸天的那一刻,這是千百年來的規律,而看破這點最深刻的便是在上京城穩坐龍椅的當今天子。
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陛下沒有效仿前朝那位自認爲永世不朽的皇帝,多年耗費無數金銀珠寶海外求仙、煉製丹藥,而是積極治理朝政,抵抗外夷。
可是上京城突然傳來噩耗,一連死了三位重要的朝廷人物。
趙乾看到那封書信之後,只說了“回上京”三個字,便一頭扎倒在地,病倒了,這一病便半月有餘,西涼大夫在趙乾房間內進進出出,湯藥一副一副灌下去,就是不見趙乾病症好轉。
那一刻,林婉兒恍然覺得有些孤獨,以前趙乾在身邊插科打諢,渾然不覺,他倒下了。她方纔知道他的不可或缺。
林婉兒笨手笨腳,絲毫幫不上忙,只能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聲的聽着看着。看着大夫和冬蟲夏草忙前忙後,孤零零的,想要幫點忙,卻無從開口下手。
她只是聽着看着,可是身體卻一點點消瘦下去。她覺得腿是沉得,身子是沉得,胳膊是沉得,渾身疲憊不堪,站着累,坐着累,躺着也累。寶玉看到大姐如此模樣,心疼不已,伸手牽住她的手,開口說道:“大姐。睡會兒去吧。”林婉兒咧嘴一笑,說道:“大姐不累。”
半月之後,趙乾在混沌中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只說了一句“趕快回上京”,便再次暈了過去。
此時,衆人的眼睛都落在林婉兒身上,回不回上京都是這位欽差大臣說了算。
林婉兒看了看臥病在牀的趙乾,又看了看上京城方向,咬牙跺腳:“回上京!”
下定了決心。她便開始忙前忙後,來時的馬車統統不要,要帶回上京城的東西也都不帶了,一共兩輛馬車。還有一輛馬車裝滿了趙乾的藥材。
來時的胖師傅、管事人和潑猴兒集體選擇了留在西涼,確切的說是留在孫蘭香的身邊,唯一的問題是寶玉的去留。
西涼王徐驍做了一個讓徐雲楓不理解的事情,寶玉跟着林婉兒一同回上京,徐雲楓極力阻撓,不能讓寶玉身處險境。早就管不住徐雲楓的徐驍卻格外強硬。
徐雲楓怒火沖天。伸手指着遠處的王妃雕塑,吼道:“你這個樣子對得起孃親嗎?”
徐驍摸了摸寶玉的腦袋:“我也捨不得,可是最不想寶玉後悔,到時候恨我,有時候,無論刀山火海,總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徐雲楓緩慢無力垂下臂膀,蹲在寶玉身前:“寶玉,別怕,若是誰敢在上京城欺負你,我就殺了他,若是他敢逃,我便殺了全家,若是全家都逃了,我便拋他家的祖墳,天王老子都不管用。我不管有沒有理,誰欺負你,就是不行。”
寶玉輕輕抱住了徐雲楓脖子,開口說道:“哥,大姐說過,打人殺人都是不好的。”
第一次被寶玉叫哥的徐雲楓微微顫抖,反抱住寶玉。徐驍扭頭擦了擦眼睛,都說西涼黃沙滿天,這話兒一點都不加。
來時春天,走時隆冬,來時二百餘人,走時兩輛馬車,不過林婉兒、趙乾、李慕白、寶玉和冬蟲夏草六人,而目的地上京城此時還不知道出現了怎樣的驚天變化。
兩輛馬車在清晨出發,出了涼州城,一路向東。
魏鬆銀甲銀槍,一匹白馬,護送車隊東去。
到了梁州,林婉兒看到了城牆之上那句“林婉兒到此一遊”和後面那個大烏龜,不覺有些可笑,她想起來時欺騙梁州豪紳的事情,想起了自己吃壞肚子的事情,想起了趙乾那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直到此時她才驀然發現,那時趙乾的眼中是有溺愛的。
而梁州的豪紳貴人們也已經恭候多時,準備好了各種款式的“問候語”伺候林婉兒,相信總有一款適合她,可是當馬車從梁州城門進入梁州城,到出梁州城,林婉兒的沉默着,眼中根本就沒有他們這羣人。
出了梁州城,再向東走便是雪涌關,雪涌關事變近萬名鎮北軍和西涼軍的鮮血已經爲它譜寫了沉重的基調,現在它是恥辱,多年之後,它成了“舉世伐魏”最後的屏障,成了大魏國誓死捍衛中原的最後一道屏障。
林婉兒特意從馬車上下來,看了看這一片乾涸沙化的土地,過了雪涌關便是中原,便是極其兇險之地,前途一片迷茫,所有事情的真相都隱藏在濃霧之中。
西涼兵甲慢慢向着雪涌關靠攏,如今雪涌關已經成了五步一兵甲的雄關要塞,時刻觀察着中原動靜。
魏鬆在此和林婉兒一行人告別,臨行前他抱拳向林婉兒辭別,開口說道:“婉兒姑娘,西涼雖然自立,但是也是大魏國的一部分,義父也曾經說過,天下不姓趙,是屬於天下百姓的,而西涼的存在就是希望爲天下謀取安定,所以請放心,西涼不會亂,這天下因爲西涼也不會亂。此外。義父還讓魏鬆轉告婉兒姑娘一句話,西涼徐驍必要時候會助婉兒姑娘一臂之力。”
天下不姓趙,西涼也不姓徐,天下是天下的。不是某個人的,林婉兒明白西涼王和徐驍兩者之間的差別,她微微欠身:“婉兒謝過西涼王。”
從新上了馬車,繼續前行,前面就是有狂風暴雨、萬箭齊發。林婉兒也要將趙乾帶回上京城。
李慕白駕着最後一輛馬車和魏鬆擦肩而過,魏鬆密不可聞的爲李慕白嘆了一口氣。
“不用爲李某嘆息。”李慕白沒有回頭,馬車依舊前行,“李某知曉,即使婉兒姑娘拒絕了趙乾,那也是因爲趙乾有被拒絕的機會,而李某是沒有這種資格的。李某不信上天註定一說,但是見到婉兒姑娘和三皇子,李某也不得不信,有些事情已經註定。別人是勉強不來的。可是,這不妨礙李某保護婉兒姑娘,若是有人想傷害她,必定要先從李某的身體上跨過去。”
魏鬆將手提銀槍,變成了肩膀扛槍:“我從不懷疑這些,只是聽到你說‘從李某身體上跨過去’這句匪氣十足的話,覺得有些好笑。”
馬車越過雪涌關便進入了中原,兩輛馬車緩緩前行,一片片雪花開始從飄飄灑灑落下來,覆蓋了車頂。覆蓋了天地,一片白白的大地如同一幅畫卷一般鋪展開來,上面點綴着山水,三兩馬車在這副畫卷之上留下長長的車轍印兒。
趙乾的藥一刻也不能停。冬蟲夏草忙不過來,林婉兒只能去駕車,她駕車本就不好,此時也成了大問題,爲了更好的駕車,不讓馬匹走得顛簸。她只能赤手死死抓住繮繩,雙手凍得通紅,鼻尖上卻都是汗水,一哈氣,噴出一團濃氣。
李慕白和寶玉坐在第二輛馬車,兩人沒有談話,眼神都在前面那輛馬車之上,時刻觀察着林婉兒動向。
越是臨近上京城,林婉兒心裡越是莫名驚慌,總怕途中出現有人刺殺的事情,她找到李慕白將心中的恐慌說了出來,李慕白只說了“放心”兩個字,林婉兒問沒有可疑的人?李慕白說沒有。林婉兒問有沒有私下行刺的人?李慕白搖搖頭。
這沒有讓林婉兒放心,反而更加擔心,越是平靜,越說明到了上京城的暴風雨越爲的強烈。
終於快到了上京城,馬車上補給已經不足,不得以只能停留在沿途一個小鎮歇腳兒,兩輛馬車趁着夜色進入小鎮,找了一間小小的客棧草草住下,期間又去準備了一些供給,敲開了已經關門的藥鋪大門,給趙乾準備好草藥,回到客棧已夜深,頭上頂着一層白白的雪花,潦潦吃了一頓冷涼的飯,幾人便分配房間睡下了。
林婉兒和冬蟲夏草輪流照看趙乾,林婉兒值班上半夜,隔壁李慕白似乎聽到了林婉兒一直在說話,在和趙乾說話,至於內容,他不想聽,也不願意聽。
等到了下半夜,冬蟲夏草披衣起牀讓林婉兒去休息,林婉兒剛剛合衣睡下,朦朦朧朧之中便看到趙乾在自己身邊招手,嘴裡不斷叫着“婉兒”,林婉兒冷哼了一聲,不想給趙乾好臉色,他卻轉頭走了,林婉兒追啊追啊,卻總是追不上,趙乾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遙不可及。
猛然驚醒,林婉兒驚出一聲冷汗,望着小客棧殘破的紗帳發呆出神,她突然從牀上彈起來,急急忙忙跑向趙乾的房間,被門檻狠狠絆了一跤,她顧不上疼痛,附身在趙乾牀邊,伸手摸向他的額頭。
“好燙!”林婉兒不禁大叫一聲。
冬蟲夏草馬上忙成一團,架火生爐子煎藥,同時準備好一盆的熱水,不斷給趙乾擦拭身子,小小的房間內頓時更亂,苦藥味道飄出,水汽升騰,隔着很近,林婉兒便看不清楚趙乾的樣子,她伸手驅散一下水汽,剛剛看清下一刻又模糊了,好像趙乾從來都沒有在她生活中出現一般。
藥罐咕咕冒起了熱氣,冬蟲夏草三副湯藥煎成一碗,由於忙碌,小小的房間更加擁擠了,期間林婉兒還碰到了凳子,沒有幫上忙還添了亂。
她忙着道歉,像是坐錯事情的小孩子一般,開口說道:“你們忙着,我出去等着。”
走到外間,冷風吹來,林婉兒沒有感到絲毫輕鬆,反而更加緊張,在房間內踱來踱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時間漸漸溜走,天空慢慢變白,林婉兒以爲是天亮了,趕忙走到窗臺邊,窗外的雪更大了,如同鵝毛一般,已經看不出小鎮原來的模樣,出門踩下去應該能沒了人腰。
冬蟲夏草滿臉疲憊從房間內走出來,林婉兒忙着回頭詢問情況。
冬蟲看了夏草一眼,似乎有難言之隱,示意夏草說。
林婉兒心急如焚,忙着問道:“到底怎麼樣了?”
夏草嘆了一口氣,沒敢看林婉兒的眼睛:“三皇子的病情已經控制住了,但是,但是,嘴裡卻一直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喊着名字?是誰?”林婉兒有些緊張的問道,下一刻她有些不自信,若是喊着自己的名字,冬蟲夏草不會有這種表情,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陳諾諾?”
冬蟲和夏草對視了一眼,同時搖搖頭,比林婉兒還要小心翼翼的說道:“不是,好像叫……念思……”
“念思,念思……”林婉兒喃喃重複着這個陌生而且熟悉的名字,只覺得天地倒轉,頭昏腦漲,她相扶住身旁的桌子,可是卻扶了一個空,身體踉蹌向後倒去。
冬蟲夏草慌忙扶住林婉兒,她們知道林大家反應必定劇烈,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如此劇烈。
林婉兒在兩人的攙扶下才沒有倒下去,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趙乾的房間,來到牀邊,緊緊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龐上。
她感到很委屈,突然,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剎那。
因爲還沒穿越前,在那個世界中,孑然一身的她,名字就叫作念思。
(PS:這一章爲自己點贊,好喜歡這一句啊:她感到很委屈,突然,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