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浪驚叫一聲:“啞叔,師父!”反手還想去抓蘇壁華的手,但終究是遲了一下,身子離兩人已有數尺,怎麼拉得着?只見兩人拉拉扯扯,掙掙扎扎,向深谷墜去……一個縱聲長笑,一個厲聲慘呼,聲音越來越遠,終於什麼也聽不到了。
蘇壁華爲救郭浪,這一甩之勢用盡全力,將他甩上了數丈,已靠近崖壁。峭壁上的岩石雖是風化剝落甚重,但好歹也有借力之處,郭浪略一收斂心神,施展平步青雲,踏壁而上,雖是踩落了不少碎石,卻也靠近了崖頂,左手在一塊大石上微一借力,已翻身站在懸崖邊上。再看懸崖下,仍是峭壁林森,深不可測,可見師父和啞叔這番墜下,多半沒了生望,想不到師父和啞叔也和當年的九大高手一樣,葬身於同一深谷之下,他心中又是一陣傷痛,當即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八個響頭,他這一生之中就只有這麼兩個親人,沒想到竟然在同一時候同時失去,心中自是傷痛無比。
身後兩人同時宣佛道:“阿彌陀佛!慶幸,慶幸!”一人是默心,一人是默意。先前衆人見他們三人同時墜下崖去,衆位掌門都是惋惜唏噓,搖頭不已,暗歎如此仁心少年卻和北毒君這種大魔頭死在了一起。
那些遠遠圍觀之人也是議論紛紛,連贊北毒君竟然有這麼一人好徒弟,而衛鵬,默意,默心,丐幫長老等人更是連聲嘆息,痛心不已。
衆人各自感嘆了一陣,也都知道了這場君山之戰已經到此結束,雖然結局出人意料,但好歹北毒君已墜下深崖,必死無疑。一些存心想看熱鬧之人也知已再無熱鬧可看,當即一撥一撥地下山而去。
默心等人雖是心中惋惜,但北毒君已死,終究也放下了心來,一一向前來助拳之人道謝,各人回禮告辭,三三兩兩,也下山去了。
衛鵬走到懸崖邊,看着郭浪掉下去的地方,悽然道:“郭少俠當日爲救老夫,也曾被柳萬心這廝打下了深谷,想不到今日又爲了救北毒君,又掉了下去。唉,他小小年紀,卻爲何連遇此慘禍!唉,一代魔頭北毒君竟然能有這麼一個好徒弟,當真是不可思議!我衛鵬晚年之際能有這麼一個好朋友,也是不枉此生!唉!”又嘆了好幾口氣,也別過默心等人,帶着弟子們,黯然下山去了。
丐幫二長老也對着深谷行了一禮,默默而去。
赤明道:“這位少年如此胸襟,可惜老道未曾與之相識,實乃生平一憾事!”
淨蓮道:“是啊!此人師從賀北霆,卻能出污泥而不染,實爲難得,可敬,可嘆!”
朱靈子也道:“師父對徒弟痛下殺手,徒弟卻能仇將恩報,捨身相救,此人品行,江湖罕見!”
孫清明道:“是非善惡,自有人辨!可嘆我崆峒一派,安有如此人才?唉……”
幾人深嘆了一陣,也終於拱手告別,下山而去了。
君山上只留下了默心默意二人,默心乃衆人之首,自是要留在最後,一一送客。
默意卻是悄立崖邊,爲郭浪不住宣佛祈求,他和郭浪極爲投緣,數次相談甚歡,如今見故人墜下深谷,自是滿心悼意,不忍離去。
默心也念了幾遍往生咒,正想勸師弟下山,不料此時卻突見郭浪飛上崖來。兩人又驚又喜,見郭浪對着崖下跪拜,叩首相奠,料想賀北霆和蘇壁華已經墜死深谷,又忍不住宣了兩聲佛。
郭浪站起身來,向二人致謝。
默心道:“郭施主不必多禮,你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胸襟氣魄,老納深爲佩服!”
郭浪向四周看了一眼,奇道:“咦,其餘幾位掌門呢?他們都下山了嗎?”
默意道:“此間事情已了,他們自然是回去了!”
郭浪道:“可是在下還沒有將十大高手的事奉告於各位掌門呢?”
默心道:“老納心中早就想問,不知十大高手後來的遭遇如何了?郭施主能否告知?”
郭浪道:“這個自然!晚輩早就想告知方丈大師了,只是忌於北毒君未除,不便泄了士氣,這才隱忍至今,還望方丈大師恕罪!”當下便將自己掉入深谷,被顧蒼生所救之事一一奉告。
默心默意聽得十大高手先後墜崖,皆是唏噓不已,又聽得了塵禪師等人的屍骨被顧蒼生埋於深谷之下,皆是悲痛,連連宣佛,不住默唸往生咒。
郭浪說畢,從懷內取出幾本小冊子,交於默心,道:“這便是顧老先生要我帶上來交還於各大派的秘笈,勞煩大師幫我交還於其餘幾位掌門,並代我向幾位掌門致歉。這本新冊子是我這幾日來君山的途中所默寫的《陰陽渡氣訣》,這門神功本是少林絕學,在下習之,亦然有愧,如今奉還大師,稍補晚輩一些過錯。”
默心接過冊子收好,道:“郭施主言重了!我們七大派這幾門絕學失傳已久,郭施主能夠學會,亦算有緣,再加之郭施主學這些絕學,乃是爲了對付北毒君,其餘幾位掌門若是知道心中必定是隻有感激,何來怪罪之詞?”
默意道:“阿彌陀佛!這《易筋經》自達摩祖師後,本寺中能練成者廖廖無幾,而《陰陽渡氣訣》更是失傳已久,郭施主兩門神功都能練成,福澤不淺。老納早就說過,郭施主與佛有緣,方能有此際遇!”
忽聽得腳步聲踏踏,有一人轉過山角,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三人回過頭去,第一個見到的是餘婆婆,隨後四轎伕擡着轎子也趕了過來,最後一人卻是西門豹。
原來當日一聽說七大派來前往君山伏擊北毒君和蘇壁華,餘婆婆自不願再呆在少林寺,當即也悄悄溜出少林寺,尾隨衆人,趕往君山,但四轎伕擡着轎子,又加之蘇清夢身體不適,諸多不便,雖是星夜趕來,卻還是遲了許多,剛巧在山角下遇到了西門豹,餘婆婆一聽說堡主墜下了深谷,忙趕了上來。
餘婆婆大叫道:“堡主,堡主!”不見人應,掃視了幾眼,向默心瞪眼道:“我們堡主呢?快說!”
默心道:“餘老施主,蘇堡主已經掉下了懸崖,阿彌陀佛!”
餘婆婆眼睛一瞪:“胡說,我們堡主武功蓋世,怎麼會掉下懸崖?胡說八道!”
默心道:“蘇堡主的確是和北毒君同歸於盡了,此事有數百人親眼所見,何來胡說之詞?”
餘婆婆仍是道:“胡說,放屁,放狗屁!什麼同歸於盡?就算我們堡主掉下崖去,他輕功蓋世,也會再飛上崖來。這麼一個小小的山谷算得了什麼,能難得住我們堡主?”
默心瞄了一眼西門豹,搖了搖頭,知道餘婆婆定然是聽說了堡主墜崖身亡,打擊太大,有些神情恍惚了。
轎簾揭開,蘇清夢一張慘白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更是楚楚可憐,她悽然看了看崖下,輕輕地叫了一聲:“爹!”便聲音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默心勸道:“蘇家小姐,令尊即已過世,還請節衰順便!”
郭浪也道:“蘇姑娘,啞叔掉下去的時候還縱聲大笑,可見他走的極爲舒心,你還是別傷心難過了!”他稱蘇壁華爲啞叔,其實心中早就把蘇壁華當成了自己的親叔叔一樣,而蘇清夢又是啞叔的女兒,這時一見,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蘇清夢已聽西門豹轉述過郭浪與父親之間的事,聽得此話,當即瑩瑩道:“多謝郭公子這些年來照顧我爹,請受我一拜!”
郭浪趕緊扶住,道:“別,別,蘇姑娘,快起來!說到照顧二字,這麼多年,一直是啞叔在照顧我,若要拜謝,應當我拜纔是!”
餘婆婆忽然道:“你小子叫郭浪,是不是?”
郭浪一怔,隨即恭恭敬敬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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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婆婆又道:“這些年來你都是和我們堡主住在一起?”
郭浪道:“是啊,不過晚輩一直不知道啞叔就是蘇堡主。”
餘婆婆道:“那你自己說,我們堡主這些年來可對你有恩?”
郭浪道:“這個自然,啞叔的恩情,我郭浪一輩子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餘婆婆婆點了點頭,又道:“即是如此,你便跟我們回蘇家堡去罷!”
郭浪一怔,默心默意也是愕然不解,實在聽不出最後這句話是何用意。
卻聽得蘇清夢“啊呀”一聲,忽然間滿臉通紅,見郭浪的眼光向自己看來,忙咳嗽了兩聲,鑽入了轎子內,慌忙放下了轎簾。
又聽得腳步聲雜亂,有幾人已經飛奔了過來。
郭浪聞聲看去,卻是杜千金、金蘭、碧蓮、紫菊等幾女,原來錦繡門衆女一到君山之下,便聽說郭浪與賀北霆蘇壁華三人一起墜懸身亡了,便忙趕了上來查看。
杜千金聽得郭浪已死,更是幾欲暈去,此時突然見到郭浪還在崖上,心頭一震,只道自己是看花眼了,眨了下眼再一看,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哽咽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郭浪心下感動,這一瞬間方纔感受到杜千金對自己的情深意重,想到自己曾在少林寺內答應了杜三娘,照顧杜千金,當即走了過去,握住杜千金的手,柔聲道:“我沒有死,有人這麼牽掛着我,我怎麼捨得去死!”
杜千金喜動於色,滿臉都是幸福,身後的紫菊搶着道:“恭喜掌門!”
餘婆婆在旁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小丫頭不在家裡守孝,卻跑出來狐猸妖惑,真不知羞恥!“
郭浪一怔,方纔看清錦繡門衆女都還是身着素服。
默心在旁問道:“杜掌門她……”
杜千金眼睛又是一紅:“我娘她傷重不治,已經……”說到這裡,語音哽咽,淚如雨下。
默心默意雙手合什,又唸了幾遍往生咒。
早在少林大會之日,餘婆婆砸下巨鍾,罩住了杜千金,錦繡門和蘇家堡便結下了仇怨,此時聽得餘婆婆又拿言語來諷刺杜千金,金蘭等人如何不惱?
紫菊嘴快,第一個便道:“老大婆,你們堡主不也是死了,怎麼沒見你去守孝?”
餘婆婆臉色一沉,柱杖喝道:“小丫頭竟敢對我們堡主無禮,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婆子便成全你!”說完,柺杖一頓,便要動手。
金蘭和碧蓮也拔出兵器,護住了紫菊。
郭浪忙道:“大家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他知道餘婆婆的性子,發起火來,什麼事都做得出,忙插在兩方人中間。
默心也道:“餘老施主請勿動怒,這位小姑娘小小年紀,童言無忌,老施主又何必與她計較!”
餘婆婆臉色稍和,又道:“好,老婆子纔不與你這黃毛丫頭一般見識。郭浪,走,跟我回蘇家堡去!”
郭浪一怔,實在猜想不出餘婆婆一而再再而三地叫自己去蘇家堡的用意。
金蘭雖是不明所以,也一眼看出郭浪不願去,說道:“好不橫蠻!郭公子又不是你們蘇家堡的人,憑什麼要跟你回蘇家堡?”
餘婆婆傲然道:“憑什麼?就憑我們堡主照顧了他這麼多年!他豈能知恩不報?”
紫菊道:“原來你要郭公子隨你去蘇家堡,乃是要他知恩就報?”
餘婆婆道:“不錯!”
紫菊又道:“那是不是也要向蘇壁華一樣,爲奴爲僕,纔算得上是報恩?”
餘婆婆手杖一頓,喝道:“小丫頭再胡說八道,瞧我不撕爛你的嘴!”頓了一頓,才道:“老婆子是讓他回蘇家堡去當堡主,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郭浪一怔,金蘭等幾女也是一怔,只在轎中的蘇清夢一聲輕呼:“餘婆婆,你……”
郭浪道:“餘婆婆,晚輩無德無才,實在不敢當此大任,還請餘婆婆收回成命,另擇高就!”
餘婆婆怒道:“誰要你小子有德有才了?老婆子說讓你當堡主,你就得當堡主!有什麼敢不敢當的?”
碧蓮忽然道:“郭公子是要去我們錦繡門當掌門的,他纔不希罕你們這個堡主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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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蘭一怔,隨即也道:“對,我家小姐上君山來,就是爲了接郭公子回去當錦繡門的掌門!”
杜千金滿臉通紅,想要說話,金蘭扯了扯她袖子,她便嚥了下去。
餘婆婆哈哈大笑:“好笑,好笑!你們錦繡門從不收男弟子,卻還想找個男人來當掌門,豈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
碧蓮道:“規矩是人定的,當然也可由人改。你們蘇家堡可以看中郭公子,我們錦繡門爲何不能?”
餘婆婆道:“好,話即已說到了這份上,多說也是沒用!姓郭的小子,你站到一邊去,就讓蘇家堡和錦繡門打上一架,誰贏了誰就帶你走!”
郭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不到自己卻變成了衆人以武相爭的一件東西,就這情形,應該說自己是怡害衆人的禍害呢,還是該說自己是一灘禍水呢?
紫菊道:“小姐,這老婆子存心跟咱們過不去,我看她搶郭公子是假,爲難咱們纔是真,咱們錦繡門可不能輸了這口氣!”
杜千金本來扭捏不安之極,一聽了這話,也抽出了雙刀,嚴陣以待。
蘇家堡四轎伕也放下了轎子,掏出匕首,只待餘婆一聲令下,便要動手。
默意道:“方丈師兄,你看這……”意思是讓默心勸上一勸。
默心道:“師弟,兩派相爭,乃是爲了郭施主。依我看來,若是郭施主兩不相幫,兩方必傷;若幫一主,必傷一方。這好比是陷入了一個劫,此劫亦爲情劫,亦爲恩劫,亦爲心劫,劫劫相扣!咱們出家人能看透卻不能左右,還是讓郭施主自己想法子出劫吧!”
默意沉噙了一下,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了。
轎內的蘇清夢忽然開口道:“餘婆婆,走罷,咱們回去!”
餘婆婆道:“小姐,我這可是在爲你的終身着想!”
蘇清夢道:“餘婆婆,你若真爲了清夢,那就別再說了。也別在爲難郭公子,咱們這就回蘇家堡去!”
餘婆婆道:“可是……”
蘇清夢急道:“餘婆婆,你再不走,清夢……就再也不理你了!”
餘婆婆無奈,只得一揮手,轉身便走,忽然又轉過身來,從身邊掏出一張紙捲來,遞給郭浪,說道:“我家小姐久居深閨,從不見任何男子,可不知爲何,竟然對你青眼有加。她對你一番情義,難道你還看不出來?老婆子讓你去蘇家堡,還不是想讓你多陪陪小姐,堡主已經過世,那冰蠱之毒再無藥可止,小姐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她還想再說下去,蘇清夢厲聲叫道:“餘婆婆,我以少堡主的身份命令你,不准你別再說了,咱們馬上下山!”聲音雖厲,卻仍滿是嬌羞之氣……
餘婆婆搖了搖頭,再向郭浪怔怔的看了一眼,長嘆一聲,只得調頭而去,四轎伕擡起轎子,腳步飛快,也跟着餘婆婆走了。
郭浪茫然展開手上那張紙卷一看,卻是一幅畫像,一看之下,當即認出了畫中所畫之人乃是自己,回想起那晚在屋頂見到蘇清夢深夜披被畫畫,原來畫的就是自己,心下感動,向轎子看去,見轎簾似乎微有揭起,但隨着自己的這一眼看去,又放了下來。
再看手中畫像時,只見右下側還題有一首小詞,仔細看了下,卻是首《酒泉子》:"寒湖水冷泛孤舟,邀月共醉西樓。誰抱琵琶撥弄,夜曲聲聲擾人夢。酒入喉.意休休,金樽倒盡空自流。紫壺斜露,一盞清秋,嘗卻千古情由。 風飄思緒織簾就,絃音彈去千山舊。輕衫數秋問依否,料想暮影兩朦朧,憐憐雙映如透。久來無鏡知顏瘦,白絲漸上少年頭,是恩,是怨,是情,是仇!”(我咬牙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改這首詞!)"
字跡清秀,但詞意間上半段豪邁,下半段卻盡是悽苦思念之意。
郭浪看了幾行,心中道:“蘇姑娘小小年紀,何來這等淒涼的心境?”待讀到那句:“白絲漸上少年頭?是恩,是怨,是情,是仇?”時,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忽然醒悟:“她在這詞中所說的是以後在蘇家堡想起我之後的種種感受。嗯,寒湖水冷泛孤舟,卻也只能邀月共醉西樓,抱琵琶拔弄,卻只能擾人清夢.料想暮影兩朦朧,憐憐相印如透……應該指的是我和千金了,蘇姑娘定然也知道了我和千金的婚約,唉,可她心中還有些牽掛,纔會久來無鏡知顏瘦,白絲漸上少年頭;唉,她明知道是情絲害人,卻還是要自欺欺人的扶心自問:到底是恩、是怨、是情、還是仇…………”
這一霎間,方纔瞭解到餘婆婆爲何要一而再的出言要自己去蘇家堡,也看出了蘇清夢對自己一番情意,想不到自己只和她見過幾面,她卻將自己刻骨銘心地放進了心底;又想到蘇清夢身中冰蠱,在世時日無多,不由更是心傷感動,向轎子望去,見蘇家堡四轎伕擡着轎子越行越遠,終於消失在了山角處,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