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眼睛不能視物,只有任人擺佈,走了一段路之後,只聽見門聲“吱呀”一響,他又被架得前行幾步,然後便被放在了一張椅上。
“雲夫人請暫留此地看守,屬下去向六姑娘覆命!”一個聲音說道,大約是架華不石上來的魔道教衆之一。
黃碧雲道:“你們去吧。”
腳步聲響,魔道教衆已出屋而去。
過了一會兒,華不石感到眼前一亮,套着腦袋的黑布袋終於被拿掉,他眯縫着眼睛以適應此地的光線,才知原來置身於一間精舍之中。
這位大少爺就坐在一張木椅上,面前是一張檀木圓桌,桌上擺放着紫砂茶具,甚是精美。而屋內擺着一色的紫檀木傢俱,桌凳幾架俱全,牆角薰着香,壁上掛着一幅工筆繪製的“松鶴延年圖”。
此屋雖無十分豪華的裝飾,卻佈設得整潔細緻,猶如大戶人家起居的廳堂一般。
另一側的牆壁上,還有一扇打開的窗戶。從窗口望出去,可見到山峰隱隱,雲霧繚繞,下方的谷地一片鬱鬱蔥蔥的翠綠之色,遠處樹林間還露出一片青灰色的屋頂。
見到此景,華不石瞬時已然明白,原來這屋子就在玉陽山的山峰上,下方這片谷地,就是他們所進入的山谷,而那一片青灰屋頂,正是谷中的那座彌佗殿。
這山谷四面均被高山石崖所環繞,根本無法攀爬。先前華不石派出不少弟子在谷中探查一無所獲,並沒有找到魔道的巢穴,其實魔道中人在山腹內挖掘秘道,製造出鐵鏈吊籠這等運送設施,把巢穴建在了數百丈高的山巔之上。
在這等絕險的所在,自然是沒有逃走的希望,而且西門瞳、厲虎和“惡狗門”的弟子,也多半難以找尋得到。華不石心中暗歎了一聲,臉上卻沒有露出聲色,反倒倚靠在椅背之上,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黃碧雲就站在華不石的面前,手裡拿着從他頭上取下來的黑布套。她臉上表情本是甚顯得意,但瞧見到這位大少爺的這一幅悠然神態,卻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在黃碧雲想來,華不石被擄到此地,定會害怕焦慮纔對,就算他心志堅強,悍不畏死,對被騙上當至少也會氣憤怨恨,破口大罵也並不奇怪。卻沒有想到這位“惡狗公子”不僅未露一點兒驚慌神色,對她這站在面前的大活人,竟好似沒有瞧見。
世上有許多女人都不能忍受男人的無視,尤其是自命姿色不凡的女子更是如此,就算不能被愛,也寧願被恨被罵,而不想被當成空氣一般瞧看不見。
過了片刻,黃碧雲臉上的得意之色漸漸消失,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華少爺不恨我麼?”
“恨你?爲什麼?”華不石睜開眼睛望向她,好似當真不明白這個問題。
黃碧雲道:“你上了本夫人的當,被擄掠到這裡,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華不石道:“此地風景如畫,實是一個不錯的所在,何況我原本就想要找尋魔道的據點,你把我請來,我又爲何要恨你?”
黃碧雲道:“你到了這裡,性命多半不保,在山谷下的西門瞳,厲虎和那一干‘惡狗門’弟子,也難免要被我們‘彌佗淨土宗’盡數擊殺,華少爺難道毫不擔心麼?”
華不石卻是微微一笑,道:“想要擊殺厲虎,阿瞳和山谷中的‘惡狗門’弟子談何容易?若魔道真有把握能消滅他們,也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使盡心機了。至於本少爺的性命,也非你能殺得了的,我又何須害怕?”
黃碧雲臉色一沉,道:“華少爺當真以爲妾身不敢殺你?”
華不石道:“你自是不敢。在魔道主事者的眼裡,你的性命一文錢也不值,如何能與本少爺相比?擄我來此的計謀,也並非是出於你手,你不過是一個受人利用的奴才而已。”
如果說被無視會令女人難受,那麼被鄙視則能使得女人憤怒。黃碧雲漲紅了臉,已有些惱羞成怒。
華不石望向她的目光依然平靜,臉上亦仍帶着笑意,說道:“還有一事我可以告訴你,你身上的蠱毒只不過暫時被壓制,遲早還會發作的,而且每次發作都會更加厲害,最後終將致人死命。這種蠱毒根本就沒有解藥,只有用我說過的‘以毒攻毒’之法方能夠除去,你擄我來此,其實已錯過了活命最後的一個機會。”
黃碧雲柳眉倒豎,雙手因生氣而握緊了拳頭,叫道:“你胡說!雲大人已答應了替我解去蠱毒,我和他已經結成夫妻,他決不會害我!”
華不石望向黃碧雲的眼光之中現出了一絲憐憫,道:“你看,他連真相都不肯告訴你,在他的眼裡你不是奴才是甚麼?”
如果無視和鄙視尚能忍受,再加上了幾分憐憫,簡直令人忍無可忍!
黃碧雲一步欺到了華不石的面前,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一刀殺了你!”
華不石嘴角的笑容不減,眼中的鄙夷和憐憫甚至更多了幾分,道:“你敢麼?”
就在此時,只聽見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黃碧雲,快點放開,你怎敢對華少爺無理!”
黃碧雲回頭看去,才發現有一位身着粉紅色長裙的佳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在她身後還跟着兩名灰衣魔道教衆。
黃碧雲連忙放手鬆開華不石的衣襟,恭身施禮道:“碧雲見過六姑娘。”
黃碧雲的姿色本也不算差,可是在這位粉裙佳人的面前,卻顯得又粗陋又俗氣,連鄉下的醜丫頭都不如。而這六姑娘,華不石卻也識得,甚至可算老熟人了,正是“霜姬”卓漪玟。
此時的卓漪玟玉容緊崩,冷冷道:“黃碧雲,你本就只是一個奴才,在本姑娘和雲師兄的眼裡都是一樣,華少爺說的一點也沒錯,你的命比他可差得遠呢!”
黃碧雲剛纔就已被氣得不輕,此時聽到卓漪玟的話,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只是她對這六姑娘極爲畏懼,不敢有半分頂撞,低垂着頭卻不說話。
卓漪玟冷哼了一聲,道:“你不回話,莫非是對本姑娘之言心有不甘?”
黃碧雲臉色大變,答道:“碧雲不敢,碧雲就是爲六姑娘和雲大人效命的賤婢奴才。”
卓漪玟道:“你自己明白就好,此處已沒你的事,快點下去吧!”
黃碧雲道:“是,碧雲告退。”
眼看着黃碧雲戰戰兢兢地退出門去,卓漪玟上前兩步,來到了華不石的身前,忽然展顏一笑。
剛纔她對黃碧雲說話時聲色俱厲,冷若冰霜,此時這般露齒一笑,卻猶若春暖花開,所有冰雪瞬時就全都融化怠盡!絕世容顏配上這等明媚的笑容,令整個房間都爲之一亮。
她一雙美目盯着華不石的眼睛,道:“我罵走了黃碧雲,可爲華少爺出了一口氣?”
華不石道:“漪玟姑娘何出此言,本少爺象是在生氣的模樣麼?”
卓漪玟道:“華少爺心計深沉,喜怒之情自然都不會表露在臉上,不過你若不是生了黃碧雲的氣,剛纔又怎會故意出言激她?她雖然只是一個奴才,可若被惹怒了做出失禮之舉,對華少爺也沒有甚麼好處。”
華不石先前確實對黃碧雲頗爲氣忿,並非僅只爲了她投靠魔道,更主要的原因,是瞧見她還因此而自鳴得意。
一個人要保全性命,有時不得不去做一些違心之事,這本也無可厚非,然而象黃碧雲這般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卻不免令人齒冷。尤其想到劉元鶴收她爲義女,對她抱着一片熱忱關切之情,她卻以欺騙爲樂,全無一點兒內疚之意,更令得華不石厭惡。
被卓漪玟猜到心事,這位大少爺沉着臉閉口不言。
卓漪玟笑道:“你不說話,定是被我說中了,對不對?漪玟對華少爺最是瞭解,只怕你的那位絳衣姐姐,比起我都大有不如呢,若非這樣,我又怎能佈設出讓華少爺這聰明絕頂之人也會上當的局來?”
華不石道:“想不到漪玟姑娘竟是我的知已,本少爺倒也頗覺榮幸。”
卓漪玟道:“江湖上皆傳聞‘惡狗公子’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漪玟卻知道華少爺心地仁慈,有一副菩薩心腸,此番你之所以會中計上當,亦是因爲此故。”
她明眸一轉,接着道:“黃碧雲作戲的本事雖然不錯,但以華少爺的機敏,未必就沒有懷疑過她。只不過到了彌陀殿內,你見她身中劇毒,命在傾刻,就算心中有所疑慮,卻也寧願冒險來救她的性命。華少爺的妙手仁心,實令得漪玟欽佩得很。”
卓漪玟笑靨如花,神情好象真的對華不石又佩服又仰慕,而這位大少爺卻面沉似水,一張臉崩得好似一塊鐵板。
華不石先前僅用了幾句話,就把黃碧雲氣得七竅生煙,情緒幾近失控,只是因爲他把握住了黃碧雲的心態之故。然而如今卓漪玟的才智,卻比黃碧雲難對付百倍,他不僅無法佔到半點上風,自己的心思反被對方猜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