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牲口

拉波勒的城外堆放着數千具動物屍體,鮮血甚至把土地染紅,也多虧了現在是冬季,溫度不高,否則一定是蠅蟲亂飛的景象。

格古和衛兵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甚至連盔甲都來不及脫下,其他人也是睏倦不堪。三天,整整三天,在英落的號召下,拉波勒不論男女老少,都在積極的捕捉獵物,這樣才滿足了羅安娜如同黑洞一般的胃。

是的,動物的內臟也能緩解飢餓,雖然在營養和口感方面確實差了很多,但似乎只要是哺乳動物,都在羅安娜的食譜之內。既然質量差了點,也就只能用數量來補充了。

“簡直造孽啊,山上的動物們真是倒了大黴!幸虧現在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否則這裡的人都逃不過挨槍子兒的命。”英落打了個哈欠,這三天她不眠不休的守在羅安娜身邊,一方面是給她鼓勵和安慰,另一方面也是防備她暴起傷人。

不管怎麼說,衆人的努力總算收到了回報,按照羅安娜的說法,她體內的飢餓感已經消失,不會再被妖魔的本能控制了。

山上劫後餘生動物們聽到這句話,估計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個慶祝會吧。

“總算是告一段落,迎來了大團圓結局,真是可喜可賀!……雖然很想這麼說,但你這食量也太驚人了吧。”英落心有餘悸的說道:“按照這個速度吃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多出一個物種滅絕者的稱號啊!”

羅安娜搖搖頭:“我有感覺,我之後對食物的需求應該不會這麼大了,一個月只要進食一次就行,大概兩三頭熊的量就夠了。”

“哦,那還好。”英落點點頭:“內臟歸你,肉還能拿到集市上賣掉,一舉兩得。”

羅安娜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說,我可以留在這裡嗎?”

“當然。”英落撓撓頭說道:“話說你之前還不管不顧的衝進拉波勒,結果現在反而變的彬彬有禮了嗎?”

羅安娜羞愧的低下了頭:“抱歉,之前是我莽撞了。不過怎麼說,您都讓我免於變成吃人的怪物,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爲過,今後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救你的不是我。”英落指指周圍:“是全拉波勒的人救了你,如果要報答的話,就報答他們吧!”

“是!”羅安娜認真的點頭:“這份恩情我牢記在心!”

“很好!”英落笑眯眯的說道:“過幾天我會給你安排工作的,剛好春耕快開始了,有你幫忙,一定能節省不少時間吧。”

“啊咧?”羅安娜瞪大了眼睛:“工作?”

“是啊,你不是說要報答大家嗎?”英落眨眨眼睛:“難道你反悔了?”

“當、當然沒有!”羅安娜連忙說道:“但我說的是斬殺妖魔之類的……”

“哦,那個你不用操心,妖魔的事我會想辦法。”英落說道:“再說,妖魔雖然可怕,頂多也就是一個月行兇一次,如果莊稼歉收,造成饑荒的話,那可是有成千上萬的人要死去。你的工作比之前要更加有意義,這點你就放心吧!”

“等一下……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羅安娜慌亂的說道:“我可是戰士啊,難道您要讓我耕田嗎?”

“也不光是耕田啦。”英落補充說道:“農閒的時候也會讓你幫忙搬運建材的,你沒忘記吧,大教堂還被你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呢。”

“重點不在這裡!”羅安娜叫道:“與妖魔戰鬥纔是我的宿命,這些小事讓其他人做不好嗎?”

“所謂的戰鬥,不也是爲了美好的生活嗎?所以這些可不是小事哦。”英落笑着說道:“而且你也沒得選擇哦。”

“爲什麼?”

“因爲你的到來,不僅大教堂遭到了破壞,還讓整個拉波勒爲你停工了三天,你認爲這會損失多少錢?”

羅安娜嘴角一抽:“大概……很多。”

“知道就好。”英落一笑:“所以你現在可是債臺高築啊,少女!”

“我有錢,就在我隨身的包袱裡。”

“很遺憾,除了那把大劍,其他東西都在你變身的時候被毀掉了。”英落勝券在握的問道:“你現在還有什麼什麼要說的嗎?”

羅安娜沉默半晌,才幽幽開口:“工作……什麼時候開始?”

……

明明是猙獰的巨獸,卻被套上了枷鎖,拖着沉重的犁耙,將堅硬的土地翻開,讓農民可以在其中播種糧食。

人們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很快就在極高的工作效率下投降了。做爲“被女神大人馴服的怪獸”,羅安娜擁有遠超耕牛的力量,以前要一天才能完成的工作,現在幾個小時就搞定了。就好像是刀耕火種的時代突然多出了一臺拖拉機,對當地人來說簡直如同神蹟降臨!

聽着周圍的人讚美英落的話語,羅安娜不岔的說道:“明明出力的是我,爲什麼要感謝那個女人啊!”

一羣孩子跑了過來,圍着羅安娜不停的奔跑,還有個小鬼拿着石塊在她的甲殼上刻着什麼圖案,氣的她一抖身子,大喝一聲:“喂,不要在別人的甲殼上動手動腳啊!”

“哇,怪獸發怒了!”

“明明聲音很好聽,但兇巴巴的好嚇人!”

“快跑快跑!”

孩子一窩蜂的跑掉了,羅安娜無奈的長嘆一聲:“爲什麼我要關心這些甲殼啊,難道是維持這個形態太久了嗎?真是的,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夜晚的時候,羅安娜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這是建在大教堂後面的臨時居所。看到四周無人,羅安娜身上的甲殼收回,很快一個全身赤裸的紅髮少女就出現在月光之下,她輕嘆一聲,拿起放在牀上的神服套上,自嘲的說了一句:“半人半妖也有穿上神服的一天,還真是莫名的諷刺啊。”

這是英落知道她能變回人型之後爲她安排的居所,一想到當時英落臉上意外的表情,羅安娜就氣不打一出來:“知道我能變回來,爲什麼要露出失望的表情啊,真想讓我當一輩子耕牛嗎?什麼女神,我看根本就是守財奴,地主和獨裁者的聯合體!”

將身體埋入溫熱的水中,羅安娜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呻吟。這裡本來是修女們沐浴的地方,作爲“臨時修女”的她也能使用,這大概是唯一的好事了吧,一天勞動之後再泡一個熱水澡,還真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待遇呢。

看了看搭在肩頭的紅色長髮,羅安娜輕嘆一聲,覺醒後髮色變了回來,讓她又一次想起了北方那個被毀滅的家鄉。現在的她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前去報仇了呢?

嘛,不管怎麼說,在還清債務之前,那位女神大人似乎不打算放自己離開呢。

羅安娜苦笑一聲,從池水中站起,擦乾了身體。

還是早些睡吧,明天可還有該死的工作啊!

第二天又是一如既往的日常,被當做牲口一樣套上枷鎖,在融化的田地裡飛奔,然後被那羣小鬼騷擾……羅安娜莫名的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然後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我到底在想什麼,當牲口當習慣了嗎?我可是人啊,等還清債務之後,打死我也不會再幹這種丟人的工作了!

正當羅安娜在心底暗下決心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呼喊,周圍的人也向河邊跑去,就連衛兵也跟了過去。

“救救我的孩子,他被困在河裡了!”一個婦女大聲的哭喊着。

衛兵很快聚集過來,但面對湍急的河流,這些鐵罐頭明顯力不從心。

“不行,冰雪融化後河水太急了,這種情況根本沒人能救的了他!”

“不、不會的!你們不願意救他,我去!”婦女說着,就像河裡衝去,幸虧被人拉住了,否則肯定又要搭上一條性命。

孩子抱着一塊突出水面的岩石,在冰冷的水中瑟瑟發抖,以他的體力已經堅持不了太久,隨時都有被水流捲走的可能。正當人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上游又飄來幾根浮木,大概是冬天的枯樹,讓原本就緊迫的形式變得雪上加霜。

照這個勢頭看去,那孩子絕對會被砸成肉醬啊。

“神啊,請救救我的孩子吧!”婦女絕望的發出祈禱,但響應她的並不是神靈,而是曾經被視作怪物的猛獸。

羅安娜巨大的身體從衆人頭頂一躍而過,重重的落在水中,稍微穩定了一下重心,就像孩子慢慢走去。

“天,她在幹什麼?”

“她……她好像是在救人!”

“怪物也會救人嗎?”

“別忘記,她可是被女神大人馴服了啊!”

所以說,明明是我在賣力,爲什麼好處都落在那個女人都上啊!

羅安娜發力,好不容易走到孩子身邊,但還不等她做出下一步動作,急速而來的枯木就重重撞在她的身上。

“唔!”即使有堅硬的甲殼護體,也無法免疫大自然的力量,彷彿是被巨錘敲重,羅安娜悶哼一聲,差點跌倒,好不容易咬牙撐住,可孩子卻在震盪之下鬆開了手,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水流吞沒。

“該死!”羅安娜暗罵一聲,一個猛子扎進河裡,冰冷的河水淹沒了她的頭頂,刺骨的寒意折磨着她的神經,金色的雙眸如同寶石,在水中發出亮光,猶如璀璨的寶石,尋找着生的希望!

河水猛的鼓起,猙獰的怪物鑽了出來,口中叼着的正是男孩的衣服,迎來衆人的一片歡呼!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神啊,她做到了!”

“加油,加油啊!”

羅安娜一甩頭,孩子飛了出去,岸邊的衛兵急忙接住,一大羣人都在呼喊,還有人向她不停的揮手,發出嘈雜的喊聲。

幹什麼,孩子已經救起來了吧,爲什麼還要向我伸手?

該不會是打算救我吧?開什麼玩笑,我這樣的怪物,根本就不值得拯救啊!

水中的枯木又一次撞擊在她的身上,讓她失去了平衡,她腳下一滑,就沒入了河中,五米多長的身型在陸地上或許還算的上巨大,但在水中根本不值一提。在浮力的作用下,她輕鬆的被河水捲走,瞬間就衝出老遠。

記得這條河的盡頭是一個山谷,那瀑布可有幾十米高呢,不知道自己這身甲殼能不能抵擋衝擊。就算不行,能這樣死掉的話,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明明是枯燥乏味的工作,爲何會生出一絲不捨?

明明是簡陋不堪的小屋,爲何莫名的令人安心?

果然還是不想死嗎?即使沒有找到生存的意義,也還是不想死嗎?

我啊,果然是一個怕死鬼,所以纔會躲在牀下,眼睜睜的看着家人被那個怪物吃掉啊。

我這種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被水流衝擊的身體突然停下,一道道編織的網攔住了羅安娜巨大的身體。

“明明是陸生生物就別給我鑽到水裡啊!”英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在沒有還清債務之前,可別想輕易的死去!”

啊,那個被稱爲女神的惡魔果然不會輕易的放過我嗎?

英落將收集而來的網撒到河中,然後將粗大的網繩扔給岸邊的人,大喊一聲:“拉!”

無數雙手抓住了繩子,如果繩子上已經無從上手,他們就會抱住前一個人的腰。一個接一個,力量連接在一起,然後猛的爆發!

“一、二……三!”

河水被衆人的力量分開,猙獰的怪物再一次浮出水面,被拖上了泥濘的岸邊。

繩子崩斷,衆人哎呦一聲仰面跌倒,雖然身上沾滿了泥水,但卻無一不在開心的大笑。

婦女抱着孩子來到羅安娜面前,不停的獻上最誠摯的感謝:“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的孩子!”

男兒伸出手,撫摸着羅安娜的甲殼,發出稚嫩的聲音:“謝……謝!”

小手因河水變的冰冷,但羅安娜卻意外的感覺到了溫暖。

就像心頭有火焰在燃燒一般,讓她充滿了力量。

生存的意義啊,一直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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