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的笑並不算恣意,不是那種男人們放鬆的哈哈大笑,擱在別人臉上,或許只能談得上是微笑,但卻真的很清朗,如風過湖面,帶起一串清清的漣漪,讓人愉悅,欣喜。
邱晨瞄到這人臉上的笑,微微有點兒晃神,卻絲毫沒有過於驚奇,反而讓篝火旁的氣氛徹底放鬆愉悅起來。同時,在心裡邱晨禁不住暗暗感嘆,秦錚笑起來,整個人好像一下子明媚燦爛起來,也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看着秦錚這樣愉悅放鬆的笑容,她禁不住暗暗感嘆一下,這個一貫被卓越的戰功矚目,立下赫赫威名的男人,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
這個念頭一起,邱晨不由又生出一種揣測。
秦錚入伍參戰的時候據說才十五六歲,十五六歲,還只是個青澀稚嫩的少年。在軍營中,這樣的少年,又出身高門,想必在軍營中沒少受人輕視和排擠吧?是不是爲了得到將士們的認可,從而讓那個少年摒棄了笑容的燦爛?
之後,秦錚雖然很快就收斂了笑容,但整個打獵燒烤過程,卻仍舊格外的氣氛輕鬆而歡快。
邱晨的烤肉手藝實在不錯,不論是之前的烤雞,還是之後的羊肉串、薰兔,燻烤的火候拿捏得都極到位,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嫌生,外焦裡嫩,外皮酥香,內裡多汁細嫩,真是讓人一經品嚐就捨不得住口,忍不住一尺再吃。由此,兩隻烤雞,兩隻薰兔,一隻黃羊,到最後居然被十大兩小一羣人吃的精光光,連邱晨帶來的十幾只麪餅也被全部吃光,連個渣渣都沒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邱晨帶的酒嫌少了,兩壺酒統共四斤,她和秦錚的一壺,在她喝了兩口之後,就成了林旭跟秦錚的專屬,沒人敢搶。成子不喝酒,剩下的一壺酒就由八個大漢分,一人一大口,也就剛剛把酒蟲子勾上來就光了,也難怪之後那八個人再看邱晨的目光多多少少都帶了些隱隱的哀怨,簡直像是一羣被拋棄的怨婦,讓邱晨身上直冒雞皮疙瘩。
一頓燒烤吃了整整一個時辰,吃的小肚子圓滾滾的阿福阿滿,早上早起鍛鍊,上午又超級興奮了一場,這會兒吃飽喝足,偎在秦錚和邱晨的懷裡,很快眼皮就打起了架。
邱晨察覺到,連忙把阿滿抱起來,拍拍小丫頭的臉頰將她叫醒。雖然圍攏在火堆旁並不覺得寒冷,但冰天雪地的真讓小丫頭在這兒睡上一覺,很有可能就會受了風寒。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秦錚也看到了邱晨的動作,低頭看看偎在自己懷裡的阿福,同樣露出了睏倦之色,於是抱着阿福起身:“回去吧!”
聽到秦錚說出來自己的心聲,邱晨自然沒有異議,連忙答應着。
秦義秦禮聽到兩人的對話,已經飛快地跑去把兩人的馬匹牽了過來,林旭也將邱晨的褡褳收拾起來,搭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邱晨取了揹帶將阿滿在自己懷裡綁好,邱晨接過胭脂的繮繩,擡手扶住胭脂的肩背和馬鞍,認腳入鐙,用力……她的腰上突然有一股力量,託着她輕鬆跨上馬背,穩穩當當輕輕鬆鬆地坐在了馬鞍上。
轉回頭,秦錚就站在她的馬側,正略略仰着頭看過來。
微微一笑,邱晨頜首致意:“謝謝!”
秦錚也扯了扯嘴角,溫聲囑咐道:“用斗篷裹緊孩子,彆着急,跟着我!”
邱晨點點頭,看着秦錚轉身接過秦義牽過來的大黑馬,利落地翻身上馬,然後將阿福裹緊抱在懷裡,抖動繮繩,大黑馬緩緩轉了個身,秦錚回頭朝邱晨點點頭,帶頭返程。邱晨緊緊驅馬跟上,秦義秦禮也隨後跟隨護衛。秦孝秦勇帶着四個護衛,林旭和成子也自告奮勇留了下來,跟秦孝秦勇等人一起,在後邊清理篝火,收拾獵物。
其他的也還罷了,那五頭野豬,最大的足有四五百斤,就需要想辦法捆好,用馬匹拖拽回去。
因爲是返程,路況熟悉了,速度也快了一些,從山谷中回到林家,不過大半個時辰。
阿福阿滿回到家,迷迷糊糊地被孃親用熱帕子擦了手臉,脫去外邊的厚衣服,躺進被窩就睡實了。
一大早忙乎,又起了兩趟馬,邱晨也覺得很是疲憊,讓青杏玉鳳傳話給前邊送去熱水,也給她備了熱水,泡了個澡,換了身柔軟的細棉布薄棉衣褲,也挨着阿福阿滿睡下了。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邱晨起身,把阿福阿滿也叫醒過來,帶着兩個孩子用溫水洗了臉,梳了頭,兩個小傢伙才徹底清醒過來。
收拾利落兩個孩子,玉鳳和青杏過來收拾,邱晨隨意問:“前邊的人都回來了麼?”
青杏立刻回道:“回來了,還帶回好些個野物來,據說二爺也親手打了兩隻兔子……正在大門外頭拾掇吶!”
邱晨微微挑了眉:“兩隻野兔,還有別的?”
青杏點着頭:“嗯,五口野豬,還有兩腔羊,三隻鹿,好些個野雞野兔……哦,還給小少爺小小姐捉回來兩頭小鹿,已經送到後邊養上了。”
一聽說好些野物,阿福阿滿就有些意動,等聽到兩隻小鹿,兩個孩子再也忍不住了,扯着邱晨就往外走。
這個時候,生態植被良好,梅花鹿根本不稀罕,大戶人家有那麼幾頭也大都是作爲寵物,取其祿鹿諧音和象徵長壽的吉祥意思,一些貴族,豢養鹿羣爲了供養貴族食用藥用的方便,卻沒誰爲了掙錢養鹿的。好在,這種奢侈寵物,如今的林家已經不感到負擔了。
孃兒仨一路去了後院,就在香獐子的圈舍中,兩隻棕黃色的小鹿,正瑟瑟地避在圍欄一角,香香很有些地皮惡霸的意思,正站在欄圈中央,兩條前腿撐着地,敵視地盯着兩隻外來入侵者,根本不允許兩隻小鹿進入棚舍,也不能靠近棚舍門口的食槽。
一見這個情景,邱晨就忍不住扶額。
這些人打獵很有一套,養活物顯然沒用心思。若不是阿福阿滿拉着她過來看,這兩隻小鹿只怕活不了兩天,就要被香香傷害外加凍餓而死了。
想不到,一貫表現的很溫順的香香居然還有這麼霸道的一面!
邱晨叮囑阿福阿滿就在欄杆外看,自己轉身去了後罩房中,找了只筐子過來,然後走進欄舍中,香香一見她就很諂媚地湊上來,用腦袋拱着她要撒嬌討要好處。
邱晨擡手拍了拍香香的腦門兒,恨恨地數落:“你這傢伙,個頭比你爹爹都高了,還總是愛撒嬌……你也不看看,你長這麼個傻大個兒,還這麼拱,不知道的非被你拱倒不可啊!”
奈何,她罵的惡狠狠,香香卻根本聽不懂,仍舊吭哧吭哧地撒着嬌,大有不給零嘴就不罷休的架勢!
邱晨被鬧的沒法,只好從荷包裡摸出幾塊螺絲糖來塞進香香呲着齙牙的嘴裡,這傢伙才得意洋洋地嚼着糖走開。
將兩隻瑟瑟的小鹿抱進筐子裡,邱晨招呼着阿福阿滿,用筐子挎着兩隻小鹿回了二進院。
後院建棚舍來不及了,沒辦法,只能現在二進院的廊檐前用木條氈子茅草先搭個簡易的鹿舍了。
尋了些饅頭白菜來,讓阿福阿滿在廊檐下餵給小鹿吃,邱晨又去了大門外。
野豬倒還罷了,不過是吃肉,鹿的全身可都是寶貝,那些軍漢們不知道,可別糟蹋了,她得去看看。
不過,邱晨還是晚了一步,等她趕到大門外的時候,幾頭鹿都已經處理完畢。不但剝了皮,連骨肉都分離了。秦義等人正在處理幾頭野豬,林旭和成子也跟在旁邊,卻只是打打下手。
邱晨簡單地跟林旭秦義等人打了個招呼,也沒有理會那些新鮮的鹿肉,而是扎着手圍着一堆鹿內臟打起轉轉來。
因爲是打獵射殺,鹿血是不用想了。只是,鹿身上的其他部位都是寶,比如鹿胎能夠益腎壯陽,補虛生精,以包括胞胎羊水一起的囫圇鹿胎,稱爲‘水胎’者爲佳;鹿筋能夠壯筋骨,治疾損,以完整的鹿筋爲佳;鹿心能夠補心安神,其中又以含鹿心血者效果尤佳;鹿肝能夠補虛補血養胃,以完整新鮮者爲佳……
可邱晨扎着手轉了好幾圈,卻只能心疼不已地看着混在一堆的鹿內臟,東西倒是都在,也碰巧有一頭懷孕的母鹿,可因爲收拾的人沒注意,別說鹿心血沒了,就是鹿胎也破了,好好地‘水胎’成了次得多的‘失水胎’……鹿筋就不用看了,剔完了骨頭的鹿肉,根本不可能還有完整的鹿筋!
看着邱晨一臉懊惱的樣子,秦禮跟秦義幾個互相看看,又看看林旭成子,還是讓秦禮出面過來詢問。
“夫人,可是有你要留出來的東西?你交待一聲就成,兄弟們給你拾掇好了送過去!”
邱晨扎撒着兩手,一臉懊惱地瞪了秦禮一眼,完了也覺得自己有些遷怒,她自己沒交待,難能怨人家幹活的人!
強撐出一抹笑,邱晨擺擺手道:“不用麻煩你們了,天色不早了,你們還得收拾那幾頭野豬呢,這兒我自己弄就好啦!”
說着,邱晨終於不再空嘆息,招呼着大興家的青江家的過來,用大陶盆將幾頭鹿的內臟,頭蹄尾諸物都收拾進去。邱晨也不用大興家的幾個幫忙,自己拿了個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仔仔細細地逐一將各部位收拾出來。
大廚房在一進院的角落,邱晨坐在大廚房門口仔細地收拾着一盆鹿內臟,大興家的幾個人在大廚房裡忙乎着。
既然有新鮮的鹿肉,不吃實在是暴殄天物,邱晨就吩咐大興家的挑着筋膜比較少的部位清洗乾淨,用蜂蜜醃上,準備晚上做烤鹿肉吃。再切上兩盤鹿肉片,做個鹿肉鍋子,有烤有涮,才吃的舒服。
小心翼翼地將一顆鹿心從一堆內臟中挖出來,邱晨捧在手心裡,嘖嘖感嘆着,然後嘆息了一聲放進旁邊的小盆子裡,然後,兩手血淋林地又開始尋找另外的鹿心。
“這東西腥的很,並不好吃!”突兀的聲音從邱晨頭頂傳來,把邱晨嚇得打了個激靈。
穩了穩神,邱晨擡頭纔看到,秦錚穿着一件石青色錦袍,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跟前,正一臉不贊同地看着她。
邱晨本就煩惱,又被嚇了一跳,也就沒了什麼好臉色,狠狠地瞪了秦臻一眼,嗆聲道:“吃什麼吃?這纔是好東西,不懂別亂說!”
說完俯身繼續垂頭收拾,不再理會某個無聊的人。
秦錚被嗆得一哽,卻對邱晨的作爲很是感興趣。他很想知道,這些一貫被丟掉的雜物,爲什麼被邱晨這麼寶貝。
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邱晨也不理他,秦錚卻並不覺得無趣,就這麼默默地站在旁邊看着邱晨忙乎。
垂着頭又挖出一顆鹿心,眼前沒有移動的陰影讓邱晨知道,閒極無聊的某人仍舊站着跟前,這讓她漸漸有些不自在起來。心中開始怨念,這人得多無聊啊,知不知道這樣盯着看,很討嫌啊?更何況,這會兒天色越來越暗,他這麼站在她前面,那麼大個子很擋光好不好?
正怨念着,秦錚看到邱晨停了手,禁不住又開口詢問:“這鹿心除了食用,還有他用?”
邱晨腦中靈光一閃,仰起臉對秦錚笑道:“當然有用。不禁鹿心,鹿肝、鹿筋……幾乎鹿身上就沒有沒用的。”
看到邱晨變了笑臉,秦錚的心情也愉快起來,很破例地搭話道:“哦?這麼有用,之前倒是沒聽過。”
邱晨彎着腰,歪着頭,燦然一笑道:“想知道?那你來幫我收拾好不好?我一樣一樣說給你聽!”
秦錚眉梢高高挑起來,瞅着邱晨看了片刻,就在邱晨覺得肯定沒辦法拐到一個幫手的時候,秦錚卻意外地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邱晨頗有些意外,怔了怔,才指點着廚房裡道:“你去拿個腳凳過來,站着不得勁兒!”
秦錚勾勾脣角,很配合地走進大廚房,在大興家幾個人愕然忐忑的目光中,點了點頭致意後,拿了一隻木頭矮凳回來,挨着邱晨坐在了大盆一邊。
“你這樣可不行……來,把這個蓋在身上,再把袖子挽起來!”邱晨打量着秦臻很是嫌棄地挑揀着,洗乾淨手,將自己身上的圍裙解下來,給秦錚系在腰上,這條是她專用的,洗的很乾淨。她自己則只能去拿了大興家的一件印跡斑斑的圍裙過來,重新鋪在膝蓋上。
繫好圍裙,做好準備工作,邱晨指點着秦錚道:“喏,你把鹿肝儘量完整的摘出來,單獨放在這邊。”
“這個,鹿肝也有特別的用處?”秦錚很聽話地伸手抓起一頁鹿肝,一邊用尖刀切割,一邊詢問。
邱晨已經開始小心地往外清理幾隻最珍貴的鹿胎,聽到秦錚詢問,擡頭瞥了他一眼,就又低下頭去,一邊忙碌着,一邊點頭道:“當然!鹿肝可是極有營養……呃,很有補益。能夠補氣補血養胃益肝,年齡大多是肥膩甘美之人,或者嗜酒之人,吃這個最好。”
“鹿心呢?也是補益?”秦錚擡手指指已經整理出來的鹿心。
邱晨這回頭也沒擡,繼續道:“鹿心也有補益作用,但與鹿肝不同,鹿心補心安神,對於耗神多思,心神損耗導致的睡眠不穩,心悸心疼諸症最是有效。”
說着,瞥了三顆鹿心嘆口氣道:“可惜了,有鹿心血者療效最佳。這幾顆……唉!”說着,還忍不住又嘆息着搖了搖頭。
說開了,又是自己堵了半天的事情,邱晨也不等着秦錚詢問了,直接又擡着手中的鹿胎道:“你看這鹿胎,殺都殺了,這鹿胎卻浪費了,都破了,療效差多了……唉!還有那些鹿筋,三頭鹿,一根鹿筋都沒剔出來……唉!”
邱晨一連嘆息了好幾聲,似乎就把胸口憋悶的一口氣給吐了出來,心情也好了許多。手底下的內臟有了秦錚幫忙,也將藥用的幾個部位收拾了出來。剩下的東西交給大興家的幾個收拾,邱晨又指點着秦錚,兩人一起將鹿尾、鹿蹄和鹿舍、鹿腦收拾了出來,秦錚看着忙忙碌碌漸漸拋開苦惱的婦人,不由也跟着輕鬆愉悅起來。
“我剛剛讓人醃了鹿肉,待會兒晚飯吃炙鹿肉,再做個鹿肉鍋子……呵呵,可比羊肉鮮美多了!”邱晨心情明快起來,話語也輕鬆起來,一邊語氣輕快地說着,一邊擡眼朝秦錚彎着眼睛笑笑。
這麼家常瑣碎的話題,在之前秦錚從來不會注意,也不會有興趣去聽,這會兒卻絲毫沒覺得乏味,反而因爲婦人明媚的笑容和輕快地語氣,也跟着滿心歡喜起來。
“吃鍋子要人多才香,文庸不在,你那邊也只有你們娘仨,弄上一份都吃不完,也不香甜,不如我們合在一起用吧?”秦錚狀似隨意地接着邱晨的話題商量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把林旭和邱晨當成子侄的成子給忽略了。
邱晨還沒想過這事兒,聽秦錚這麼一說,也察覺到自己確實忽略了。
楊家兄弟和俊文兄弟走了,她還有兩個孩子和林旭成子一塊兒,不覺寂寥,秦錚卻實實在在只有一個人。這麼想着,邱晨不由地又想起篝火旁秦錚那清朗的笑容來。連恣意的大笑都忘記了的人,還真是有些……嘆牽人!
生出如此感念,邱晨本心裡對這個時代的禮制規矩也實在沒那麼在乎,於是,也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行,就安排在正房餐廳裡吧!吃鍋子,弄一張大桌子圍着,連秦禮秦義他們一起叫上,人多了吃着才熱鬧!”
自從林家起了新屋子,前院正房正中兩間通聯着,一間佈置成了大客廳,偏西用花格子几案擱了大半間的位置,佈置了一張大圓桌,原本是準備用作餐廳的,可惜,因爲家裡從來沒有外頭的女客上門,邱晨這個家主,還從沒在這裡用過餐呢!
兩個人商量妥了,只需吩咐大興家的備一套鍋子,晚飯就擺在前院正房就行了,邱晨轉而謝過秦錚的幫忙,攆着他回屋洗漱,自己則端着清理好的一些東西回去進一步加工炮製去了。
因爲把秦禮秦義等人都叫了一起,林旭和成子也歡歡喜喜的,沒有任何異議,十來個人歡歡喜喜地圍攏在一張大桌子周圍,熱熱鬧鬧地吃着熱乎鮮美的鹿肉火鍋和烤鹿肉,邱晨還特意吩咐人擡了一罈五斤的烈酒上來給秦義等人喝,又開了一小壇糯米酒,有點兒微微的甜,也有點兒微微的酒香,喝在嘴裡爽口清甜,連阿福阿滿也一人喝了一小盅,最後,所有人都是吃喝了個盡興方散了。
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四。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官家二十三,民家二十四,船家二十五。
林家雖說有了林旭一個讀書人,卻還沒有考取功名,自然算是民家範疇,也就是到臘月二十四方纔除塵祭竈。
二十四,又被稱爲‘小年’。祭竈儀式非常鄭重。但還有一個講究,那就是‘女人不祭竈,男人不拜月’,說的是臘月二十四這一日,祭祀祖先,祭拜竈神等儀式,都是由家裡的男人主持,女人是不許上前的,連擺祭品、清理祭祀用具等事,也不許女人動手。
提前一天晚上,邱晨就跟林旭說好,二十四祭竈祭祖,林旭還得去西院主持。她這邊還有阿福一個‘男人’,西院可實實在在只有林旭一個了。林旭悶悶的,好一會兒才垂着頭答應下來。
祭竈祭神,女人不允許參加,僕人卻可以陪侍在身邊的。是以,二十四祭竈祭祖,就有大興帶着青江、順子幫着擺了祭品,引導着小小的阿福一一地拜祭過,把抹了蜜糖的竈神像燒掉,祭竈祭祖的儀式就算完成了。
祭完竈,一家老小就開始了‘除塵’,也就是大掃除。
Wшw ¸tt kan ¸co 這一次除塵,不但平日的用具器物要仔細清理,就連各個隱蔽的屋角旮旯,房樑,甚至屋頂上的瓦片兒,都要仔細清理過,之後,將各處房屋的頂棚、牆壁重新裱糊,務使上下各處,處處潔淨纔算合格。
林家是新建的屋子,平日裡各處也打掃的乾淨,是以,除塵的任務並不重,一家老小齊上陣的大掃除,反而挺熱鬧,說說笑笑着,也就清理完畢,大興帶着青江、順子,又有秦禮秦義等人的幫忙,搬着梯子,端着糨子,拿着上好的雪白桑皮紙,一間間屋子重新裱糊過來,再走進去,一白到底的房間簡直就如雪洞一般,潔淨清新,讓人舒暢。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都是洗漱沐浴的日子。林家衆人,從上到下,男女老幼,平日裡幾乎日日沐浴,也就沒必要非得趕着這一天走過場了,邱晨就想準備各處要用的對聯和窗花,轉念又失笑了,林家如今可是在服孝中,過年都不能燃放鞭炮、也不能貼喜慶對聯窗花的。好了,這回也省事兒了。
只是,讓邱晨意想不到的,二十六一大早,蘭英和青山家的兩人就拿着紅紙上了門,竟都來找林旭寫對聯來了!而且,不止對聯,還有先人神位帖子,還有祭祖告慰先人的祭言,一家子大門小戶的幾十副對聯,加上福字,加上先人神位和祭言,竟要寫上大半晌午的功夫。
而且,有蘭英和青山家的兩個開了端,村裡的人風聞了,居然都拿着紅紙找上門來。
邱晨看着不像,連忙悄悄給林旭出了注意,讓他帶着這些人去學堂找潘先生去,找先生寫對聯名正言順不說,林旭也少受點兒累!家裡也得了清靜。
把人都打發出去,家裡清靜了,邱晨又覺得無聊起來。
尋思着去了廚房,轉了一圈兒,讓大興把家裡的烤爐子搬出來,她自己則取了當日的新鮮羊奶、雞蛋、麪粉等物,開始琢磨着做起蛋糕來。
轉過年正月初六就是滿兒的兩歲生辰,她現在開始着手試驗,到時候給阿滿做個香甜好吃的蛋糕出來。
做蛋糕需要的基本材料都有,但讓蛋糕鬆軟的關鍵輔料發泡劑卻沒有。邱晨就琢磨着用發好的麪糊代替。另外,做蛋糕比較費力的就是打蛋,要把雞蛋打得起泡,用打蛋機很簡單的事情,換成人手攪動,就要一口氣不能停地搭上至少半個小時。
邱晨咬着牙堅持了一刻鐘,胳膊就酸的使不上力了。只好停下來歇息了一下,結果,剩下的一刻鐘又被延長了,她只好又歇了兩回,方纔把雞蛋打好。
用一隻銅質小盆,抹一層油,將打好雞蛋的倒入,放入發好的麪糊,又是一番攪拌均勻,再加入白糖、油、羊奶,一次次攪拌均勻。
這麼老半天功夫,院子裡的烤爐早就生好了火,木炭也燒的完全沒了煙子,邱晨將銅盆蓋上蓋子,放進烤爐中,上面又加了一隻陶盆保溫。
看着時光,約摸着半個小時左右,一股濃郁的蛋奶香氣漸漸彌散開來,邱晨墊着抹布把烤爐打開,蛋奶香氣更濃,阿福阿滿和玉強、栓子等人都跑了過來,一個個眼巴巴地守着,等着看邱晨做了什麼好吃食。
銅盆被取了出來,稍稍晾了片刻,邱晨墊着抹布把盆蓋兒打開,一股撲鼻的蛋奶濃香透着絲絲的甜味兒逸散開來,一羣小饞貓兒頓時翕動着鼻子讚歎起來。
邱晨卻沒有多留意這香甜的味道,而是看着銅盆子裡微微焦黃的蛋糕,蹙起了眉頭。
銅盆中的東西放進去之前不到一半,如今烤出來之後,雖說稍稍漲了一點,卻遠沒有達到邱晨的預期。不用嘗,只看着這個體積變化,邱晨已經知道,這一次嘗試失敗了,蛋糕絕對不夠鬆軟。
孩子們倒是都不嫌棄,蛋糕切開後,一人一塊,捧着吃的非常香甜,讓邱晨的挫敗感略略淡了一些。
一次試驗下來,邱晨的胳膊幾乎就舉不起來了,再做試驗,她自己動手是不成了,於是,將烤爐搬去前院,找秦義借了兩個人幫忙,繼續一次次地處嘗試起來。
足足花了兩天,試驗了近二十次,邱晨才終於做出讓自己滿意的,香甜鬆軟的蛋糕來。當然,這還只是蛋糕胚子,裱花還要製作出奶油來才成。
還好,之前她偶爾在府城賣得了一小桶黃油,有了黃油,又有羊奶,按照她記憶中的製作方法試驗,倒是隻有了兩次,就做出了奶油,而且打發之後非常細膩堅挺,邱晨用手指挑了一點兒嚐了嚐,唔,味道也不錯,香濃不膩。
不過,這一回邱晨沒急着做裱花,她只把阿福阿滿已經有點兒吃膩了的蛋糕片開,加上奶油,做成夾心蛋糕給孩子們吃。裱花麼,還是等到阿滿過生日的時候在做出來吧,不然就沒有驚喜了!
шшш¤T Tκan¤¢ Ο
折騰完蛋糕,時間也到了臘月二十八。
家裡守孝,不需要貼對聯貼窗花,也不需要掛燈籠,卻並不限制美食。於是,邱晨就把所有的精力都轉移到了美食的製作上。
這一天,大興家的早就發好了幾大盆白麪,要蒸饅頭、棗糕等許多面食出來,邱晨也拿出好幾種果脯、蜜漬桂花、蜜漬玫瑰等,交給大興家的,多做幾樣點心出來,過年也多幾分甜蜜。
春日自己孵化的幾隻鴨子,因爲喂得上心,飼料足,這會兒一個個肥的很,邱晨挑着公鴨子殺了一隻,學着做烤鴨的辦法,在鴨腳處切開一點點口子,將鴨皮吹漲,鴨肚子裡填入香料,然後掛入烤爐中,用果木烘烤。
也不知是不是邱晨本身烤肉技藝高超的緣故,這一次試做烤鴨,居然一次就成功了。做出來的烤鴨真真是外酥裡嫩,濃香滿口,用大興家的擀的薄餅放上甜醬、蔥絲兒一卷,咬一口……口腔中濃香滿溢的同時,她的鼻腔裡中涌上一股濃濃的酸澀來。
上一次,她吃烤鴨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當初她嫌棄全聚德的烤鴨名聲在外,其實手藝反而不如小衚衕裡的那家地道……
一隻烤鴨片下來的肉也有限,邱晨也就只得了一卷兒,剩下的就被衆人一人一卷兒分吃光了。
一卷兒烤鴨明顯解不了饞蟲,於是乎,大興不得不被委以重任,臨時跑去村子裡養鴨子的人家購買,最後,蒐羅了全村,買回來五隻鴨子兩隻大鵝。奈何,大鵝個頭太大,放不進烤爐中去,於是,邱晨又研究出了鐵鍋焅大鵝。毫不意外地,又得到了全家老小的一隻讚歎!
如是這般,時間一滑就到了臘月二十九。
這一日,家家戶戶開始煮肉、炸果子、炸肉塊兒、炸雞塊、炸丸子……做各種耐放又方便的半成品熟食。當然了,普通莊戶人家講究不起這些,能買上一斤肉幾斤麪包個餃子就算過年了。
今年,劉家嶴絕大部分人家得了林家的濟,或者採羅布麻和各種藥材賣入林家,或到林家做工,差不多都有了存銀,這些吃食不說挨個做上一遍,怎麼的,也得給眼巴巴盼了一年的孩子們做上一樣兩樣的解解饞。
於是,臘月二十九這一日,劉家嶴的上空,似乎連雲朵兒都沾染了各種食物的濃香,孩子們更是從家裡拿出一兩塊好吃食來,捨不得在家裡吃,拿到外邊來,跟小夥伴們比着,看誰家做的吃食更好,更香!
林家周邊的孩子們,卻都不在自己家裡。自從邱晨將精力轉移到試製吃食上來,蘭英家的、青山家的、二魁家的孩子們,就每日早早地來林家報到,然後加上大興三家的孩子們,還有阿福阿滿,跟着邱晨品嚐一樣樣的美食。
二十八蒸饃饃,孩子們還跟着忙乎的不亦樂乎,二十九這一天,孩子們就搬個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等着炸貨出鍋,一樣樣品嚐下來,孩子們的肚子早就吃的鼓了起來。
午飯,孩子們乾脆也不上桌了,一人喝了一點點米湯,就再也吃不下了。邱晨就笑着攆着他們去後院屋裡玩玩具去。
二十九下午,家裡各處,特別是廚房裡的活計都忙完了,連着忙碌了多少日的人們也累了,就燒了多多的熱水,各自回房沐浴了,早早歇下了。
轉天,到了除夕。
除夕也是除舊迎新的日子。各個屋子裡的帳幔、牀單、被褥之類,都換了新的。家裡也從這一日開始,把祖先的牌位請出來,供到正堂上。
另外,除夕日還是把竈神請回來的日子。當然,供奉牌位、請竈神,仍舊只有家裡的男人來做。
自從那日打獵回來,前後院吃飯就合在了一處。至於這些請祖先之類的活動,秦錚沒有動靜,邱晨也沒有過問。
諸般祭祀祈禱活動,到黃昏時分就完成了,大興家的帶着青江家的、順子家的忙碌了一天,加上邱晨也親自動手製作的幾道大菜,豐盛的年夜飯擺上了桌。
這一頓飯豐盛而隆重。林旭一大早就去了西院,年夜飯也在那邊。
東院這邊擺了三桌。邱晨帶着阿福阿滿兩個孩子跟秦錚一桌,爲了舒坦,乾脆擺在了西里間的炕上。秦義秦禮八個人加上成子在飯廳裡擺了一桌。邱晨也不用青杏玉鳳伺候,攆着她們去了後座房中,那裡專門給大興三家擺了一桌子。
阿福阿滿年紀小,白天跟孩子們玩了一天,吃飽了沒一會兒就困了,邱晨扯了一牀被子給他們蓋了,就讓他們在炕上睡了。
她則啓了一罈女兒紅,跟秦錚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慢慢喝着。
一罈酒兩斤女兒紅差不多喝完,秦錚眉眼越發柔和,邱晨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又給彼此倒了一杯酒,邱晨舉杯,開口頓了頓,笑道:“……希望你長命百歲,平安順遂,希望我財源廣進,兒女成材,福壽安康!”
垂着眼,邱晨喝下杯中酒,卻在心裡默唸,爲我們兩個,同樣有家回不去的人,乾杯!
撂了酒杯,青杏和玉鳳也吃完了年夜晚回來伺候,邱晨讓她們把殘羹剩菜撤下去,沏了香茶上來,又送上幾盤精美的自制點心、乾果、水果上來,品茗說話。
兩個人都喝了酒,卻都只是微醺,微微地酒意,讓人放鬆愉悅,卻仍舊清醒着,不至於生出什麼事來。
“聽說你入伍的時候只有十幾歲?”邱晨靠着大迎枕,放鬆着自己,睨着對面同樣一派放鬆的秦錚問道。
“唔,十四歲未滿!”秦錚淡淡地回答。
邱晨驚愕地挑起眉梢來,好半天才落下:“十三歲,初中還沒……呃,和旭哥兒一般大?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秦錚擡眼看過來,嘴角挑起一抹微微苦澀的笑來,搖搖頭道:“英雄出少年?不過是被逼的沒法子罷了!”
這句話完全出乎邱晨的意料,她從來沒想過,名震南北,戰功赫赫的靖北侯,居然說自己少年從軍是‘被逼的沒法子’!
秦錚看着她臉上的愕然,表情淡定,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反應:“剛到邊疆軍營的時候,即使有外祖鋪好的底子,許多人仍舊不看好我,甚至覺得我也跟那些去軍營尋取進身之路的勳貴子弟一樣,跟着混兩年軍功,提個四五品的官階,就尋一處外放,或者回京供職。那些將軍們沒人理睬我,兵丁們也根本不聽我的指揮……雖然初入軍營不過是個總旗職務,卻仍舊寸步難行,連帶着軍士們操練都做不好……當時,我就是整個軍營的笑話,士兵操練,那些四五品的將官們乾脆把操練的事兒交給下頭的總旗小旗,專門跑過來看我的笑話,看我手下的兵丁們搞出的種種洋相……”
邱晨臉上的愕然漸漸散去,卻變成了凝重,靜靜地凝視着對面的男人,平靜地訴說着那曾經屈辱的種種。
“那時,我只帶了秦禮、秦義他們兩個人,一個總旗五十六人,我只帶了秦義秦禮兩個,面對五十多個兵士,我向他們挑戰:我們三個若是戰勝不了你們五十多個,我立馬辭職走人。若是我三個能夠戰勝你們五十多個,那麼,從今往後,你們都得聽我之命,違者,軍法從事!”
十三歲的孩子,說少年都有些勉強,卻要帶着兩名侍衛,挑戰五十多個軍漢……邱晨眼前幾乎浮現出了那樣一個場景,十三歲,身形還未張開的孩子,手中緊握一杆長槍,少年的個頭還沒有長槍高,卻肩背平展,腰板兒挺直,微微仰着頭,睨然而視着五十多個軍漢,面色冷厲的沒有一絲表情!
他,就是從那時起,開始忘記了怎麼笑,開始拋開了種種任性和放鬆吧!
------題外話------
那啥,昨兒打獵把林旭和成子給落下了,已經修改過了,不影響情節發展,已經看過的親們可以不再看……謝謝親們的提醒和指正!
捂着臉,頂着鍋盔爬走……
另,魚鱗凍熬製的時候不需要加調料,冷成凍之後,再根據各人口味調製,就跟拌涼菜一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