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過日子,收成是個厚道的!”邱晨拍拍春紅的手,拉着她轉了話題,“你家小閨女呢?沒跟着過來?”
春紅抹抹眼,透出一臉的笑來:“沒跟我,她兩個哥哥帶着一起去拜年了!”
從春紅臉上的欣慰和話語中能夠聽出,她跟前妻留下的兩個兒子相處的還不錯,那兩個兒子肯帶着她的女兒一起拜年,應該就是明證。
邱晨無言地拍拍春紅的手,拉着她在炕沿上坐了,笑着招呼玉鳳:“那個金絲荷包來,春紅說起來也是晚輩,也得有壓歲錢!”
玉鳳答應着去炕櫃上的笸籮裡拿出一個金絲荷包遞過來,春紅一臉通紅地從炕沿上跳起來,連連擺着手往後退着推拒着。邱晨拿着金絲荷包上前一步塞進春紅手裡,笑着道:“拿着,你是晚輩兒,拿壓歲錢是正該值當的,別怕你青山嬸子和滿囤嬸子眼紅!”
青山家的和蘭英被她這麼一說都笑起來,青山家的笑道:“你海棠嬸子給你就拿着,大人給東西可不能不要!”
邱晨笑着將春紅託着荷包的手握住,笑道:“行了,再推脫可就遠了!”
說着,見春紅紅着臉不再推讓,就又把她按在炕沿上,回頭問蘭英和青山家的:“你們轉了多少門子了?還有哪處沒去?”
蘭英笑道:“都轉完了,最後到你這裡,就是爲着過來多說會兒話呢!”
青山家的和春紅也是一起附和,邱晨就招呼玉鳳:“趕緊的,上壺好茶,再拿些點心果子來,讓我們幾個好好說會兒話!”
玉鳳和青杏承影幾個連忙答應着下去,片刻功夫沏了一壺好茶上來,原本炕桌上就有備好待客的點心和乾果糖塊,又添了一盤黃澄澄的橘子和一盤子色澤金黃的大鴨梨上來。
邱晨招呼着蘭英幾個都在炕上坐了,嘰嘰咕咕地說起話來。
不過,顯然大年初一不是閒坐說話的好日子,幾個人沒說幾句話,林子嫂子和劉佔峰媳婦,還有泉哥兒的嫂子就一起過來了。這三個如今都是邱晨作坊裡的制皁師傅,並且都簽了身契的,也因此,這三家如今走的越來越近,行動也常常在一起,比如拜年,泉哥兒孃親季氏因爲輩分高沒法過來,就跟林子家和劉佔峰家一起打發了小一輩的媳婦過來拜年。
邱晨笑着招呼幾人進門,沒托住的時候,幾個媳婦就跪下磕了頭。
從最初不習慣看人下跪磕頭,三年的時間,見得多了,也慢慢地接受了,不再像最初看到那樣震驚和無措。招呼幾個丫頭將三個媳婦扶起來,含笑問了幾句家長裡短孩子老人的話,就讓丫頭們代她將幾人送了出去。
接下來,又有三奶奶的兩個孫子,還有其他一些走的比較近的人過來拜年。然後是作坊裡的小管事們,有些還是外村的,也趕了過來拜年,這些人邱晨都要見一見,也就顧不上跟蘭英幾個說話了,蘭英和青山家的乾脆帶着春紅告辭。
“看這樣,今兒你是沒功夫坐下來說話了,等你忙過今天,咱們再抽空兒坐下說話!”蘭英快言快語地說着。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們離得這麼近,啥時候你有空了,我們擡腳就來!”
邱晨就笑着點頭應承着,又跟蘭英商議:“明兒我要回楊家鋪子,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大爺大娘?”
蘭英似乎沒有打算這個,微微一怔,立刻露出一臉的興奮來,卻還是道:“不讓你說,我還真沒打算過……等我回去跟栓子他奶奶爺爺商量商量,就給你回信……對了,你是後天回來,還是打算多住幾宿?還有別的事兒沒有?”
邱晨笑着道:“目前沒有其他打算……你跟叔和嬸子商量時就多說幾天,從楊家鋪子去安陽城近便,你也進城逛逛……你家芝兒香兒也大了,你帶着去看看,也該置辦些衣裳首飾了……”
蘭英眼睛亮亮的,連連點着頭:“行,行,我回去就跟他爺爺奶奶商議去。”
邱晨笑着,親自將三人送出大門,回來看看時間已經巳時初刻了,估摸着上門拜年的人也來的差不多了,留了林氏汪氏和玉鳳在家裡照應着,對着陳氏遞上來的石榴紅白狐皮斗篷搖搖頭,換了一件靛青色繡了榴花初綻的灰鼠皮斗篷披了,僅帶着青杏和承影,一路往村裡拜年去了。
三奶奶、劉玉貴、林子爺爺幾個老人,她都要去拜過。當然,首先要去的還是西院的林老太太。
今兒林老太太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許多,穿了一件絳紅色團福團壽圖案織錦緞襖子,一件石青色多幅裙子,幾乎全白的頭髮綰的一絲不苟,插了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朵大紅絨茶花,面上含笑,目光慈和,整個人看上去極精神的。
邱晨進門,端端正正按着晚輩禮叩了頭拜了年,陪着老太太說笑了幾句,也就辭出來。
到了三奶奶和劉玉貴等老人門上,都被極力阻攔着不讓跪拜,邱晨也就從善如流地換了深蹲萬福,全了禮。得到了一片讚揚。
需要她上門拜會的老人不多,但也差不多要走全一個村子,等她拜完年轉回來,天色也已近午時。林旭和孩子們去拜年已經回來了,阿福阿滿一看到邱晨,就把轉了一圈拜年得來的壓歲錢、荷包等物統統拿出來,獻寶一般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一臉笑地聽着一雙兒女講了一早上拜年的見聞,跟着孩子們看了一遍得到的物件兒,就慎而重之地將兩人所得之物交給玉鳳:“給他們兩個放起來,跟他們的月錢放在一起,這可是你家少爺小姐的私房!”
不等玉鳳答應,福兒滿兒就跟着眨巴着眼睛連連點着頭,惹得邱晨跟丫頭婆子們笑了一陣子。
等這邊安撫下去,林旭一手一個牽了阿福阿滿去洗手準備用午飯,成子也囧紅着臉,掏出一隻荷包來,雙手託給邱晨:“嬸子,這是我得的壓歲錢,嬸子也替我收着吧!”
邱晨同樣沒有推辭,笑着接過來一起交給玉鳳。
衆人圍在一處,熱熱鬧鬧吃了午飯。不等碗筷撤下去,蘭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我跟他爺爺奶奶商量好了,明兒一早就帶着孩子們跟你回楊家鋪子。在安陽府住兩日,也跟他爺爺奶奶說了,兩個老人很痛快,他奶奶給我拿了二十兩銀子出來,讓我看着給孩子置辦些東西!”
邱晨覷着蘭英一臉的歡喜,也笑着跟着點頭。
蘭英家雖說小叔滿倉不回家,也不往家裡送銀錢,卻沒有分家,家裡的財政仍舊由蘭英婆婆王氏掌管着。蘭英和滿囤這兩年都在林家上工,一個管着莊子,一個在作坊裡也是最高等的主管,一年下來兩人怎麼的也能得個三四百兩銀子。這還是今年新莊子收益小,等明年的馬鈴薯、玉米、辣椒、西紅柿、花生等作物有規劃有規模地種植出來,莊子的收益將會翻上幾番,滿囤的收益也會跟着水漲船高,一年掙個上千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當初邱晨請滿囤做清河鎮莊子管事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不給他月錢,年底按照莊子的收益分一成純利!後來,見滿囤很有些領導才能,將清河鎮的莊子管理的井井有條,她又請滿囤去照應清和縣的莊子,同樣也是說好一成的分紅。清和縣的莊子可是上千畝的大莊子,收益自然多的多。
如今蘭英家說是蘭英和滿囤支撐着也不爲過,蘭英忙碌辛苦一年,帶着孩子們出門一趟,滿囤娘居然只拿出二十兩銀子給蘭英花銷……只不過,看蘭英的樣子,應該是極滿意了,邱晨自然不會去說什麼。
知足了好,知足才能常樂不是!知道惜福纔好,知道惜福才能珍惜所有,也纔能有更好的福氣!
送走了蘭英,邱晨也沒精力繼續撐着了,吩咐陳氏和趙九將各處當值人員安排好,她就帶着孩子們回了後院休息。昨夜大人孩子都沒睡好,上午拜年人來人往的興奮着還不覺得,這會兒洗漱了換了柔軟的家居服往炕上一躺,連疲憊睏倦都幾乎沒有感覺到,幾乎是呼吸間就睡過去了。
這一番補眠睡得香甜,邱晨第一個醒來也是酉時兩刻了。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揉揉有點兒暈暈的腦袋,邱晨起身。
青杏和玉鳳對村裡人比較熟悉,仍舊在前院應酬前來拜會的人。月桂和含光在次間裡值守。
昨晚上丫頭婆子們比主子們睡得還少,月桂坐在一個小錦凳上,靠着門框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盹兒,含光雖然也倚在門框上,但卻只是閉目養神。
聽到屋裡細微的動靜,含光立刻睜開了眼睛,回頭一看頭幾乎快磕到旁邊花架子上的月桂,默了一瞬,擡手拍了拍月桂的胳膊。
“呃,怎麼了?太太有什麼吩咐?”月桂迷迷糊糊地驚醒過來,未等清醒過來就一疊聲地詢問起來。
月桂本就年齡小,過了這個年也不過十三歲,到了林家後吃得飽穿得暖,長了些肉肉,本來就圓圓的臉如今幾乎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加上味厚的嘴脣和有點兒肉肉的丹鳳眼,整個人圓潤如玉如珠般可愛非常。
含光瞥着她這副迷迷糊糊地樣子,冷硬的心底莫名地閃過一絲柔軟……模糊的印象中,小妹也是如此胖嘟嘟,嬌憨可愛,帶點兒傻傻的迷糊……
“太太起了!”含光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提醒了一句。
月桂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從錦凳上跳起來,擡手攏着微亂的頭髮,匆匆就往屋裡走。這樣的反應,讓含光怔了怔,想開口提醒她,嘴角的口水還沒擦……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今兒她主動提醒對她來說已經算是破例了,她實在不適應跟人無原則的湊親密!不過,看着月桂這樣就直衝衝地進了屋伺候,含光心裡還升起了一個念頭--月桂在太太身邊伺候了近兩年了,能夠這樣不拘小節,指定是知道太太不會責備……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太性格必是寬厚的。
月桂進門,看到邱晨已經坐在炕沿上,正彎着腰自己穿鞋,連忙曲曲膝告了罪,迷迷糊糊地就蹲下去給邱晨穿了鞋子。
“太太,穿好了!”月桂站起身,因爲剛剛睡醒和匆忙的蹲起動作,讓她一陣頭暈,身體晃了晃方纔站穩了。
邱晨驚訝地看着她,微微蹙着眉道:“你這是有點兒血虛……嗯,回頭讓玉鳳從庫裡取出幾斤金絲棗來,每天給你們幾個丫頭燉上一份紅棗湯做夜宵,臨睡前吃一吃!”
月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即使經過了去年重陽的事情,她知道太太心地好,不苛待丫頭,可,她卻從來沒想過,或者沒敢想過,主子會爲了丫頭的一點點不適,而主動提出給丫頭們進補的。一斤上好的金絲棗可是要一百多文錢,比吃肉還貴的多吶!
看着月桂丫頭瞠目結舌呆愣愣的樣子,邱晨撐不住想笑,卻終是勉力壓制住了,覷着月桂丫頭嘴角的口水漬道:“昨晚也沒睡好……”
月桂從呆愣中驚醒過來,腿一軟就要跪下去,卻被邱晨擡手止住:“跪什麼跪!”
月桂幾乎要哭了,太太連罪都不許她告,是不是不要她了?或者會有別的什麼懲罰?
“太太,我,奴婢不該在當值時打瞌睡……”不讓跪,該告的罪也要告,只要告了罪,說不定太太心一軟就會饒了她!
邱晨幾乎要捂額感嘆了,這丫頭,她什麼時候要懲罰她了……
聽着月桂還在絮絮叨叨地請罪,邱晨冷了臉擺擺手道:“行了,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月桂的告饒聲戛然而止,隻眼淚巴叉地看着邱晨。
邱晨也不看她,一邊招呼含光伺候她進耳房梳洗,一邊道:“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扣你這個月的月錢,但記得下不爲例!”
月桂連忙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連聲道:“是,太太,奴婢再不敢了。謝謝太太!謝謝太太!”
邱晨都走到了耳房門口,聽着月桂磕頭有聲,終究是停了腳步轉了回來,走到月桂身邊,嘆口氣道:“我說不讓你跪……你這會兒就明知故犯了?”
月桂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連連曲膝告罪。
邱晨擡手拍拍她衣裳上沾的灰塵,輕聲道:“跟着我,以後盡心盡力地當差就不會讓你們受了委屈去……嗯,也別在這裡謝不謝的了,趕緊回你房裡洗洗去。”
月桂又曲膝行了禮,這才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她退出門口,才望着晃動的門簾輕輕嘆了口氣。這奴婢真是做不得……她自認爲還是寬厚大度的主子,卻沒想到丫頭們看她還是這般懼怕!
也是,主子握着丫頭奴僕們的賣身契,就是握住了他們的生死大權,連婚喪嫁娶都掌握了,這些奴婢奴才們又怎能不怕?萬一觸怒主子,被賣出去送出去還是好的,說不定賣去那些腌臢的地方,或者暗黑不見天日的鹽礦、鐵礦上去,根本就沒了活路,還得生生幹活累死……那才叫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吃過晚飯,從前院忙碌完轉回來的玉鳳瞅了個沒人的空擋,低聲向邱晨告罪:“太太,是我沒有教導好,讓月桂犯了錯……”
邱晨擺擺手,止住玉鳳的話,嘆口氣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略頓了頓,邱晨繼續道:“原來,在咱們家,不管是你和青杏還是月桂她們,我管的鬆,一些小錯也沒有約束糾正你們……總覺得你們這麼小小年紀不容易……可,再過不久,你們中許多人都要隨我嫁過去,到時候,就不可能只用你們了。若是我再放縱着你們不加以管束,沒法讓人信服不說,若是秦家人犯了錯,我管是不管,罰是不罰?”
玉鳳本來還想着替月桂求求情,可邱晨這一番話說出來,簡直比懲罰了她打罵了她,還讓她難受,讓她羞愧的無地自容。她們只想着太太性子敦厚和善,卻忘了,太太首先是一家之主,再下來纔是溫厚的主子。
邱晨睨了她一眼,喝了口茶,繼續淡淡道:“今兒這事兒只是給你們提個醒兒,從今後,你跟青杏通個氣,你們倆自己時時刻刻警醒着不說,還要管教着咱們家的丫頭婆子們時時刻刻警醒着、謹慎着才行,不然,若是真犯了錯,我首先就要懲罰你們,才能讓秦家的人信服了!”
玉鳳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邱晨嘆口氣又道:“你們也不必過於驚懼,也不用怕什麼怕哪一個,你是我的丫頭,不比誰差!只要不是你們犯了錯,自然有我護着你們。今兒我也可以跟你交個底,只要你們盡心盡力地當差,將來,我必定不會讓你們沒了下場。但,你們的一言一行也首先要讓我能開得了口,說得出話來。”
這一番話說的可謂推心置腹,玉鳳紅着眼,哽着嗓子說不出話來,鄭重走到邱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個頭站起來。這一次,邱晨只端正坐着,沒有再做阻攔。
第二日一大早,從劉家嶴林家陸續駛出十輛馬車來,前頭兩輛裹了毛氈的暗花青緞子車圍子,邱晨和蘭英帶着幾個孩子乘坐。後頭的四輛較小,也只是裹了靛青色三梭布車圍子的,則是青杏、春香和承影含光、林嬤嬤王嬤嬤這些丫頭婆子們的車輛,最後頭四輛大篷車子,滿滿當當堆着竹簍木箱諸物,則是裝着一行人的行李、禮物等物。
車輛準備的寬裕,邱晨卻招呼了蘭英跟她坐在一輛車子裡,帶着各自的閨女,那羣臭小子則交給林旭和成子坐在第二輛車裡去了。
滿兒小丫頭雖然性子活潑,但往來安陽府的路都走熟了,沒什麼新鮮的了,加之早上起得早,還參加了早練,上車沒多會兒,就偎在邱晨懷裡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倒是蘭英的兩個閨女芝兒和香兒小姐妹倆,自出生起到長這麼大,統共也沒出過幾回門子,原來家裡借據,蘭英哪怕是回孃家,也多是一個人緊着去趕着回來,最多再帶上栓子,卻是不會帶兩個閨女同行的。
自從昨兒知道要去姥孃家,還去安陽府,芝兒和香兒兩姐妹就興奮激動的無以倫比起來,夜裡兩姐妹也無數次憧憬着安陽府的繁華熱鬧,幾乎都沒睡覺,這會兒,上了車,自家孃親和海棠姨說着話,沒工夫管束她們,兩個小姐妹坐在側面就趴在車窗玻璃上往外瞧着,看着路上的光禿禿的樹木、枯黃的草,似乎都無比新鮮,似乎都比村子裡常見的那些好看上許多去。
蘭英心裡也興奮的緊,自從嫁到劉家嶴十幾年了,她日子過得緊巴,孃家的日子過得也不寬裕,兩家隔得又遠,往來的自然也就少了。除了剛嫁過來那一年正月初二回了趟門子,之後就再沒回去過……如今,家裡日子好過了,她也能夠大大方方地帶着年禮回門子,好好孝敬孝敬年邁的爹孃!或許還能見見十幾年沒見的小姐妹們……
邱晨對這條路走得爛熟,自然也沒有看景緻的心思。就主動把另一側讓給了蘭英,讓她能夠更方便地透過窗戶上的玻璃往外看。
然後,一路上,芝兒和香兒兩個小姐妹還沒怎樣,蘭英卻不時地拉着邱晨的手感嘆:“這裡原來是個破廟來着……如今,破的只剩下破牆了!”
“這裡,這棵大柳樹還在這裡,當年,我還在柳樹下歇過腳……”
“那家點心鋪子……他們家的絨片糕最好吃,薄薄的酥酥的,放進嘴裡不用咬自己個兒就化了……”
蘭英僅僅感嘆也就罷了,還常常會跟邱晨憶古,“你看那個大車店,我記得你家大叔說過,原來他們趕車都是在這裡歇腳,你還記得麼?”
“你看那個亭子,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在這裡歇了腳……你也一定歇過吧?聽說,那個亭子裡歇過腳的媳婦,過了門子後,都會生兒生女,子孫繁盛……”
邱晨被問得囧囧的,她對這些根本不知情,哪怕是她在這條路上走過無數遍,不是坐車就是騎馬,從來沒有步行過,蘭英說的這些景物都是一晃而過,根本沒注意過,更不知道當年的海棠經歷過什麼……但蘭英完全沉浸到了對往事的種種回憶中去了,不斷地說着感嘆着詢問着,邱晨也就只好隨聲應和着。
好在,在說了出嫁的話題之後,蘭英猛然醒悟到邱晨即將再嫁……雖說這一次再嫁的人家是高門大戶,可在蘭英這種傳統女性看來,仍舊是不得已的,遠不如從一老終,互守白頭的好!
爲此,蘭英很有些愧疚,暗悔自己不該提及海棠的傷心事。於是,她很生硬地轉了話題,也強迫着自己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轉而說起楊家鋪子的種種人事來。
邱晨對於楊家鋪子倒不像最初那樣一無所知了,經常來往楊家鋪子,又經常聽周氏和劉老太太絮叨誰家怎樣怎樣,邱晨倒是能夠應酬兩句,如此一來,兩人聊得倒是看起來很投契了。
因爲早起趕路,到達安平城的時候才巳時初,一行人在安平城外的一家酒樓上略歇了歇,要了點兒熱湯熱飯地吃了。半個時辰後,在蘭英和孩子們的嘖嘖讚歎聲裡,再次啓程。
未時初刻,一行人十輛馬車終於浩浩蕩蕩地駛進了楊家鋪子。
兩家人在楊家門口下了車,蘭英跟迎出來的楊樹勇和楊樹猛夫婦寒暄了幾句,就先帶着孩子們回了孃家。今兒早上一行人出發前,已經打發了人騎馬來打前站,不但通知楊家邱晨母子們要過來,更重要的是過去蘭英孃家通報一聲,今兒蘭英一家人也要回門。
哥哥嫂子們和俊文俊書幾個侄子將邱晨一行接進門,屋裡已經擺好了豐盛的飯菜,仍舊是兩桌,劉老太太帶着兩個兒媳和孩子們在裡屋,楊老爺子帶着兩個兒子跟邱晨林旭在外頭堂屋裡。
這種場景中,任何美味佳餚美酒佳釀都成了配角兒,更動人的還是一家團聚的歡喜和熱鬧。
熱熱鬧鬧吃完了這頓晚了點兒的午飯,孩子們跟着俊文俊書幾個出去玩兒了,兩個嫂子仍舊帶着僕人收拾洗涮,邱晨則跟着兩個哥哥進了爹孃的裡屋說話。
眼前頭就一家嫡親的五口人親親熱熱地圍坐在炕上,邱晨挨着劉氏坐着,劉氏握着邱晨的手詢問道:“秦家可曾提過什麼時候給你們完婚?”
邱晨點點頭:“臨走前提過一回,說看了年後三月的日子。不過……”
不等邱晨說完,劉氏就拍着邱晨的手感嘆道:“這一嫁進京裡去,再想回來一趟可就難了!”
老太太原本最操心閨女的終身之事,總盼望着閨女能夠再找個好人家走一步,將來也能有個依靠。到後來,婚事定了,還定的是京裡的官宦人家,她就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終於放下了最大的一個心事。可如今,閨女的婚事定了日子,她反而傷感起來……原本劉家嶴隔着楊家鋪子百十里路,雖然不近,趕一趕也就大半天的路程,加之邱晨在安陽府有不少生意,兩處常來常往的,她也能經常看到閨女。而且,沒有女婿,她也能去閨女家小住些日子……要是閨女真的嫁入京城,男方家裡有公公婆婆不說,還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閨女再回來自然遠了不方便了,就是她想閨女了,也不好再去閨女家住着了……閨女這一步看似高嫁,可閨女的身份在那裡,又帶着一雙兒女嫁過去,人家不挑揀不給冷眼子看已經是厚道了,自己一個老婆子怎麼能再給閨女添麻煩去?
被劉老太太這麼一說,邱晨心裡也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兒,卻強撐着一臉的笑,勸慰道:“娘,您不用擔心這個,我這裡有莊子有作坊,哪能就一撇手不管了?少不得常來常往的!” wωω ¸ttκǎ n ¸c ○
聞言,劉老太太臉上漾出一片笑意來,正要說話,還沒開口就被楊老爺子截了話頭。
楊老爺子瞪着劉老太太和邱晨母女二人,神色嚴肅地呵斥道:“別聽你娘胡叨叨!你既然再走這一步,嫁過去就要安守婦道,上孝敬公婆,下和睦兄妹妯娌,還要恭敬夫婿,打理家務,哪能總想着回來?”
邱晨毫無防備地被楊老爺子這麼一頓排揎,想笑卻怎麼也撐不住了,心裡猛地涌上一股子痠軟委屈來,一回頭依靠在劉氏的肩膀上,瞬間紅了眼睛。
“噯,你個老頭子,咋回事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還吃出毛病來啦?閨女這裡有作坊有莊子,還有我這個老孃和哥哥嫂子,咋就不能回來啦?你這是讓閨女嫁過去就再不回門子了是咋地?你不要閨女,我要!閨女,你以後回來就看我這個老孃,別屑得看這個孤拐老頭子!哼,還說我胡叨叨,我看你個老頭子纔是喝迷湯喝嗆了肺!”
劉老太太本就傷懷閨女遠嫁,以後難以相見,被楊老爺子這麼一番話,登時惱了,還心疼閨女的委屈,也顧不得給楊老爺子留臉了,一口氣噼裡啪啦說了一大通,把個楊老爺子說的翹着鬍子,嘴脣直哆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邱晨原本傷感着,聽劉老太太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卻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這樣的情形,她也不好再訴委屈,再委屈下去,豈不是給兩個老人添火?
趕緊擡起頭來,邱晨一回頭就看到楊老爺子氣狠了的模樣,嚇了一跳。可老太太剛給她找了情理,她也不好意思立刻‘叛變’,只好使勁兒給楊樹猛使眼色,讓他過來勸慰。
楊樹猛上前來,一邊撫着楊老爺子的脊背,給他順着氣兒,一邊端了杯茶託到楊老爺子嘴邊,讓楊老爺子喝了半杯水進去,楊老爺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臉色緩了緩,一家人這纔算是明着暗着地都放了心。
“哼!我不跟你生氣,老孃們兒頭髮長見識短知道個啥!”緩過氣兒來的楊老爺子很是鄙視瞥了老太太一眼,跳下炕及了鞋,氣咻咻地出門去了。楊樹猛和楊樹勇哥倆看了看劉老太太,連忙跟着楊老爺子出去了。
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這麼氣咻咻的出去,萬一有個好歹可咋辦!
“你個孤拐老頭子,你不跟我生氣,我還懶得搭理你唻,就你那老孤拐脾氣,兒女們都沒一個跟你親地……”劉老太太也上了氣,氣哼哼地嚷嚷着。
邱晨拉了老太太一把,給老太太順着氣勸慰道:“娘,我爹都走遠了……您老就少說幾句吧!”
劉老太太悻悻地住了嘴,接過邱晨手裡的茶杯大口喝了,深吐出幾口氣來,這才緩和了神色,轉頭看着邱晨感嘆道:“唉,雖然老頭子說話不中聽,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爹說的纔是正理兒。”
邱晨愕然地看着劉老太太,就聽劉老太太唉聲嘆氣,卻語重心長道:“你這回能遇上秦家這麼個人家不容易,秦家後生你也見過,也說過話,應該也知道他的脾性。那樣正經穩重的孩子,還沒娶過親,既然肯明媒正娶地娶你過門,你就該知道好歹……嗯,剛纔我那些話是糊塗了,不怨你爹說我……你嫁過去,有公公婆婆,你也別想着婆婆是續絃兒不敬重人家,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就當成自己的親婆婆敬重着奉承着才行呢。說句不中聽的,男人們本事大本事小那都是在外頭,在家裡還是你那婆婆說了算的。你敬重她奉承她,纔能有好日子過……”
邱晨知道,秦錚已經分府令居,卻也知道,她嫁過去作爲兒媳婦,必定少不了跟公婆和弟妹們相處……之前她沒有想太多,總覺得自己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生意,又有皇命誥授誥命,要錢有錢,要地位也算有了一定的地位,總不至於吃了什麼虧去,實在不行,少跟那邊兒犯來往不就成了!
被劉老太太這麼一說,邱晨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娘……”
劉老太太見閨女神色緊張起來,又連忙拍着邱晨的手道:“我這話是明着囑咐你的,也是要你明着必須做到的。不管啥事,你作爲兒媳婦恭敬孝順就差不了理兒,只要佔了理,再有什麼事兒也關礙不到你身上。”
沒想到劉老太太一個莊戶老太太還有這麼一番見識,邱晨難免就露出一些驚訝之色來。
劉老太太卻遠沒有說完,拍着邱晨的手繼續低聲囑咐道:“你這趟來,等你出嫁時,一是我不知能不能去……二來,就是去了,那會兒忙得人心四亂人仰馬翻的,怕也逮不着空兒跟你說什麼,趁着這會兒功夫就咱娘倆,我好好跟你說叨說叨,也省的你嫁過去之後,我在家裡四亂的慌!”
邱晨看着劉老太太滿臉的鄭重,關鍵是聽劉老太太的話完全不像是農村老太太那般沒有條理,短短几句就讓她很有些受啓發,知道這是劉老太太真心的關切和一輩子做女人的處世經驗,連忙收斂神色,安靜用心地點頭傾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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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各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