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樑國公府長房嫡子的靖北候秦錚娶親本就是轟動四九城的大事兒,又加上靖北候竟然放着四九城無數勳貴人家的小姐不娶,偏偏娶了個鄉村出身的寡婦進門。
其實,勳貴子弟勾引寡婦不算啥新聞,擡進門做了妾的,養在外頭的外室都屬正常,沒有多少人在意,但如此正大公明地八擡大轎娶進門做正房侯爺夫人的,不說開天闢地第一回,至少大明開國以來是第一個!
一時之間,轟動了四九城內外。
原本衆人心目中功勳卓著、前途無量的靖北候秦錚,再一次成了茶餘飯後閒談的主角兒。不過,這一次人們談論起靖北候來不再是說他的戰功赫赫勇猛無敵,而是添油加醋地猜測描述起年輕侯爺遭遇小寡婦的種種風流……
也有人道,之前看着靖北候將近而立仍不娶親,還以爲是不近女色,這回好了,原來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樑國公風流倜儻,作爲樑國公的長子雖從了武,這風流之事上卻深肖其父啊!不,照這個趨勢,說不定靖北候之風流會青出於藍勝於藍也不一定!
有了這種種原因在前,靖北候迎娶小寡婦的婚事自然也引來萬衆矚目。
這一日,大紅花轎路徑之地,都引來無數人看熱鬧,特別是一些沿途的酒樓茶館,二三樓的好位置更是早早被人包了下來,就爲這一日能夠看看靖北候這番震動四九城的婚禮盛景。
婚禮昏也,是要到下午近黃昏時方纔成禮的,那些早早定了座位房間等着觀禮的人閒來無事,自然要酒要茶地邊喝邊聊。
有人就道:“真不知靖北候打仗智勇雙全,咋就栽到一個山村小寡婦手裡了?爲了一個山村小寡婦,居然把福安公主也給得罪了……真是想不通,那山村小寡婦再好,能比得上皇家的公主?不說別的,福安公主那可是身家豐厚,據說光幾十頃的莊子就有三個!那個山村小寡婦能有啥?百十畝地就敢稱大戶了!”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輕浮男子,油頭粉面穿着一身潞綢團花袍子,頭上明晃晃戴着個金冠兒,份量不輕,但金色明顯暗沉發烏……看得出是件老貨了。
只不過,若是玉器、竹木之器,自然是老了值錢,這金銀之物要的就是一股富貴氣,卻最耐不得老,老了的金銀就像老了的珍珠,色澤暗淡,昏黃不明,透出一股子陳腐和衰敗之氣來。
旁邊一個身着牙黑織錦人物故事紋袍子的公子搖着摺扇,很是不以爲然地撇嘴嗤笑道:“這位兄臺看來知之有限啊……你想必是沒見過今兒這位新娘子的嫁妝吧?”
“呃,沒見過,咋了?一個山村小寡婦能有什麼嫁妝?能湊齊幾套赤金首飾就是全部家當了吧?”先前那位輕浮男很是不屑道。
那牙黑錦袍公子瞥他一眼,搖搖頭,卻是懶得再跟他說話。轉回身去繼續關注起白石橋過來的方向。
這位不加理會,那輕浮男卻自覺受了輕視,很是不樂意地不依不撓道:“你咋啞了?是不是無話可說了?你是不是也根本沒見到那小寡婦的嫁妝啊?……哈哈,也是,說不定連十擡嫁妝也湊不齊,一眨巴眼就擡過去了,根本沒出看去!”
牙黑錦袍公子對他的挑釁充耳不聞,似乎懶得再理會,站在一旁的一名青衣小廝卻忍不住插嘴道:“這位爺想必是看錯了,靖北候新夫人的嫁妝足足一百三十八擡……其他一時說不清,就前頭扁着的八塊土坯和一對御賜玉如意,倒是有些意思。”
陪送嫁妝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陪送的嫁妝莊子那種東西沒法子擡着吧,也不能明晃晃地擺上張地契去,於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凡是陪送嫁妝莊子的,都用土坯代替,一塊土坯代替一個莊子。後來,根據莊子大小又有了細分的規矩,土坯豎立的,一般都是五百畝以下的小田莊;土坯橫立的,則爲五百畝到一千畝的中等莊子;只有一千畝以上的大田莊,纔會將土坯平放。
另外,陪送的宅院商鋪會用青磚表示,一塊青磚代表一處宅子或者一個鋪子,這裡邊同樣也有細分……
四塊平方的土坯,那豈不是表示陪送了四個千畝以上的大莊子?這樣的手筆,哪怕是京裡百年的勳貴世家也拿不出來吧?何況,還有一對御賜的玉如意?不是說只是山村寡婦麼?一個山村小寡婦也能拿得出御賜之物?
而且,既然能拿來做嫁妝,這玉如意還是有明確來歷的,並非花銀子買來充門面的可以比擬。
乖乖,怪不得靖北候那等精明人物非得迎娶這小寡婦進府作正室,原來那不是一無所有的風流小寡婦,那就是個抱着金蛋的母雞,若是能夠娶上這樣一個小寡婦,這一輩子吃喝花用也不用愁了,哪像他,雖然掛着個勳貴子弟的名頭,其實每個月就二兩銀子的月錢,連進花樓喝回酒都不夠,更別說親近那些頭牌粉頭了,二兩銀子,人家根本不點你,連眼皮兒都懶得撩的!
想想就窩屈!姥姥的,他咋沒有那等運氣,碰上這麼個身價豪富的小寡婦吶?
只要有那麼豐厚的嫁妝,別說小寡婦,老寡婦他也可以娶哇!
這位的臉色青了白白了紅,那叫一個變換的熱鬧,心裡也跟吃了一肚子草一樣,嘈雜反酸難受的無以言表,偏偏那位牙黑錦袍的公子還不放過他,又輕飄飄地加了一句:“那位可不是白身,皇命誥授的三品淑人……無官無品的小白人一個妄議朝廷三品誥命,可是忤逆犯上之罪,按律當杖六十流三千里。”
輕浮男臉色由紅轉白,瞬間沒了人色,也顧不上等着看熱鬧了,甩袖子轉身下樓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子。
黑袍男子幾若不聞地哼了一聲,收回目光,轉向窗外。
遙遙地,鼓樂聲越行越近,大紅金絲繡極致喜慶富貴的八人擡大花轎顫巍巍一路行來。黑袍男子似乎被那團火紅的顏色刺到了,微微眯了眼睛,然後仰起頭,停頓片刻,果決地轉身,帶着小廝匆匆離開。
大紅的嫁衣,大紅的蓋頭,鑼鼓嗩吶絲竹笙簫,衆人的笑鬧祝福聲……大紅猩猩氈描金彩繡,懸掛着百年和合赤金墜角兒的八人擡花轎,從內東城的白石橋一路擡到內北城的阜城街樑國公府。
各種儀式程序,都有喜娘在耳旁提醒着,雖然被蒙在紅蓋頭下昏頭漲腦不知東南西北,但邱晨還算順利地被送進了洞房。
被喜娘扶坐在牀上,邱晨只能看到昏暗的光線下自己胸前和裙子上繁瑣的花紋,頭上沉重的飾物壓得她脖子發僵,卻還要命地要微垂着頭,不能亂動亂晃,蓋頭外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告訴她,房間裡有許多人,而且不是下人,她這會兒不能失禮半分。
陳氏在她耳邊低語:“太太且安坐片刻,侯爺來了,喝過合巹酒,成了禮就好了。”
邱晨低低地應了一聲,端正坐好。
眼睛處在黑暗中,其他的器官就變得特別敏感起來。聽着那些人壓低了聲音,卻有零零碎碎傳進耳朵中的隻言片語,其中不乏對她毫不客氣滴品頭論足,她卻不以爲意。
她這樣的身份能夠嫁給秦錚,本就會引來爭議不說,她這會兒也沒辦法反駁回去。索性以後日子還長着,何必在自己的婚禮上給自己找不自在。
並沒用她等多久,門口傳來丫頭的通報:“大爺來了!”
樑國公府稱呼秦錚爲大爺,而不是侯爺……可見,這個家對秦錚的侯爺身份是多麼諱莫如深。
邱晨微微動了動,下意識地想擡頭看過去,看到的卻仍舊是一片紅彤彤的暗淡光影。
“哎喲,新郎倌兒來了,快來,快來挑起蓋頭來,也讓我們看看新娘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一個稍顯涼薄的聲音響起。
邱晨用心記下這個聲音,人卻仍舊端莊坐着。
又有人跟着起鬨,卻一直沒有聽到秦錚發出任何聲音。
片刻,邱晨眼前的紅蓋頭顫了顫,一根赤金的秤桿兒伸了進來,緩緩挑起蓋頭。
眼前豁然一亮,邱晨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然後擡眼看過去,就看到秦錚一身紅衣,臉頰帶着些微的紅,眼睛卻黑湛湛晶亮有神,還帶着微微的笑意凝視着她!
兩人目光交接,彷彿一下子讀懂了對方的心思。秦錚眼中是寬慰是歉然,邱晨眼中是關切是平和……心靈交匯,兩人相視同時微微一笑。
“也不過如此嘛!”一個似乎壓低了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進邱晨的耳中,打斷了秦錚和邱晨的目光交融,也提醒了二人,屋子裡還有別人,而且不止一個。
邱晨目光一轉,看過去,就見圍攏着牀榻擠擠挨挨地站着半屋子女人,有老有少,看穿着有主子有丫頭婆子,卻都無一例外地將目光盯在她的臉上。
她的目光沒有畏懼也沒有退縮,坦坦然然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很快,她就確定了剛剛兩個說話的人。一個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婦人,衣飾華麗,容貌豔麗,關鍵是挺直的鼻樑和微薄的脣看起來有些眼熟……嗯,竟然跟秦錚的容貌有三分想象。這位應該是秦錚的親人……越國公斷了傳承,那此人只能是樑國公這邊的親戚,姐姐?沒聽說過,而且年齡不對。那麼是姑姑?
暫且將此人身份放在一邊,邱晨的目光一轉,又落在人羣中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子身上。她也不怕認錯,這個女子瞪着她的目光恨意滿滿,若非顧忌到場合還有她身邊的秦錚,怕是恨不得衝上來把她撕扯個稀巴爛。
這個女子身形中等,身段苗條,容貌豔麗,眉眼間與那名婦人頗有些相似,邱晨猜測,這應該是一對母女?
姑姑?表妹?還真是夠俗套!
邱晨腦子裡轉着表哥表妹的傳統劇情,忍不住勾起脣角露出一抹不以爲然地笑意來。
“大爺,奶奶,請飲酒!”喜娘及時上來,送上一對用紅繩拴在一起的酒杯。
邱晨收回目光和注意力,擡眼看看秦錚,兩人會意一笑,秦錚伸手將兩杯酒一起接過來。
喜娘想要開口阻止:“大爺,你……”
不等她說完,秦錚已經將一杯酒遞到邱晨手裡,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擡手一揚而盡。
喜娘呆愣着反應不過來,場中人也無不愕然。
這個時代,向來是女人伺候男人,安杯遞箸佈菜……哪裡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
可秦錚就做了,邱晨也坦然接受,那默契和諧的模樣,根本沒有扭捏做作,倒像是做慣了一般。
這個細小的動作,其他人愕然也好,意外也罷,總不會說什麼做什麼,那個死死盯着邱晨的少女,卻被刺激得差點兒衝上來,還好,及時被身旁那個中年婦人攔住,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這才避免了一出大鬧洞房的鬧劇。
秦錚邱晨二人坦然端莊地喝了合巹酒,喜娘接過杯子去,往牀下一拋,起身笑着叫到:“一仰一合,大吉大利!”
邱晨微垂着頭,勾了勾脣角。誰說古人矜持的?這等明晃晃的風俗,還有滿眼的榴綻百子、百子嬉戲圖案,哪一個不暗合着夫妻那傳宗接代之事?
秦錚有些不耐道:“還有什麼?快些!”
喜娘滯了滯,不敢怠慢,又連忙送上兩碗餃子來,讓邱晨和秦錚吃,吃完了特意問邱晨:“生不生?”
邱晨一口餃子含在嘴裡,差點兒被這一問給問噴了。剛剛就感嘆古人豪放,這會兒直接問上了!
生?自然是要生的!
邱晨也不做聲,只輕輕點了點頭。喜娘頓時大喜,揚聲道:“生啊!”
屋裡衆人鬨然而笑。只有那一對母女臉色陰沉,特別是那個少女盯着邱晨的眼睛裡似乎帶了毒,那中年婦人幾次扯着她離開,卻沒能成功。
接下來,又有喜娘上前來,在秦錚和邱晨耳邊各剪了一小綹兒頭髮辮在一起,裝進一隻荷包壓在枕頭下。
那少女目光怨毒地盯着喜娘的動作,突然按捺不住地出聲道:“新娘子這頭髮可不是頭一回剪了,這算什麼結髮?”
秦錚猛地擡頭看過去,邱晨卻反而不急不慢地擡起目光。她根本不用着急,這種按捺不住自己情緒的蠢貨,根本對她形成不了威脅!
“淑儀,道歉!”秦錚聲音平平的,似乎沒有什麼波瀾,但邱晨卻明顯地感到了他濃重的怒氣。
“表哥!”那女子似乎受了多少打擊,哀怨地叫了一聲,眼中含淚,泫然欲滴地看着秦錚,嘴脣還微微地哆嗦着……
這一副梨花帶雨,欲哭不哭的樣兒,若是換成別人,或者沒有之前拙劣的表現,或許還能打動男人的惜香憐玉之心。奈何,她面對的是秦錚,而且,之前幾次三番無理取鬧的話語舉動,已經讓秦錚失了最後的耐心!
“道歉,不然,就從此之後再不要進秦家大門!”秦錚毫無所動,仍舊神色淡然,聲音平平地重複道。
“表哥!你怎麼可以……”那女子一臉驚訝,一臉的傷心欲絕,看着秦錚想要質問,卻被身旁的中年婦人攔住。
“連生別怪你表妹,是她小孩子脾性,跟你又從小混鬧慣了,說話沒大沒小的,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我這就帶她回去!”中年婦人避重就輕地說了幾句,不等秦錚迴應,就示意丫頭婆子強行帶着那女子離開了。
邱晨看了一出小小的鬧劇,這會兒主角兒退場,她也收回目光垂了頭。
秦錚目光冷冷地從房門處收回來,轉向喜娘問道:“還有什麼?一起弄完!”
喜娘被他身上的冷氣嚇得幾乎站不住,磕磕巴巴地回道:“沒……呃,好,好了,小的們祝大爺,祝大奶奶百年和合,白頭偕老!”
邱晨這回擡起頭來,笑着點點頭,示意旁邊侍立的玉鳳和青杏。玉鳳青杏會意,立刻拿上幾個金線繡荷包來遞到幾個喜娘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讓幾個喜娘轉驚爲喜,頓時眉花眼笑地連連謝了賞。
這時,一直站在人羣中的一名十八九歲的年輕婦人上前來,笑着跟秦錚曲膝福身道:“大爺還請移步,前頭的酒宴還等着您去敬酒,大嫂這邊,妾身在此照應着吧!”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在那女子清秀嬌好的臉上掃過,落在女子身穿的真紅盤金繡鳳戲牡丹貯絲長褙子上,心中暗襯,這位稱呼秦錚‘大爺’,卻穿着真紅褙子,真紅可是隻有正室妻子能穿用的,那就否決了妾的可能……
正思量着,秦錚回頭看過來,邱晨回頭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淡定平靜,沒有絲毫惱怒窘迫之色,讓秦錚滿腹的怒氣一下子消弭殆盡,目光相對,他的脣角也忍不住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來。
是了,他看中的女子,可絕非那些庸脂俗粉,又怎麼可能會爲了那麼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一兩句話而生氣動怒呢?
含笑看着邱晨,秦錚不由自主地就放柔了自己的聲音:“我去前頭看看,去去就來!”
說着,扭頭看向在下手侍立着的年輕婦人,秦錚又道:“這是二弟妹田氏,讓她陪陪你也好。”
邱晨心中恍然,面上表情不變,微笑着頜首應下。
秦錚微微一笑,擡腳走了出去。隨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屋裡所有的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只是,再轉回頭來看向牀上溫婉淡定的新娘子時,衆人眼中或多或少地有了些不同的東西。
田氏趨前對邱晨福了一福身,叫了聲:“大嫂!”
邱晨也起身回了個半禮,笑道:“弟妹!”
田氏比方纔面對秦錚時開朗了許多,笑着上前道:“這一天想必大嫂也累壞了,如今禮成,大嫂要不要吃些東西?還是先更衣?”
邱晨很想盡快將頭上和身上的累贅去掉,但她卻沒有當着生人的面兒進浴室的習慣,於是微微一笑道:“還好!”
卻並不選擇。她心裡想着,這位留下來做啥,趕緊離開,她吃東西換衣服才更方便呢!
田氏笑笑,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回頭吩咐她的丫頭:“去大廚房看看,要一桌席面過來!”
這一去要飯菜,只怕不到明天,她饞嘴的名聲就該傳遍整個樑國公府了。這也算好心照顧她?
正要開口阻止,林氏從外頭進來,滿臉喜色道:“回太太,侯爺打發人送了一桌席面過來,讓太太先用着。”
邱晨暗暗鬆了口氣,秦錚雖說跟這個府裡關係並不好,但他畢竟是長房嫡子,又有候爵在身,做什麼說什麼都沒人敢於多說什麼。不像她,只要在樑國公府裡住一天,她就要約束着自己小心了再小心,謹慎了再謹慎。萬一讓人抓了錯處,對秦錚使不出的手段對她可沒有什麼顧忌,或者,因爲秦錚的原因,她還會特別招恨!
笑着點頭應着,邱晨轉身對田氏道:“不知弟妹可用過飯了?若是沒用,就在這裡陪我吃點兒吧!”
田氏笑道:“大嫂既如此說,我也就不客氣了,不怕大嫂笑話,我還真沒來的及吃飯。”
邱晨微微一笑,自然地吩咐承影含光送水上來伺候田氏洗手,她則進了淨房,讓丫頭除了她頭上的幾支沉重的金簪,除去發冠,僅僅留了一支赤金攢寶孔雀釵和七隻花鈿,抿了抿鬢髮,連帶身上的大禮服也脫了,只着大紅貯絲榴綻百子的長襖長裙,緩步走了出來。
飯菜已經在此間的桌子上擺好,田氏見邱晨出來,忙笑着起身應了上來:“大嫂請坐!”
邱晨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勞你照應我了!”
兩人含笑相攜着到了桌旁落座,青杏和玉鳳等人在邱晨身後伺候着,卻並不上前佈菜。邱晨習慣自己吃自己夾,從來不讓丫頭伺候吃飯。這會兒田氏的丫頭上前替她夾菜,卻被她擡手擋了回去。
“你們也去外間歇歇吧,讓我跟大嫂清清靜靜地吃個飯!”
邱晨挑挑眉,微微一笑,擡手讓了田氏一下,自顧自地開始吃飯,不再多說一句話。
食不言寢不語,這樣的基礎禮儀,想必身爲樑國公府的二少奶奶,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都不應該不知道。
這裡的飯菜很精緻,但邱晨吃的並不太合口味。因爲太過追求精緻,許多食材經過多道工序加工,已經沒了食材最初的味道,吃的有些不知所以。
田氏細嚼慢嚥地吃着東西,一邊關注着邱晨的表情變化,見她吃的完全談不上香甜,只是慢慢地咀嚼着,挑了幾種最簡單的菜餚吃着,於是笑着開口問道:“大嫂可是覺得這些飯菜不合口味?大嫂喜歡吃什麼菜,我打發人去廚房要……”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擡眼問道:“這裡吃飯可以隨便要菜的?這會兒前頭待客,廚房裡想必很忙,再去要菜會不會招人非議呢?”
這人一而再地想要挑撥她,這是把她當成傻子了,還是覺得世上只有她一個人聰明?
既如此,她索性裝糊塗直接問問好了。若是知道警醒,就該知道她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要挑撥找別人去,別來她這裡唧唧!
田氏似乎有些意外,卻並沒有放棄,一改剛纔的滿臉燦笑,換上了一臉的幽怨,嘆口氣道:“大嫂你剛來還不知道,雖說大爺二爺都是這個府里正經的爺們兒,可沒有誰會想着他們,大的不說,就說吃飯穿衣這樣的小事兒,不去要,送來的很可能就是冷湯冷飯,怎麼吃?唉,我在孃家也是嬌養着長大的,可到了這裡,也只能厚着臉皮去要……吃飯穿衣是小事兒,可也是日日必不可少的,天天冷湯冷飯的,鐵打銅鑄的人也受不了哇!”
邱晨已經完全沒了食慾,乾脆把筷子擱下了。伸手接了青杏送上來的茶漱了口,又換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田氏看邱晨不冷不熱的,似乎根本不感興趣,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扯出一抹笑容,道:“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有什麼事兒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這下好了,有了大嫂,以後有什麼事兒我也能過來跟大嫂商量商量了。”
邱晨笑着淡淡道:“弟妹這話我可不敢當,我初來乍到的,就這個小院子裡的人都不認識呢,哪裡能給弟妹商量什麼。”
“大嫂太自謙了!”田氏完全聽不進話,仍舊道。
邱晨有些不耐煩,笑着道:“弟妹今兒忙乎了一天定是累了,我今兒也不好留弟妹說話,改天,我再請弟妹過來說話吧!”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逐客令了。田氏實在沒辦法再裝糊塗,只好訕訕地站起身來,笑着跟邱晨告辭而去。
剛剛上飯,田氏把屋裡看熱鬧的丫頭婆子攆了出去,這回田氏一走,屋子裡就剩下邱晨和她帶來的人手,總算是沒了生人,邱晨幾乎一刻不停地將手中的茶杯撂下,直接進了淨房。
拆了油膩膩硬邦邦的髮髻,洗去了滿頭的頭油髮膠,又在熱湯中泡了一刻鐘,邱晨這才覺得渾身舒緩下來,嘆口氣從浴桶中起身,由着青杏玉鳳她們給她擦乾了身子,穿了特製的文胸內褲,又取了一件繫帶式的浴袍穿了,這才從淨房裡走出來。
玉鳳站在身後一綹一綹兒替她絞着頭髮,邱晨端了一碗燕窩粥慢慢吃着,聽着陳氏在她身後低聲回報着。
“侯爺怕太太吃不慣,早早地就在院子裡按了個小廚房,置辦酒席暫時不行,做個燉品熬個粥卻便宜的很!”陳氏笑着奉承了一句,話鋒一轉,接着道,“田氏三年前進的門,今年十九歲,育有一位小姐,名喚玉兒……因爲二爺是庶出,姨娘也早沒了,在府裡並不得勢,這位田二少奶奶卻有些手段,嫁進來不到三年,就得了管理後花園的差事。”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頭,田氏今兒過來,話題就一直圍着大廚房打轉兒,一再地鼓動她去大廚房要飯要菜……聽陳氏這麼一說,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田氏如此做的目的只怕不僅僅壞她的名聲,怕是還想着藉機拿下大廚房的管事權?
一個府的吃穿用度,吃排在首位,可見其重要。若是掌了大廚房,不僅僅能在往來賬目用度上做些文章,怕是還能在需要的時候,在吃食中做些手腳吧?!
邱晨搖搖頭,吩咐陳氏道:“讓人打聽事兒的時候別露出急色來,咱們剛回來,也不急在一時,你們只管着把這個院子裡的人事管好,內言不出外言不入,若是發現有什麼內外勾連的事兒,立刻過來稟告給我……”
陳氏低聲應下。擡眼看着玻璃鏡中的容顏,笑着轉了話題道:“太太要不要敷點兒粉?您自己做的那個養顏粉用上就極好,顏色要勻整許多……”
邱晨抿着嘴含笑看着聲音低下去的陳氏,笑着道:“是不是看着我眼窩有些發青?這個不怕,過會兒我塗一點點眼霜,再好好睡一覺就行了……噢,你過會兒還得辛苦一下,去前頭找秦義問問,福兒滿兒在那邊一日怎麼樣?”
陳氏點點頭道:“太太放心,兩個嬤嬤都是好的,又有秦禮秦勇兩個人看着,還有穆老先生在那邊坐鎮,小少爺和小小姐不會有事的。”
邱晨失笑地搖頭道:“我也知道這些,只是沒有這樣將他們兄妹自己丟下過,心裡惦記着罷了!”
其實,她更擔心的是孩子們看到她嫁人,而沒有帶他們,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受傷……可是,樑國公府太複雜太陌生,她一個人小心翼翼自保還罷了,帶上兩個孩子過來,不說冷言冷語,就怕孩子們吃了不知誰給的暗虧,到時候她後悔也沒處哭去!
秦錚自從離家從軍,就幾乎沒有再回過樑國公府。
封侯前回京住的是別院,封侯後回京又有了御賜的侯府……她只希望,此次婚禮的儀式在樑國公府舉行,過了婚禮,他們就能搬去靖北侯府居住,到時候,再把阿福阿滿接過來纔好!
秦錚從新房出來,前院的酒席已經推杯換盞地喝得興起了。
因樑國公和靖北候父子二人在朝中舉足輕重,儘管秦錚這個婚姻在許多人眼中很有些兒戲,但婚禮到賀的人卻一點兒不少。不說那些五六品不入流的小官吏只見禮單看不到人,單單三品以上的大員、勳貴,就幾乎沒有不到場的,說句不中聽的話,比上早朝還到得齊刷兒呢!
而在這滿堂賓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無疑是那出自天家的兄弟幾人。
大皇子誠王、二皇子雍王、三皇子齊王都齊齊到場恭賀不說,就連剛剛十五歲,輕易不見出來的四皇子也到了場,還替他的舅舅安南侯送了一份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