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咳,林娘子,你怎麼來了安陽府了?什麼時候到的?……”廖文清一步邁出原來的包廂,一眼看到那個正要進相鄰包廂的清麗女子,可不正是他這些日子一來,每過一日,就多一份惦念,卻因爲想着掃清諸般障礙,而不得已留在這裡,留在安陽府盡心竭力地周旋,謀劃,不能脫身去往一見的人,心中激盪之下,那個心心念唸的名字差一點兒就脫口而出,還好,他最後一點兒理智沒有完全丟,一個字出口,即可警醒,連忙改了口。
沒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閨名脫口喊出,接下來的種種疑問,卻根本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邱晨聽到聲音,回頭也看到了廖文清,臉上也禁不住露出意外的歡喜來:“你可還有急事?沒有事兒的話,就到這邊來,等會兒咱們說話!”
廖文清見邱晨臉上雖有喜色,卻並沒有羞澀扭捏等表情,微微失望之後,又想到林娘子如此熟稔態度,明顯是沒拿他當外人啊,心中那點點失望和失落瞬即散去,轉而成了滿心的歡喜,連連應着,跟着林家人進了邱晨所在的包廂。
雲二公子緊跟在廖文清身後出來,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楚,又見廖三竟連聲道自己無事,竟把他給丟到腦後去了,不由又氣又笑。還有云來客棧的掌櫃程志申居然也與那女子認識,還跟着那女子進了人家的包廂……
這一個兩個的,都把他給丟了啊!
索性,他也不自己回去了,乾脆也過去湊個熱鬧吧!
是以,雲二公子緊跟在廖文清身後,也一腳邁進了邱晨的包廂。
廖文清進了包廂,看到一羣孩子,就笑着挨個打招呼,拍拍俊文的肩膀,摸摸俊言俊章的頭,最後,乾脆把阿福阿滿抱進了懷裡,一邊一個說起話來。
雲二公子一腳踏進來,看到的就是廖文清一手抱着一個孩子,其中那個小丫頭正舉着一塊咬了半截的點心往廖文清嘴巴里送。然後,雲濟琛就眼睜睜地看着一貫愛乾淨出名的廖三公子,居然毫不猶豫地在那半截點心上咬了一口,還笑的像傻瓜一樣,摟着倆孩子挨個親了親……
不知怎麼的,雲二公子在驚得呆若木雞、瞠目結舌中,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慈父!
嗯,就是慈父!
廖文清抱着兩個孩子的模樣,若非他清楚地知道,他廖三公子絕對沒有娶妻生子,也絕對沒有外室,任是一個不太瞭解情況的,只怕都會毫不猜疑地感嘆--好一幕父慈子孝啊!
而邱晨卻並沒覺得怎樣,笑着嗔了阿福阿滿一句:“別給你廖叔叔弄髒衣服哈!”
就轉而來到小夥計飛奔着端上來一盆水前,從自己袖袋中拿出一塊帕子,沾了一點點糖漿,然後接過俊文遞過來的一隻紫銅盒子,拿出裡邊的淡綠色花朵狀香皂,給程志申做了個示範:“程掌櫃,這個物事和水盆你拿去用,去隔壁把衣服洗洗晾上一會兒也就可以穿了。”
程志申自然拱手道謝,轉而好像纔想起來一樣,微一側身,讓出身後的雲二公子來,對邱晨道:“林娘子,這位就是我們的東家雲濟琛雲二公子。二公子,這位是投宿於客棧中的林娘子,今兒沒想到在這裡巧遇。”
邱晨心頭一跳,臉上卻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變,雙手交握在胸前福了福,“雲二公子!”
雲濟琛自然也拱手一揖,“林娘子,幸會,幸會!”
給兩人介紹認識了,程志申就接了邱晨遞過來的紫銅盒子,帶着端了水盆的小夥計轉去了另一個包間。
這些人都退下去了,包間裡就只剩下了林家一行、廖文清和雲二公子,連雲二公子的小廝也被他打發了出去。
衆人坐下來,雲二公子就率先開口笑道:“看樣子,廖三公子與林娘子卻是熟識的很吶!”
廖文清挑挑眉,得意道:“當然!”
邱晨笑笑,也道:“說起來,三公子也算是我的東家!”
此話一出,廖文清臉色一黯,雲二卻極有興趣地挑眉:“哦?”
邱晨兩句話把林家與廖家合作的事情說了一下,就轉而對廖文清道:“此次來府城,我是打算或買或租一家鋪子……”
“鋪子?”廖文清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心裡酸澀不是滋味兒了,立刻疑惑道,“你用鋪子做什麼?”
“其實就是上次我想找少東家合作之事……當時少東家有急事離開,未能談妥,過後,我也考慮到,這些東西畢竟與藥材無關,想必少東家要想接手也不是那麼容易,這才起了來府城看鋪子的心思!”
“哦?究竟是什麼東西?”廖文清一聽,居然是因爲自己上次急着離開,讓林娘子帶了兒女侄兒親赴安陽府,心中慚愧的同時,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林娘子如此自信,冒然就闖進安陽府開鋪子?!
邱晨莞爾一笑:“就是方纔給程掌櫃用的那個,去除污漬的效能比澡豆要好,我給起了個名字,叫‘香皂’!”
廖文清和雲濟琛都可謂商界奇才,這麼明顯的商機,自然都立刻意識到了這個所謂‘香皂’面市,能夠帶來多大的利潤!這可是獨家商品!而且是根本沒有競爭品的獨家產品!
兩人同時思量着,雲濟琛開口道:“難道林娘子開鋪子,想要賣的就只這一種……嗯,香皂?”
放下手中的茶杯,邱晨微微一笑道:“當然不是,我配藥的時候,還琢磨出幾種香露方子不說。就這香皂一種,也可以做成洗手洗面、洗頭髮、沐浴,甚至是洗衣服的產品,多了不敢說,十幾種二十幾種想來不是難事!”
此話一出,雲濟琛和廖文清同時吸了一口氣。
照林娘子這話,這根本不是一種產品的壟斷經營,這是一個領域的完全佔領啊!
邱晨垂着眼,拈了一塊杏幹放進嘴裡,慢慢地把這塊微酸的果脯吃下去,這才擡眼看向對面兩位,微笑道:“當然了,我的資金能力都有限,這些也只能停留在設想階段,最初,準備出售的還是香皂!”
雲濟琛暗暗吸了口氣,目光瞟過旁邊一直沉默的廖文清,知道,此事既然當着廖老三談開了,廖老三又與林家關係密切,他想要獨家與林家合作只怕是不成了,那就索性三家共同合作!
打定了注意,雲濟琛緩緩開口道:“林娘子財力有限,可曾想過與人合作?”
見邱晨微微一笑,卻並不答話,雲濟琛乾脆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道:“不知林娘子可瞭解,我雲家在安陽府鋪面衆多,而且有自家的船隊,往來南北,若是林娘子能與我合作,林家只需生產,剩下的銷售、外運,都可以交給我來做。”
邱晨微笑着看了廖文清一眼,轉而對雲濟琛道:“雲二公子能如此開誠佈公,確實能夠看出雲二公子合作的誠意。只不過,此事之前就曾和廖三公子談過,若真的合作,還請允許先問問廖三公子的意見!”
雲濟琛剛剛就打定了與廖家一起合作的注意,這會兒自然不會反對,於是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下來。
廖文清心裡卻是苦澀的很。
他這些日子努力交接雲二公子,只爲了能夠把那個企圖覬覦林家覬覦林娘子的豬頭高蘭芳給處理了。這些日子來,他每每爲自己的一點點成績沾沾自喜,卻沒想到,不等他這裡有了結果,林娘子居然自己進了安陽府,自己毫不費力地就搭上了雲二公子!
而且看雲二公子此時的神情,若那高蘭芳還要動什麼心思的話,只怕都不需要林娘子說話,雲二公子就會動手把那豬頭處置了!甚至,爲了以絕後患,還很可能把之前雲知府刻意容忍的同知高秀璞也一起拉下馬!
相對於那個鼻孔朝天、自以爲是的高家老三,這位文質彬彬、溫潤無害的雲家老二,纔是真正的辣手人物。這也是廖文清與雲濟琛熟識之後,才漸漸發現的。這位掌控的那支船隊能夠暢通南北,憑藉的可不僅僅是自己的管家背景,還有水路上諸多幫派、甚至水匪的交接往來。與那些亡命之徒交接,可不是善良之輩能夠玩的來的。
他之所以越接觸越堅定了交接雲濟琛的決心,但多日努力卻不及林家娘子一個婦人,一出手就把雲家和林家綁在了一起。而且,是雲家老二上趕着求着結交這種合作關係……
他不如一個婦人多矣!
在這苦澀之後,廖文清還有隱隱的惶恐--這樣一個女子,真的可以被他擁有,與他相伴下半生麼?
不過,不管他心裡作何想法,聽到邱晨點到他的名字,廖文清還是第一時間打疊起了精神,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表情,露出一個鎮定的微笑來:“此事,林娘子既如此說,我廖三也就厚着臉皮摻上一腳,不知雲二公子意下如何?”
雲濟琛剛剛把廖文清臉上的神色變幻看在了眼中,雖然不是太清楚對方心裡想到了什麼,卻並不妨礙他對三家合作的決議。
是以,廖文清一問出來,雲濟琛就毫不遲疑地哈哈笑着答應了下來。
至此,雲家、廖家、林家三家,共同開發皁類洗滌產品的合作意向就基本確定了下來。接下來,就是合作中的細緻條款了。
雲家的生意本就是雲濟琛一手做起來的,廖家的生意事項如今廖文清也可以自主決斷,林家更不必說,邱晨擁有完全徹底的話語權。如此一來,三家合作的各項事宜協商起來,就特別順妥了。
只用了一個時辰,三方就把基本的合作框架談妥了。
資金由雲家和廖家共同來出,一家一半,不過,因爲雲家的船路,和不需要言明的官方背景,利潤分割的時候,雲家比廖家多兩成,分別是四成、兩成和四成,後邊四成是林家以技術入股的分成。
具體的經營模式基本也確定下來了。由雲家廖家出具啓動資金,然後由林家負責建設廠房、招聘工人,購買原料由廖家、雲家負責,林家只負責生產,然後,銷售則交給雲家負責。
之後,在邱晨的提議下,三人又商定了一個宏觀的規劃,就是把大明朝以長江劃爲南北兩部分,江北由三家共同負責開發銷售,江南則分按照省份把肥皂的製造工藝拍賣出去。當然了,這個拍賣也要押後,等這邊的肥皂投入市場,並佔穩江北市場之後,纔開始操作。
一切洽談妥當,時光已近午時。
雲濟琛意外得了這麼一道好生意,自然滿臉喜色,當即吩咐小廝去雲家經營的百味居定席面以慶賀。
跟着雲濟琛的小廝出門前得了幾個大丫頭的百般囑咐,一看二公子就是把接大嫂的事情給丟到腦後去了。二公子無論怎樣,頂多不過是被老爺夫人數落幾句,他們這些跟着的人可就苦了,弄不好打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是以,眼瞅着二公子一臉喜悅興奮地,他們也只能壯着膽子給二公子提醒:“二公子,今兒大奶奶帶着兩個小公子歸家,夫人不是囑咐二公子早些回府?”
雲濟琛微微一怔,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想想自家大嫂跟着大哥去任上,一去就是兩年,去之前,大侄子還在襁褓之中,如今,據說連小侄子都快會跑了……大嫂固然情分一般,但那兩個侄兒卻讓他頗爲牽掛。
雖說,小廝說話壓低了聲音,但廖文清和邱晨從主僕二人的表情上也看出了個大概。
廖文清就笑道:“二公子有事儘管去,反正有林娘子在,我也算是請客了!”
雲濟琛沒想到這會兒廖三還在算計一頓飯,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指着廖文清搖搖頭,實在找不出什麼話好說,乾脆轉身對邱晨拱手道:“原本想着一起慶賀一番,經小廝提醒,雲二纔想起,出門前母親曾囑咐去碼頭接我那歸家的大嫂和侄兒……”
“二公子不必客氣,我們既然合作,以後有的是機會再做慶賀。而云大奶奶長途奔波,旅途勞累,雲二公子去碼頭接人才是正事兒!雲二公子儘管去,我仍舊居於雲來客棧,等二公子忙完府中諸事,咱們再聚一下,把細節商量妥當,簽下契書,也好今早開工投產。”
雲二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再次朝邱晨和廖文清拱拱手,這才帶着小廝下樓。
一個多時辰,程志申洗的衣襬也早幹了,聽到雲二公子告辭離開,他也聞聲過來,和邱晨、廖文清告辭,隨同雲二公子一起去了。走下樓梯的時候,雲濟琛突然想起,轉眼上下打量了程志申一會兒,這才感嘆道:“居然真的沒有痕跡了,還真是讓人難以思議!”
程志申也順着話笑道:“二公子剛剛未曾親見,這林娘子拿出來的這……‘香皂’,非但去污效用高超,洗後留有香味兒,而且,比用澡豆洗脫色差……這樣一來,不但省了薰香的麻煩,同樣一件衣裳,也能多穿好些日子了。”
雲二公子連連點頭,擡眼看向邱晨,張了張嘴,最後道:“林娘子,不知咱們的香皂何時能夠造出來?”
邱晨看得出,雲二公子也有些想親自試試的意思,只不過,她這一次做的香皂有限,肥皂倒是做了一些,但那些無香無味的只能拿來洗衣服的東西,想來雲二公子也不會感興趣,所以,邱晨也就實話實說道:“資金到位後,先要買地皮,蓋廠房,嗯,正式生產,怎麼也得一個月以後了。”
雲二公子有些失望地點點頭,也就不再說這個話題,接過小廝遞來的馬繮,翻身上馬,又在馬背上拱手與廖文清、邱晨辭過,在衆護衛、小廝的簇擁下,呼嘯去了。
廖文清的小廝乳香沒藥,這會兒不知從哪裡過來,一見邱晨都露出一臉的驚訝,隨即都趕着上前請安問好,邱晨也笑着打了招呼。
和雲家、廖家談妥了肥皂合作生意,邱晨自然不需要再購買鋪子。
廖文清提出去百味居吃飯,邱晨也沒推辭,爽快地帶着孩子們去了。
百味居不愧是安陽府最大的酒樓,上下五層的木製樓房,在整個安陽城也是最高的建築了,哦除了那座鐵塔外。
廖文清想必是常來常往的,與那百味居掌櫃熟識的很,直接要了五層頂樓。其他人還罷了,倒是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滿幾個小的歡喜的不行,跑上五樓後,就直奔沿街的圍欄處,小心翼翼地扶着圍欄往遠處往樓下看着,一張張小臉興奮的通紅,讓邱晨又是歡喜又是擔心,連忙讓俊文上前看護着,廖文清也打發乳香沒藥去照顧着,邱晨這略略放了心。
一頓飯自然是珍饈佳餚擺滿桌,俊文還罷了,俊言俊章阿福阿滿剛剛在茶樓喝茶吃點心的,肚子並不餓,對這滿桌珍饈也都沒吃多少。邱晨也吃的很隨意,愛吃的也不過多吃一兩口,倒是廖文清不時地夾菜給她,一邊介紹着菜餚的食料來源……邱晨含笑聽着,並沒有大驚小怪。
現代人的餐桌早就打破了地域限制,只要有條件,一張桌子上完全可以擺上七大洲四大洋的各種特產,這些傳統菜餚自然更是不在話下。邱晨雖說很多沒吃多,但總在電視網絡上見過,故而並不新奇。
廖文清只覺得林娘子本就該如此,滿眼裡都是好的。倒是乳香、沒藥兩個小廝在旁邊看的暗暗吃驚,這位林娘子表現的如此淡定,是無知無覺,還是懂卻根本不在意啊?不管怎麼說,這都不像是一名山村裡走出來的農家婦人該有的見識啊!
一頓飯吃下來,雖無多熱鬧歡暢,卻也算是茶足飯飽,賓主盡歡。
幾人吃飽,廖文清揮揮手,把幾個沒怎麼吃的菜餚讓乳香沒藥帶着下去吃飯,其他的讓酒樓夥計撤了下去,又換了上好的雨前龍井上來。
邱晨端着茶杯,垂着眼看着湯碧色青的茶水,欣賞着幼嫩的茶芽兒在杯中載浮載沉,鼻端自然也馥郁着淡而悠遠的茶香,好一會兒,才擡起眼來,看向廖文清道:“既然,與雲二公子合夥做生意,不知雲家老太君壽辰,我送些什麼壽禮適宜?”
廖文清不以爲意地揮揮手道:“壽禮我已經備下了,到時候,只在禮單上註明是廖林兩家一起送的就成了。”
邱晨搖搖頭道:“雖說生意合作,但這壽禮卻不能如此。”
廖文清見她反對,還想說些什麼話勸慰,卻被邱晨直接揮手止住。她垂着眼睛又略略思忖了片刻,方纔開口道:“我們三家合作生意,我代表的就是林家,更何況,今後,林家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用上雲家呢!”
不是說不定,是一定會用上!因爲,她之所以進府城尋求和雲家合作,本就是想着用雲家來抵制那個什麼同知三公子的。
有些自失地笑笑,邱晨擺手道:“罷了,這事兒我自己盤算一下吧。索性,林家也不是什麼重要家族,這份禮送過去也不過是盡一份心意罷了!”
看着林家娘子臉上淡淡的寂寥之色,廖文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心下憐惜,卻只有深深的無力。
廖家也不過是商戶,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些用金銀買來的東西……還是林家娘子看的透徹,雲家老夫人過壽,他們這些商戶上門賀壽,不過是邊緣人員,人家真正看重招待的始終只有那些官宦人家。
一頓飯吃的很是和諧溫馨,即使最後這個話題稍稍有些敗興,也很快就被邱晨和廖文清默契地掀過去了。
吃過午飯,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都是習慣了午睡的,今日既然已經見過了雲二公子,甚至連合作的基本框架都談好了,邱晨一行人在外邊也沒甚要緊的事了,索性招呼俊文帶了兩個孩子,去街口尋那兩頂轎子先回轉雲來客棧。
邱晨則跟着廖文清去了一趟安陽府的回春堂,買了一些製作咳喘藥丸的藥料,託付給回春堂的夥計碾碎了,給送到雲來客棧去。
從回春堂出來,邱晨就與廖文清告辭了。
雖然感覺相聚時辰太短,有些不捨,但廖文清實在找不到什麼藉口再跟了去,也只好失落地帶着兩個小廝迴轉。
辭過廖文清,邱晨去了一家香料鋪子買了幾種上好的香料,還去了一趟雲家的南北貨鋪子,買了幾瓶外洋傳過來的香露,之後,又去瓷器鋪子,買了五六個上好的青花細頸瓶,都只有雞蛋大小,把原本瓶子上配的檀香塞子棄掉,換了最普通的榆木塞子,這纔到街口僱了一頂小轎迴轉雲中客棧。
第二天,一大早,俊文就按照邱晨的吩咐,套了車回了安平縣城。
邱晨帶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也一直待在客棧裡,並沒有出門。到了傍晚,俊文迴轉,帶回來十來個紫銅釦盒來。邱晨拿在手裡細細把玩着,看着光滑精緻的扣盒邊緣,還有精緻的攢花花紋,不由連連感嘆,這個時代工匠的手工技藝,真是令人讚歎!
轉過天來,就是雲家老夫人的壽辰了。
府衙后街上,提前一天就打掃得一根草都沒有,傍晚又用清水潑了街面,以壓住極少的浮塵。到了五月初四這一天,一大早,府衙后街上就開始繁忙起來。先是各種雜役管事的進進出出忙着置辦物件,安置戲班子、說唱先兒等諸般事務,繼而就是各府上門賀壽的車轎隨從,把個寬闊的府衙后街也給堵塞了個水泄不通。
就在一片繁忙擁擠中,昨兒就得了信兒的雲二公子的小廝平安早早地候在了府衙后街的西街口,眼看着賀客蜂擁而來,平安等待的人還未露面,心裡也難免有些嘀咕。難道是那家人忘了時辰?還是說出了什麼事端?
正琢磨着,一輛馬車遠遠地試過來,卻並未往府衙后街上來,只隔着街停在了路邊。
從那馬車上跳下一名短打扮的少年,手裡捧着一隻尺餘的紅酸枝木雕花盒子,匆匆穿過大街朝着平安走過來。
“讓你久等了!”俊文笑着躬躬身,就雙手託着盒子送到了平安的面前。
平安這一細打量,才認出來,這個少年不是那日跟在林娘子身邊那個麼,說是林娘子的親侄子來着!
伸手接了木盒,平安不敢託大,連連躬身道:“不敢當侄少爺這麼說……怎麼,林娘子還未來到麼?”
俊文笑着道:“還請平安小哥回去轉告二公子,我們姑侄出來也有四五天了,明兒家裡的作坊也要開工了,今兒必須及早趕回去,就不能去貴府給老夫人賀壽了,還請二公子見諒!”
目送着俊文趕了車一路北去,繞過街角不見了,平安才捧着盒子急趕回了雲府。
這一日,雲老夫人受到的壽禮自然無數,玉佛、金佛,各種精美刺繡、官窯瓷器、山湖珍珠瑪瑙……諸般不勝枚舉,但云老夫人卻都不曾在意。倒是雲二公子的朋友送上一盒香氣撲鼻的瓷瓶和紫銅釦盒裝着的物事,讓雲老夫人歡喜不已,連連誇讚了好半天。
邱晨一行出了安陽府,一路急趕,到達安平城的時候,不過巳時末。
邱晨帶着四個小的尋了一家食鋪子坐下休息要飯,俊文則去了潘佳卿家裡,報了個信兒,他們今日回去,明日端午,五月初六就過來接潘佳卿去劉家嶴就館。
廖海和李震北挺直了脊背,迎着那奔騰如雷的馬蹄聲走上去,別人或許看不出什麼端倪,但他們自己卻知道,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了頭。
馬隊來勢甚快,沒用他們兩個走多遠,不過走出百十步,迎面黑暗中,一列黑衣黑甲的騎兵已經須臾而至。
黑暗中馬蹄奔雷怒濤一般,讓廖海李震北耳震神搖,根本分辨不出馬匹的數量了,只能停住腳步,以穩定幾乎站立不住的雙腿。
黑衣黑甲的騎兵須臾而至,卻訓練極有序,當先馬匹在廖海李震北身前二十幾步處遽然分開,徑直繞過廖海二人,直取他們身後的商隊衆人。
李震北心頭震動,卻仍舊忍不住高聲大喊:“某乃安陽鎮北鏢局總鏢頭李震北,人稱穿雲槍的是也,不知各位是隸屬何部?爲何突襲我等?”
李震北關注了內力送出去的聲音,洪亮如鍾,即使馬蹄如奔雷,卻仍舊保證來人前鋒一定能夠聽得清楚的。但李震北接連喊了幾遍,對面黑衣黑甲之人卻彷彿聾了啞了一般,對他的呼喊沒有絲毫反應,仍舊如流水般,在他們身前分散兩邊,一直繞到商隊的駐紮處,飛快的將商隊諸人連車輛馬匹貨物等等,統統包圍了起來。
“老李,不用喊了,沒用的!”廖海聽得李震北連喊多聲,聲音都漸至嘶啞了,對方卻充耳不聞我行我素,不由暗暗嘆息一聲,擡手握住李震北的胳膊,止住了他的再次呼喊。
李震北驟然轉回頭,透過黑暗盯着廖海,似有不甘道:“你我死了也就死了,可商隊裡那幾十號人呢?還有跟着我一路闖過來的兄弟們……”
廖海搖搖頭,目光卻並沒有看李震北,反而是炯炯地關注着對面黑衣騎兵的行動,低聲道:“他們沒有一見面就動手,我,我總覺得似乎並無惡意……”
“沒有,惡意?”李震北有些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廖海的話,心中打了個突兒,同時轉回頭去,盯着那些黑衣騎兵們觀察起來。
很快,騎兵分兩路完成了對商隊駐地的包圍,然後,沒用廖海和李震北等多久,就在他們兩人對面,黑衣騎兵遽然向兩邊分開,然後,就在閃開的缺口處,緩緩走過來一行騎着馬的人。
廖海和李震北只是默默地看着,乍一看還沒見端倪,可仔細一打量,兩人就注意到了從隊伍後邊走出來的一行人,爲首的黑衣黑甲不錯,但卻戴了鋼盔,身披大氅,雖是黑甲,卻明顯比之前那些人的盔甲精良得多,即使在暗夜中,對方頭盔頂端的一簇紅纓,仍舊醒目非常!
這種着裝,最差也得是個四品將軍!
廖海和李震北幾乎同時看出了不同,兩人心頭震動的同時,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都在心裡看到了一抹隱隱的希望。
若說先前的騎兵黑衣黑甲看不出制式的話,這名將軍的着裝如此正式,就不是漫天雲那種馬匪能夠擁有的了。更別說北族戎人,也不是這副打扮!
這是大明的軍隊啊!
兩人飛快思量的之時,對方爲首之人已經帶馬又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身前十來步處,方纔拉住馬繮,沉聲道:“你們是鎮北鏢局的?護送的是哪家的貨物?”
廖海穩了穩心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將軍垂詢,在下是廖家回春堂的管事,此次負責押送軍需藥材,前往懷戎的。”
“哦,回春堂廖家?”對方似乎並不意外,重複了一聲,卻突然轉了話題,冷聲質問道,“你們既然是安陽府往懷戎的,爲何沒有走西路官道,卻偏偏出現在了這裡?”
廖海弓着身,微微側頭看了李震北一眼,正要開口,李震北卻強上一步,大聲道:“回將軍,只因燕雲山裡匪禍猖獗,我等吃押鏢這碗飯,在無力抵抗的情況下,就只好拿出銀錢來分給那些山匪。西邊官路兩旁的山頭衆多,這買路錢一家家送過來,實在耗費不起,於是,在下就和廖家大管事商議着,走了這條相對隱蔽的山谷。只是,沒想到快出山谷之時,還是沒脫了遇上山匪的伏擊……幸好,兄弟們也算留了後手,一番奮勇拼殺,雖說折了十來個弟兄,卻總算是衝出了一條血路逃了一條命出來……”
“哦?居然真的是你們?”發出這麼一聲疑問,對方那名將軍突然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跟前,圍着兩人轉了兩圈,嘿聲道,“穿雲槍?你這身板兒說是拼殺一番也就罷了,就他這小身板兒,還拼殺?只怕一個馬匪衝過來他也擋不住……嗯,我去過那個谷口了,那裡可是不少於百具死屍……我只看出了其中一些馬匪是中了弩箭死的,極少數是刀槍殺死的,可還有一些四肢不全,甚至半截身子不見了的……說吧,你們用了什麼法子?”
這些話聽在李震北和廖海耳中,簡直字字如雷,比之前那奔騰的馬蹄聲更讓兩人震驚。
不過,這兩人好歹是經過些陣仗的,雖說心中震驚的無以復加,但總算沒有徹底亂了方寸。兩人弓着身子仍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廖海平靜了一下心神,竭力穩定着自己的聲音道:“將軍所言均是實情,但,在下斗膽,敢情將軍報出藩屬名號,在下確定了將軍的身份,方能回答將軍所問!”
對面的黑衣將軍似乎頗爲意外,靜默了片刻,陡然爆出一陣大笑來。
“哈哈……你們,還好,不錯!”接連兩個似是而非的讚揚之後,黑衣將軍踏前一步,一手一個扯着廖海和李震北直起身來,卻並不鬆手,直接扯着兩個人,直奔回春堂商隊的駐紮地走去。
沒走兩步,這黑衣將軍又腳步一頓,隨口吩咐道:“行了,命令就地下馬休整。分派下去,按制警衛,其餘人埋鍋造飯,咱們就在這裡吃飯宿營,待天明再行出發!”
“是!”轟然應是的聲音齊刷刷響起,不用廖海和李震北迴頭看,憑聲音也能聽出,後邊和周圍的騎兵接令後立時下馬休整。也有一下隊騎兵並未下馬,馬蹄聲響漸行漸遠,想來是軍隊派出去的斥候巡視警戒去了。
廖海和李震北被黑衣將軍拉着,心裡疑惑,卻並並不敢反抗,只能緊跟着腳步,很快就回到了回春堂諸人的宿營地。走到近處,看着黑壓壓的一片馬匹車輛和坐在地上,明顯驚恐着的人們,那黑衣將軍再次開口,卻是問:“不是說林家也派了人隨行?在哪裡?”
“將軍……”一聽問及林家,廖海和李震北第一時間想到的仍舊是此人之前詢問的‘爆竹’一事,廖海下意識地就想開口掩飾。
坐在人羣中的楊樹猛和林旭卻都聽到了這句話,兩人誰也沒遲疑,幾乎同時站起了身來。
有所不同的是,楊樹猛起身的同時,一隻手按在了林旭的肩膀上,幾乎用盡了全力的一按,頓時讓想要起身的林旭又跌坐了回去。
不等林旭再次掙扎起身,楊樹猛就已經大步朝着人羣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揚聲道:“不知誰找林家人?在下楊樹猛,乃此次林家隨商隊北上的人,不知閣下找我們林家人,有何指教?”
楊樹猛大字不識一籮筐,說起見識來,也不過是趕了多年的馬車,小打小鬧的,也沒見過啥大陣仗。但是,此時他這麼一番有些不倫不類的話說出口,卻讓廖海和李震北同時汗顏。
人家一個趕大車的憨實漢子,居然比他們兩個自以爲經過風浪的,更要果斷勇敢無畏的多!比他們更像一條漢子!
那黑衣將軍聽了楊樹猛這明顯不怎麼尊敬的話,倒似乎頗爲合心意,非但沒有怪罪對方話語中的不敬,反而隨手撒了李震北和廖海,哈哈笑着道:“楊樹猛?你是林家娘子的孃家哥哥吧?”
“是,我是楊家老二!”楊樹猛仍舊悶聲悶氣地回答。
“哦,那就錯不了了!這回跟着回春堂商隊北上的,除了你還有誰?”黑衣將軍說着話,楊樹猛已經走出了人羣,被黑衣將軍一把拽住,“據說,林家老二不是也跟着來了?”
楊樹猛看着拉着自己話起家常的將軍,心中難免有些疑惑,這人……怎麼看着不像是什麼將軍啊?將軍不都是冷麪少語,惜字如金的嗎?
見楊樹猛直歪着頭打量着他,卻並不回答,黑衣將軍拉着楊樹猛轉身就往另一邊,士兵們生起的一堆火走去。
走到火堆近旁,黑衣將軍拉着楊樹猛就地坐下,然後,黑衣將軍一把摘掉自己的頭盔,咧着一嘴的白牙,笑道:“你沒見過我,不認識,我曾經還去林家吃過一頓飯吶!”